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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旻第一次看到他的越越,是在越越母亲的葬礼上。当时,天空下着霏霏的细雨,牧师的悼词已经念完,四周沉寂得只剩下猎猎的风声。苏旻很喜欢这种氛围,因为他觉得,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不需要用微笑的面具去掩饰内心的黑暗。
苏旻漠然地看着墓碑上的女人,那个他从未谋面的继母——很漂亮,也很天真,然而,也正是这两样东西,埋葬了她年轻的生命……
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对于继母的逝世,苏旻没有半分感觉。他反倒有点好奇那个年幼丧母的弟弟,历经这次变故以后,会不会像他一样,堕入黑暗……要知道,在苏家,是没有所谓的亲情存在的,若是过于脆弱,那就注定夭折。
这样想着,苏旻稍稍抬起了头,把眼底的晦暗掩去,搜寻着那个弟弟的身影。
于是,他对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糊满泪水的包子脸,这只包子呆呆愣愣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在怀念着什么似的。
包子怀念着什么,苏旻可不会在意,他只是反射性地给了他一个“友好”的笑容。
可惜,包子哭得更凶了……ORZ……
苏旻第二次见到小包子,是在苏家的宴会上。当时,苏旻只是想要看看苏老爷子相中的继承人长什么样子,却没想到,被小包子扑了个正着。
苏旻其实很讨厌别人靠得太近,若非他自制力强,很可能当场就把小包子给甩了出去。
“哥哥……”,小包子委委屈屈地喊着,语气里的依赖感是如此地强烈,让苏旻心神一动,转念之间,便想出“溺杀”的计谋来。
然而,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当感情失去了控制,脱缰的野马又怎能轻易收复得回来?
或许,在小包子把那份名为“家”的画册呈现到他眼前的时候;
或许,在苏苪欣再一次因私生子的身份羞辱他,而小包子静静地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候;
或许,在小包子傻乎乎地背着个小包,独自一人离开苏家祖宅,只为找到他这个哥哥的时候……
他的感情,就收不回来了。
小包子很喜欢用自己软软乎乎的小手搂着苏旻,窝在他的怀里。每当这时,苏旻便会觉得,怀里的人,很温暖。
苏旻曾认为自己不需要阳光,也不需要温暖,毕竟,相比于做一个等候阳光的脆弱生物,他更倾向于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黑暗中的王者!因此,最初的时候,在心底里,他对小包子的示好是抗拒的,尽管他总是笑得温文和煦。
但苏旻毕竟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少年,揠苗式的成长让他远远走在了同龄人的前方,却也同时要承受着抽骨拉筋所带来的痛苦。他的理想、他的目标,并不是说想实现就能实现得了的,即使有天赋那又怎样?不鞭笞着自己往前走的话,他一样会被无情的现实所抛弃!
所以,包子给予的温暖无疑是一剂缓解痛苦和浮躁的毒品,让他能够暂时忘却脚下那条布满荆棘的路,一旦沾上了,就再也无法戒掉。
那时候的苏旻,并不清楚这一点。从来不知道亲情为何物的他,在面对小包子那信任和依赖的目光时,终于还是妥协了,轻轻地把那小身子拥入了怀里,也把它拥入了心中——越越,是他的弟弟,他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
小包子喜欢苏旻的怀抱,而苏旻则喜欢小包子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仰头看他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苏旻便会觉得,小包子那黝黑的瞳眸里,满满地装载着的都是自己的身影……他一直觉得,小包子是他的,就像那个洋娃娃一样,被刻上了名为“苏旻”的印迹。洋娃娃因为沾染上了别人的气息,所以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把它给毁去!而小包子呢?
毁,还是不毁?这个选择题,很快便呈现在了苏旻面前。
小包子生病的那一次,苏旻正忙着全国中学生奥林匹克竞赛,没有赶回去——他的确把唯一的温柔给予了小包子,但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却还不是小包子。于是,这一错过,就错过了一个月,当苏旻回到苏家时,他发现,小包子和苏文杰之间的疏离感好像变得稀薄了。
不过,那天晚上的苏旻并没有多想,他只是在小包子暖呼呼的额头上烙下一吻,以宣示一下所有权而已。
真正让苏旻生气的,是后来小包子对苏文杰的维护——那一条条刺目的鞭痕,无一不提醒着他,他的所有物,他的越越,被人伤害了!而越越竟然还出言维护那个伤害了他的人!苏旻想到了那个被人抢走的洋娃娃,心中的戾气在不断地暴涨,所幸苏文杰及时带走了小包子,否则,苏旻可能真的会口不择言地伤害到小包子。
那一天,苏旻第一次发现自己因为小包子的事情控制不了情绪,他的心头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如果他想要走到制高点,那么,一个能左右自己心绪的存在便应该除去,否则,它终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或许,他应该及早把心中那一份对温暖的依恋除去,趁着它还没在心里扎根发芽,苏旻如是想着。
所以,那天晚上,电话铃声响起,屏幕里显示着小包子的名字,苏旻并没有接。
铃声并没有响多久,便又沉寂了下去。苏旻看着黑掉的屏幕,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失落。还没等他理清这股失落的缘由,电话铃声又再一次响了起来。这次,苏旻的行动先于理智,拇指一用力,就按下了通话键。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了小包子清脆的童音,苏旻觉得心底的失落被填埋了,只剩下满满的暖意。
罢了罢了,既然舍不得抛弃,那就留着吧……
不过,苏旻自然不会是一个甘于分享的人,他突然想到,只要自己有了足够的权势和地位,那就谁也抢不走他的越越了!因此,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目标——苏家家主的位置。
可是,聪明且严谨的苏旻这次偏偏忽略了一点——小包子是人,不是玩偶,玩具可以通过抢夺得到,但人心呢?他能左右得了么?
