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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越自梦中悠悠转醒。他略显迟钝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房间,之后便愣愣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情形有点诡异。
如果秦叔在此,恐怕就要担心小包子是不是被苏文杰给打傻了,必以火箭般的速度把心理医生给召唤过来。
事实上,小包子什么问题也没有,他只是梦到了前世,有点沉浸于其中,无法自拔罢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前世的亲人了,重生的第一年,他几乎天天都在梦里与亲人们相会,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连对他们的记忆都悄然模糊起来——他并不是不想他们,而正是因为回忆太美好,现实太无奈,为免每天晚上醒来都独自咀嚼回不去的痛苦,他只好把前世埋在脑海深处,努力适应现在的身份和环境……
这算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吧?也是从他下定决心接受“苏越”这个身份起,梦到亲人们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应该感谢苏文杰么?如若不是这一顿鞭子让他心潮波动过大,他恐怕也无法把梦境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
苏越轻嘲地嗤笑了一声,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双眼,让人无法窥视其中暗涌的情绪。
“悦悦,如果这个世界让你感到无奈和痛苦,那你就尝试换一种态度去接受它,或者想办法让它接受你”,这是苏越前世的哥哥,舒子航最常说的的话。
苏越前世的性格像个假小子,小时候为了洗头方便,他父母给他理了个板寸头,使他处处受到小伙伴们的排挤,后来,他听从了哥哥的意见,不再纠结于那种求而不得的友谊,而是一心一意地专注于学习之中,反倒在最后,凭借他优异的学习成绩,赢得了别人的尊重。
所以,当苏越后来的死党们羡慕地说,他是个天生乐天派时,苏越爽朗的笑声背后,是他一次次用勇气、智慧和毅力堆砌而成的坚强——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呢?他只相信,生活,是由自己创造的!
苏越把手放了下来,灿烂的阳光得以穿透他的瞳眸,把心底的晦暗一扫而空,他微微勾起唇角,眼里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坚定所替代——管他苏文杰还是苏武杰,既然他如此无情,我又何必再抱有期待?我只会选择走我自己的路,至于苏家?滚边儿去吧!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小包子顿时觉得雄心满满、斗气昂扬,恨不得立即就给自己未来的人生写下满满的三页计划书!只是——
“哎哟~”小包子刚要使劲儿从床上蹦起,那双腿的肌肉就在闹罢工,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又摔回了床上。
“Oh, *! what the *!”一时顺口,前世用得及其频繁的一句非国骂就从嘴里溜了出来。
说起这句“非国骂”,小包子还能长抹一把辛酸泪——想他苏越学了大半辈子的英语,就这句话说得最顺溜儿。每当面对那一堆鸡肠字时,他就忍不住哀嚎道,上帝为我关上了这扇门,必定只为了把我夹死在门缝里——没四级证书不能毕业啊有木有!!!
于是,因了这个比较喜剧化的一幕,咱们苏小包子在前一刻酝酿好的庄严气氛,在下一刻如无数个梦幻泡泡一样,被戳破在了空气中。
所谓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这不?就在小包子哀悼他那双白白嫩嫩的莲藕腿时,罪魁祸首来了。
“吱扭——”门开了,苏爹端着一盘子的早餐,稳稳地走了进来。
苏包子往门口飘了一眼,看清楚来人后,眼珠子一转,白眼一翻,倒回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呜……一定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黑暗中,小包子喃喃地闷声道。
对于这个便宜老爹,他现在实在是半毛钱好感都没有——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了,无端端被打了一顿,居然还是因为一个丑女人!那原本在渐渐消散的怨念被苏爹这一下子全给激发了出来,他现在只想逃得远远的,来个眼不见为净!如果苏爹能像之前那样,十天半个月也不回一次家,苏小包子就要高呼“万岁”了。
然而,真没想到,这便宜老爹连逃避的机会也没给我,还主动凑过来碍眼!苏小包子咬牙切齿地想到。
貌似……好像……苏爹端着的是早餐?小包子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决定无视自己正在“咕噜噜”直叫唤的肚子。
哼!现在摆出一副“二十四孝好父亲”的样子又有什么用?打我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有半分的慈父心肠?这次还想我原谅你?做梦吧!哼哼!等我长大后,我就带二哥私奔去!以后都不回这个冷冰冰的家了!(所以说,小包子你现在就想着拐走二哥了么?嘤嘤嘤……)
苏越这一副抗拒的态度,倒也在苏文杰的预料之中。他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掀起了苏越腿上的被子。
感到腿上的凉意,苏越一下子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瞪着苏文杰,恶狠狠地问道,“干嘛?”
