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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谢佑便带了一双女儿出了门,到了云阳侯府门首,家人通报,管千山闻报,即便出来迎接,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一对韶颜稚齿的美人,却是呆了一呆,然后吃惊道,“阿云,”
两个少女一齐抬头看向他,一个清冷自持地颔首致礼,一个好奇却礼貌性地露出了微笑,一模一样的容颜,他却很轻而易举地辨认出来,哪个才是自己女儿的徒弟。
谢佑笑道:“想必侯爷已是明白我因何而来了,不错,我方找回的长女,便是令嫒管夫人的徒弟。”
管千山压住心头的惊异,一边将谢佑一行人让入府内,里头管夫人却早已在厅门口等候,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急云走了进来,也是吃了一惊,谢佑又对着管夫人深深作揖道:“管夫人,小女流落民间,得蒙夫人收留并传绝艺,谢某感佩在心,将来如有差遣,无敢不从。”
管夫人看着急云,眼圈却是红了,上前一把搂住了急云,说道:“我还以为你已是出了意外,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你还活着,已是赶来京城,不料我爹都已到了京城,你还没到,却是把我和你师兄急得不行,几乎要亲再去找你了!”
急云不觉也眼睛湿润,低声道:“师父……我好好的,只是遇见了生母……没及时捎信,是我的不是。”
管千山让人上了茶,若有所思道:“恭喜谢相骨肉团聚了,这么说……前些日子皇上下旨让九月嫁给晋王的晋王妃,便是急云了?”
管夫人一怔,回过神来,脸上一沉道:“是那个有心疾的晋王?”一边双目凛然如电地望向了和急云长得一模一样,进了厅里就一直有些拘谨的少女,她进了京,就听说了教内的外门弟子谢玉衡走义绝桥退御赐婚姻的丰功伟绩,如今才知道这事居然和自己徒弟关系密切。
玉衡被她看得不由地向后一缩,却又鼓起勇气道:“是我的不是……连累了姐姐。”一边眼圈却红了,管千山笑道:“这不能怪二小姐了,能想到以义绝桥的方式来退皇家的赐婚,二小姐虽然稍嫌鲁莽,却当真是聪明伶俐,想来当时皇上改了赐婚的人选,也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却没想到你的双生姐姐还活着吧,只是如今,却再无转圜之地了,否则,皇家颜面无存,今上……是个柔中有刚的人……”
玉衡眼睛一热,她若是当时知道当时的后果会是连累自己失踪多年的双生姐姐,她宁愿自己嫁也绝对不回去退婚的!只是如今说这些已是多余,只能将来尽量弥补赎罪了……
管夫人脑中已是转过好几个方法,却是发现自己也没办法解决徒弟的这个问题,即便是父亲肯拿丹书铁劵来换她不嫁晋王,皇家被连退两次婚,谢家连带管家,今后全都完了,当时不发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之后也定然要找个理由秋后算账……
她神色黯然了下来,急云宽慰道:“晋王挺好的,师父不必忧心,师伯也对他挺推崇的呢。”
管夫人却是想起来:“你师伯也住在我们这儿,一会儿你进去见见他吧,还有你师兄……他这几年一直很内疚。”
管千山笑道:“宗门大比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你们可有把握了?我没记错的话,谢二小姐,应当今年也是要参加大比的吧?听他们说你颇有天赋,应能通过。”
玉衡脸色黯然,低声道:“我……不成的,遇到了阿姐,我才知道我那些剑招,都是花架子,内力上不足,只怕不堪一击。”
管千山和管夫人尽皆愕然,管夫人道:“不该吧?清字门是重招式一些,然而内力运用上,也颇讲究运用的巧妙,强调以五分内力,结合巧妙招式,便能发挥出十分功力的。”
玉衡面红耳赤道:“兴许……兴许师父他们觉得我只是强身健体,将来又是王妃……所以……”声音细如蚊蝇,人却是快要哭了。
谢佑不忍看女儿窘迫,笑道:“原是我当年托了张掌门的时候没说清楚,只说了想女儿身体强健,将来有些自保之力。想是他们看玉衡将来到底是要嫁入皇家,无须如此辛苦,便没有深教吧。”
急云也解围道:“前些日子妹妹却是拿了本清微形意剑谱来,我们二人研习了一番,觉得颇有收获。”
管千山略一沉思,笑道:“是了,形意剑谱是双人剑法,前一代的掌门也是武学上的奇才,专门创了此套双人剑法,想让清字门和微字门的隔阂消失,可惜此剑谱创成后,几乎无人有兴趣……如今看来,倒是为你们俩量身打造的。”
管夫人也有些好奇,道:“如此不如我们现在就到后园一观?”
