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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隆冬,大雪皑皑。安佑宫院中的那一株绿萼梅花,香得幽韵。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几瓣梅花,慵懒的躺在厚厚的雪地上。
歌细黛负手而立于屋檐下,微抬起眼帘,放眼望着被风揉碎的细雪,眸色中一片安详。她不知道已站了多久,俨然成为天地间的一景。
整整一年了,歌细黛没有踏出过安佑宫。
只是因为去年在她的诞辰,举国同庆宴请群臣时,她多瞧了福王一眼,就被皇上景世开带着醋意下了禁足令。
吃醋嫉妒是多么好的障眼法,使她没有疑虑的待在安佑宫里,日复一日的等待着心爱的男人。在每日入寝时,她总是想:明日他应会来了。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年。
等来的却是废后诏书。
“接旨吧。”早已宣读完圣旨的小公公,恭敬的将圣旨又拱手一递。
歌细黛华艳微凉的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声音温醇,“蛇蝎阴鸷,外戚擅政?”
“圣……圣旨上是这样……”小公公背脊一凉,额头上密集的汗。
小公公虽然是刚入宫,又怎会没有听过皇后娘娘的威迹:
当皇上还是五皇子时,皇后相嫁。
皇后狼子野心,不甘位于人下,说服军职为禁军指挥使的父亲歌中道谋反,兵败,其父与唯一的兄长被擒,于街头凌迟而死。
皇上受到牵连,不得不与皇后过着被通缉的流亡生活。皇后誓不妥协,要为父亲和兄长报仇,继续实施篡位。暗杀太子后,权色利诱,取得了阵守边疆的皇家宗室魏王的协助,瞒天过海的逼近了太上皇的龙榻前,酷刑迫使其禅让。而后过河拆桥,虐杀魏王及其亲信。
在皇上登基后,皇后为了稳固皇权,冷血残暴的扫洗余敌,强势阵压,诛杀皇族宗室,肆虐不止。就是在皇后制造的血雨腥风里,皇上颁布了诸多笼络民心的措施,任用贤才,政局才稍有缓和。
皇后的权利欲暴露了,她重用她的亲信独揽政权,将四处逃窜的歌家人招回,封官加爵。她无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与皇帝同上早朝共批奏折,可谓是一手遮天。
皇上心慈仁厚,一直被皇后的野心裹挟,实不愿篡位称帝。就在皇后要继续清除景氏宗室时,皇上不忍狠毒的皇后再乱杀无辜,又因官民共愤的压力,将皇后打入了冷宫。
在皇后禁足安佑宫后,皇上隆重安葬被皇后迫害至死的皇族宗室,并设灵堂参拜,恢复王公官爵。又趁机把歌家人的权利削弱。就在昨日,皇上顺应民心,歌家被满门抄斩,就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没姑息。
回想起耳闻到的皇后的凶悍暴戾,小公公倒抽了口凉气,尽管与皇后相隔数丈,他还是能感觉到喉咙被紧紧的捏住似的。她宛如立在群山之巅,华贵、凌厉、不可一世、睥睨万物。事实上,她只是那样悄无声息的站着,似鹤于云霄,静若明渊,漆黑深远的双眸似乎还蕴着清清浅浅的笑意。
见小公公不再说下去,歌细黛轻弹了一下肩上的雪,毫无半点慑人容色,说:“请回禀圣上,废后诏书遣一位无品级的小公公宣读,有失皖国的体面。”
小公公诚惶诚恐,就在他双腿打着颤儿失措时,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声自院外传来,道出了实情:“莫不是因为你在皇上眼里卑如草芥?”
歌细黛闻声,朝着院门处不经意一暼,便看到了景世开。
他裹在雪白绝伦的狐裘里,俊美得惊艳,像极了冰冻三尺下的温泉,优雅深远。任谁都会陷入他手无寸铁的迷阵里,淹没在他彬彬柔和的漫不经心。
“世开。”歌细黛碎冰般的心猛得暖得似晨阳,情不自禁的展开笑颜。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她脚步轻快的奔向他,尽管废后诏书上盖有他的玺印。
“你做千古名传的明君,祸害毒妇我来当。”血流成泥,尸骨堆阶,她陪着他拼出一条帝业路,以爱之名独自背负令人唾弃的千夫所指。只因在她中箭奄奄一息时,他握住她的手,眼中带泪的坚定说:“或凌空或深渊,我们携手并肩。”
成为‘废后’,正好能成就他的大义,她甘心。
当她看进他的眼眸时,她的心赫然一抖。
那双本该温柔深情的眼眸却冰凉寒凛,毫无感情的冷酷森严,连同他整个人都疏远淡默。
“世开?”歌细黛驻步,喜悦的神色僵在清丽精致的脸。
“敢胆直呼朕?”景世开不屑的冷道:“念及你与朕夫妻一场,朕饶了你。”
歌细黛只觉疼痛自骨髓渐渐蔓延开去,久不见深爱之人的火热,骤然降至冰点。
“还不快跪谢皇上饶恕你的忤逆?”那个极其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忽闻一阵水仙般的异香,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映入眼帘,她眼波妩媚撩人,款款细步移向景世开,依在他怀里,娇声道:“开,你还是莫要告诉她歌家被满门抄斩了,免得她伤心自刎。”
歌家被满门抄斩?!