“帮你涂药”苏文杰平静地回复道,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丝毫内疚,仿佛打人的那个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苏越怒意上飙,躺下去,赏苏文杰一个背影,冷冷地说道,“不需要!你爱干嘛干嘛去!”
苏文杰把药放下,隔着被子拍了拍苏越的小身子,“那我把药放在床边,你吃完早餐后记得自己涂”,说完,走了出去。
小包子恨恨地咬着被子,想到,哼!就说这便宜老爹怎么那么好心,又是送早餐又是帮涂药的,铁定是秦叔让他这样做的!否则,怎么我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打发走了?肯定是很不耐烦了吧?
其实,苏小包子还真的是误会苏爹了,苏爹很讨厌别人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的身上,即使那个人的出发点是好的——所以,秉承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他也不会强迫苏小包子接受他的照顾,特别是在苏小包子看他极度不顺眼的情况下。
吃完早餐,涂完药,苏小包子在一头雾水中被送上了苏爹的车,期间的各种抗议以及苏爹的各种冷气寒气就此略过不提。
车子一路向前行驶,大约半个小时以后,缓缓地开进了墓园,苏妈妈的葬身之处。看到那些并不算陌生的景色,苏小包子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心里开始闷闷地发疼。
苏文杰打开车门,做出了个拥抱的手势——不知道是不是墓园的气氛过于凝重的原因,竟然冲淡了苏文杰周身那股冷硬的气场,让他莫名地带上了一股轻愁,显得柔和起来。
苏小包子顺从地窝进了苏爹的怀里——没办法,谁叫他的小腿儿不给力?
他绝不承认自己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脆弱感,绝不承认!
来到苏妈妈的墓碑前,苏爹把随手从车里拿来的报纸平铺于地上,把苏小包子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苏小包子困惑地抬头看向苏爹,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随即,苏爹对着苏妈妈的墓碑,深深地一拜,久久,没有直起腰来。
苏小包子心底兀地一颤,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弄明白。
“我的父母,也就是你的爷爷奶奶,也是政治联姻”,苏爹拜祭完苏妈妈后,也坐在了苏包子的身边,缓缓阐述道,“但他们都没有爱上过对方。从小,我的母亲就告诉我,作为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是不需要感情的,因为,感情会成为我的绊脚石。也许是受她的影响过深,也许是我天生如此,谁知道呢?我从来就不知道,在乎一个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些说爱我的人,只会让我感到困惑和烦躁,因为,我根本无法回应他们,然后,他们就一副‘你真狠心’的样子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苏爹看了低着头的苏小包子一眼,伸出手掌,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
小包子的身体一僵,最后还是没有躲开那只温暖的大掌。
苏爹的眼底轻轻移溢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如冰山融化,只可惜,没人看见。
话题一转,他接着说道,“对于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我承认,我并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和做父亲的责任……直到她出葬的那天,我也没有太大的感悟。反倒是你昨天对我吼出的那些话,让我反思了很久——或许,我给予她多一点精神上的帮助,她也不会如此年轻就离去,而你,也不会这么小就失去母亲……其实,我是蛮感激她的,感谢她把你带到了我身边……小越……我一直想这样叫你了,可惜,你一直很抗拒接受我这个父亲……你说我嫌你碍眼,那又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孩子啊……第一个,让我学会在乎的孩子……”
苏文杰从来不会向别人解释些什么,然而,秦叔告诉他,要得到别人的真心,就首先要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真心。所以,他第一次愿意用这么多的语言来剖析自己,就是为了解开苏越心中的结。
苏越鼓了鼓包子脸,有点不服气地低声轻辩道,“既然在乎我,那又为了个奇葩打我?”