苏旻不清楚“家人”这个词在小包子心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重要到小包子可以轻易地原谅苏文杰对他的体罚,重要到小包子可以顶着苏焱的臭脾气,去一次次地尝试接近那头大笨熊,直到他放下对苏家人的心防,接受自己这个幺弟……
于是,当他第二次意识到小包子会成为他前程的绊脚石时,当他发现小包子身边不仅有了苏文杰,还多了个苏焱时,他终于下定决心,把这一份温暖舍弃……
苏旻的教官曾说,苏旻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在逐渐疏远小包子的那些日子里,苏旻心里所受到的煎熬并不少,但他一直都是一个能忍的主儿,至少,某损友宋凯就没从他平时的表现看出什么端倪来。
小包子为苏焱所做的一切,苏旻并不是不知道,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苏旻对小包子的态度越来越冷却。
那一天,苏旻接到了小包子的电话,他正想以“我很忙”为借口,切断两人之间的联系时,小包子却说,有很要紧的事情要找他——苏旻本不想理会,然而,最后还是抵抗不住心底的“担忧”二字,再一次出现在了小包子面前。
结果,小包子那所谓“要紧的事”,竟是要帮助苏焱完成竞赛的程序!苏旻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慈善家,没必要为一头笨熊的事情费心费力,然而,他还是帮了!该死地帮了!
看着小包子开开心心地拿着U盘远去,苏旻眼底的情绪晦涩难明——
“越越,再见……”,再看了一眼小包子的背影,苏旻毫不留恋地离去了。
也许,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帮小包子了。
他狠不下心来毁掉越越,那就舍弃吧,当一切感情冷却下来时,他又会是那个无心无情的苏旻。
权势与地位是苏旻心中的执着,曾经,小包子所给予的那一份温暖也是苏旻心中的执着,当这两者不可兼得,苏旻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因为,前者他可以牢牢地把握在手里,而后者,永远都不可能只属于他一个人。
不过,人们总是要为他们一时冲动所做下的决定买单。苏旻没有等来自己完全放下那份温暖的一天,却等来了小包子的离别信,信里,没有华美的辞藻,没有深沉的抒情,也没有对他这些天来冷漠若斯的控诉——一字一句,都是记录了他与小包子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原以为已经淡化的记忆,那些毫不起眼的小事,却被小包子牢牢地装进来的脑里,刻在了心底……
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是化作了两个字,感恩。
感谢这个世界,让我遇到了哥哥你……
苏旻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完这封信的,在他以为温暖于他,可有可无时,这封信却告诉他,那些属于他和小包子之间的回忆,在他的心底,从未褪色。
苏旻从来不会说出“后悔”二字,因为在他看来,即使后悔,也改变不了事实,又何必再浪费心神去追悔莫及?
然而,这次,他真的后悔了。
在信的结尾,小包子写道,“哥哥,我要离开这里了,也许要离开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很遗憾,登机之前,没能等来你的告别。哥哥,我多么希望,在我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你温和的笑意,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如果可以重来,苏旻一定会更小包子说,哥哥不需要你长大,哥哥会保护你,只要你能永远地留住这一份天真,这一份纯粹……
直到现在,苏旻才明白过来,他不仅需要小包子的那一份温暖,也需要小包子的那一份童真,那一份,他早已失落在孤儿院的童真……
当小包子从苏家基地训练营里出来,他还会是苏旻熟悉的那个小包子吗?也许,有一些东西,一旦放手,就再也找不到了吧。
小包子离开大半年后,苏旻成功竞选上了学生会主席。然而,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看着底下一片黑压压的人群,看着他们或羡慕、或崇拜、或妒忌的目光,苏旻没有像当初预想般激动。
宋凯感叹道,“不愧是苏旻,胜不骄败不馁,总能保持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苏旻平静地微笑着,眼底一片沉寂——
如果越越在这里,他会怎么样呢?恐怕,他会比我自己还高兴吧?
只是,他竟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选择放弃了他的越越。
其实,他更应该用权势和地位,去守护那一份温暖的吧?
原来,那一份温暖,终究无法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