女子的音量不高,却如洪钟般直扣进歌细黛的耳际,她震惊的望着景世开,难以置信,他至死不渝誓会护她一生的爱呢?
“是朕降的旨,抄斩了歌家满门。”景世开说的轻描淡写,比冬日落雪还自然。
爱情让人目盲,让人耳聋,让人心拙。
歌细黛修长苍白的手指在袖子里用力的搓着,她忽而想到在他们在新婚之夜时,他说的:这江山龙椅,我要定了。
想必在那时,他看中她的,是她的父亲是皇城禁军指挥史,她的母亲是鄂国的公主。
她爱他,便不顾一切的听他的,陪着他一步步的拼。然而,他爱的终是江山龙椅。
尽管心被闷雷击得粉碎,可她竟是舍不得醒来。
那个女子像只猫一样往景世开怀里钻着,景世开竟抬起臂弯揽住她。她朝着歌细黛暼了一眼,得意与嘲讽之色尽显。
歌细黛强忍着叫嚣的刺痛,深深的吸了口气,风姿端庄的看向那女子,问:“不知如何称呼?”
“穆盈,”那女子妩媚一瞟,风尘之气毕露,摸了摸隆起的小腹,信心满满的道:“太子的生母,未来的皇后。”
“穆盈?”歌细黛岂容她人挑衅,神色不变的问:“出自哪个名门,或哪个望族?”
景世开用指腹细细的厮磨着穆盈的粉颊,漫不经心的说:“你可听过醉情楼,她是楼中出了名的艳妓。”
歌细黛眉毛一挑,假意不懂他嘲她被艳妓取代的羞辱,玩味的道:“哦,艳妓呀。”
穆盈面色闪过一丝窘迫,便露出了愤慨的恨意,哼道:“你一定听说过穆颜。”
穆颜?歌细黛想了想,似是听娘提起过,她顿时想到了。
“穆颜是我娘。”穆盈带着尖锐的胜利者的姿态笑了。
歌细黛恍然道:“哦,一个家奴之女。”
景世开半转身,对上歌细黛隐忍细碎的目光,道:“盈儿,告诉她你爹是谁。”
穆盈抬起尖巧的下颌,讥笑道:“我爹是歌中道。”
歌细黛的心脏再一次被重重的敲打了,眼前的女子竟然与她同父异母?!
穆盈咬牙道:“就是你娘把我娘轰出歌家的,她那时才刚刚产下孩子一个时辰。”
歌细黛正色的回应:“家奴勾引主子,未被乱棍打死,已是对你们母女的开恩。”
穆盈放声大笑,“你还指望我感恩戴德?我每日都在等待着看歌家的人是怎么死的,想起昨日鬼哭狼嚎、鲜血四溅,我心中就大为畅快,”她慢悠悠的移到歌细黛的耳旁,笑声鄙薄的轻声说:“不如你做我的侍女,悉心服侍我,我会为你向皇上求情,留你一条贱命。”
歌细黛的唇角轻扬,透净的眸色中流露出诡艳的寒森,滑过穆盈小人得逞的自负,落在了景世开的脸上,似笑非笑的说:“你找一个这样的女人步我的后尘,使我脸上无光。”
她不难猜测,他在身边留一个祸水,只是帮他挡舆论的。到时,他可以生杀予夺、为所欲为。历史只会怒骂红颜祸水,同情‘回头是岸’的昏君。灭门歌氏家族就是先例。
景世开的面色微微一抽,随及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浅笑,他的目光像刺一样袭向她,道:“朕喜欢。”
“朕?你自称朕,是的,这是你的天下,”歌细黛恨意透骨的望着他,藏起怅惘和绝望,“在你的天下多活一刻,我便觉得脏。”
“既然活着对她而言是种负担,”景世开瞧着怀中的尤物,道:“朕把她赏给你了,帮她解脱。”
穆盈欣喜点头,狠毒的神情一闪而过,心里已平添出诸多解脱她的法子。
随及,只见景世开拎起一直在一旁哆嗦的小公公,手指朝他脖子一掐,咔嚓声响,手松,尸体倒在雪中。
大势已去,歌细黛的心死了,她没有质问他为何这般待她,答案不过是她咎由自取。在他视如尘埃的注视下,她绝望感越来越强烈,忽地,她绝决的自挖双目,拔下发簪一下又一下的刺入心口,鲜血染红了雪,她凄然一笑,“爱你无悔,是我瞎了眼。若能重生,我还在,看你敢不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