奇葩?苏爹额角抽了抽,不知道苏越从哪里学来这些稀奇古怪的词汇,却异常贴切。不过,现在不是探究这些事情的时候——
“爹地只是觉得你太任性了,三番四次针对别人且不说,还一天到晚给爹地摆脸色,莫名其妙就生气……”
“她侮辱妈妈,我为什么不能针对她?她还想做我的后妈!”苏越委屈又愤怒地看着苏爹。
还有,谁想叫你“爹地”来着?别乱攀关系!苏越心底小小地、别扭地加了一句。
苏文杰这次没有因为苏越对他大吼大叫而生气,反而轻轻搂住了苏越,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还是低沉冷硬的声线,却莫名地让苏小包子平静了下来。
苏小包子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衣服上有一滩水迹,摸摸脸蛋,竟然是湿的!这才发现自己丢脸地哭了,刚想胡乱抹抹,“毁痕灭迹”,一双大掌伸了过来,轻轻却不失力度地把泪包子还原成了白包子。
小包子嘟了嘟嘴,他还是不想那么快就原谅苏爹,腿儿还疼着呢!
苏文杰无奈又好笑地揉了揉小包子蓬松的头发,感慨这个小儿子真是别扭又倔犟,也不知道遗传了谁。(确定苏爹你既不“别扭”,又不“倔犟”么?(⊙v⊙)……苏老爷子铁定第一个投反对票~)
“爹地已经吩咐秦管家,以后不相干的人都不会再让他们踏入苏家一步了,好不好?”苏文杰再加一剂药。其实,他也发现自己开始反感别人踏入苏家了——这是他和小包子生活的地方呢!
小包子斜藐了苏文杰一眼,“你娶了她,她就不会是‘不相干的人’了”。
苏文杰淡淡地回视了一眼小包子,“谁说我要娶她的?”
小包子鼓鼓腮帮子,“哼!你们这种大家族,不是最喜欢用联姻来获得利益的么?娶那个奇葩女,苏家的实力会增强很多吧?”
苏文杰挑眉,“你觉得爹地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增强实力么?”
“谁知道呢?”小包子落寞地把脑袋放在了膝盖上——苏妈妈,不就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么?
仿佛知道小包子怎么想一样,苏爹神色一肃,坚定地说道,“以前娶你的母亲,是老爷子安排的,那时我刚接手家族事业不久,还无力反抗……现在,且看谁还有能力往我身边塞人!”,这一刻,自信与霸气,从苏爹的言语间泄露出来,让苏小包子不得不去相信他所说的话。
因为,像苏爹这种人,是不屑于空谈大话的吧?
小包子突然有点心疼他的便宜老爹了——一个不懂爱与温暖的人,一个在各方势力下挣扎成长的人,一个不知道为何而活,无法体会到生活的乐趣,却仍努力往前走的人……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给予苏爹敬意的吧?
接下来的时间,苏爹和苏小包子都沉默了,仿佛都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微风轻轻吹起,树叶沙沙作响,衬托着这一刻墓园的宁静,与祥和。
这父子俩就这样坐着,坐着,直到艳阳高挂,直到一批批的祭墓人来了又走了,直到苏小包子耐不住疲惫,靠睡在了苏爹的肩膀上,苏爹才一把抱起身边的苏小包子,离开了苏妈妈的墓边,渐行渐远……
或许,从这一天起,一切,都将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