谢佑知道管千山和管夫人均是武艺高手,若是略加指点,女儿们定当收获良多,连忙笑道:“能得两位指教,自然是极好。”
管夫人站了起来,却是吩咐下人去通知叶默存和卫瑾也到后园小校场去。
一时连冼夫人、管英都来了,卫瑾看到急云,一贯清冷的脸上,也显现出了激动的神色,他之前知道小师妹还活着,就日日的数着日子,等着师妹什么时候到京城,结果连管英那个讨厌鬼都来了,师妹还没有来,他几乎又要怨怪外祖父既然决定上京,为何不和师妹一同出发了,这样的等待太煎熬,然而今日居然意外得见,简直是天降喜事,直让他不知所措,然而师妹已经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半晌后只憋出了一句话:“小师妹……对不起……你还活着,真好。”
急云终于露出了脸上的笑涡,她只觉得穿越到了这里以后,自己的表情似乎比从前多了些,似乎是,这边,在乎自己的人更多一些,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她觉得十分新鲜而触动,自己仿佛因为被这么多人需要着、在乎着,而也变得更重要了,更有存在感了。
后园里因昨夜下过一场雨,风吹得落花满地如铺红茵,枝上半开的红花犹带露珠,经过初升的阳光照耀,浑如红锦上缀着万颗明珠,分外灿烂夺目。急云与玉衡二人站在园中,轻舒双臂,挥舞宝剑,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嫩藕般的手臂,二人均是一样的雪肤花貌,与园里的红花绿叶正是相衬。一时之间,围观诸人,尽皆屏息,只余剑招破空的声音及宽袖腰带烈烈之声。
转眼十二式演完,管千山仍怔怔地呆着,看着她们二人这般舞剑,他却是赫然想起十多年前在后园看女儿舞剑的样子,也是一样的青春骄人,时间倏忽而逝,如今父女之间却起了隔阂,再也回不到从前。
管夫人也是满心酸涩,看这两个妙龄少女舞剑,她何尝不也是想起当年也是这般舞剑给父亲看?只是如今父亲身旁有了娇妻,有了爱子……
急云与玉衡收了剑招,看往他们,管夫人定了定神,笑道:“不错,这剑招果然很合适你们二人用,只是二小姐还差了点火候,剑招虽然熟练,只是下盘虚浮,握剑力度也不够,若是高手,便能一眼看出你的弱点,攻击之,若是对战的也是多人,那么阿云未必来得及回救你。”
玉衡有些惴惴,管千山却笑道:“已是相当不错了,没二小姐说的这么差呀?应当还是下过苦功的,想必最近也加大了内力的训练吧?剑气也已经有了出来了,只是二小姐还不会完全灵活的运用你原有的内力,因此有些后手不接,然后打乱节奏,好在你颇为机变,居然能很快又掌握回节奏,另外似乎气血有些虚,因此运气似乎不太顺,这倒是可以让你叶师伯给你开个方子补养补养。”
一边站起来持剑演了几招,却是适才玉衡有些乱的那几招,细细说与她应当这个时候应当如何运气,却是比急云的眼光要毒辣得多,果然一说玉衡便明白了。一边又对急云道:“你剑招和内力算是相当不错了,不足原在于你有几年是自行修行的,本来你师父这几年还需传你些剑招,循序渐进,如今你却是缺了这训练,另外,你与玉衡对剑的时候,总不自觉地刻意去配合她,以至于你自己也有些不够专注,不过你们二人到底是双生姐妹,契合度已是我见过最高的了,这套剑法之前不是没有人研习过,却因合作的二人多不能配合默契,相互信任,最后一拍两散的。”
一边又对管夫人道:“宗门大比两个比武项,一个单人比武,一个组队双人比武,均是轮着比赛,最后得分累加,排出前五十名入内门,我看她们二人若是组队,倒是稳的,只是瑾儿却又落了单,按规矩却要随机搭配,颇为吃亏。”
管英一旁已经吱哇乱叫:“阿爹!为什么不让我参加宗门大比啊!我可以组队啊!我和阿瑾很合拍的,一起大杀四方!”
卫瑾几乎控制不住要崩的脸,理都不理他,这个舅舅每日看他练剑就来捣乱,还好意思说和自己合拍,冼夫人拍了他的头一下,低喝道:“你爹爹自有打算!”管千山瞟了眼管英不说话,管英看了父亲面沉如水,到底没敢继续在说话。
管千山心里却实在觉得很丢人,他一贯深沉内敛,低调从容,偏偏因为儿子年幼时自己神智昏聩,没有能好好教养这个儿子,如今性格已经定型,跳脱直接而毫无心机,他实在十分头疼,一旁的谢佑则忍着笑心里暗暗同情管千山。
一旁的叶默存忽然道:“无妨,阿武和璐儿也快要进京了,因阿武已通过了宗门大比,璐儿也是没有队友的,她武艺也颇为精进,与瑾儿还算熟识,也曾一同交手切磋过,与瑾儿组队,应不至拖累。”阿武和璐儿,正是叶默存的徒弟段武和叶璐,他原不喜收女徒弟,只是叶璐是叶家同族的晚辈,托了家人前来求师,他看她天分还行,便收了下来。
卫瑾默默无语,他自然是想着和师妹一组,然而之前叶璐也说过若是到了大比,小师妹还没找到的话,她便和他一组,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玉衡也有些低落,她之前也是有队友的,却是在她退婚腿受伤后,便托了人传信来说因自己武艺不精,恐这段日子无法练习,因此另寻了队友,她当时心如死灰,并没放在心上,如今却要拖累姐姐,心中忽然觉得十分自卑起来。
管夫人却忽然道:“是了,阿云明日同我上山去拜会下掌门才是正经事,瑾儿都已拜见过了,否则大大失礼了。”
急云看往谢佑,谢佑道:“理当如此,明儿我安排马车送瑶光过来。”
管夫人点了点头,看到玉衡,觉得不好冷落,便又问:“二小姐要一同上山么?”
玉衡咬了咬唇,摇摇头道:“不了,我时间不多了,再琢磨琢磨剑法吧。”她如今,无论如何不想再见到师兄……
急云却是想起一事,让跟随的丫鬟将自己带来的匣子拿了来,递给叶默存道:“师伯,这是您之前提过的药,您看看合用不?”
叶默存拿了过来,打开匣子,看了那金花葛根和水胆琥珀,极为意外,翻起来看了看又掐了掐,检视了一番后道:“品相极好……加上前些日子谢相从西华国带回来的雪茯苓,晋王的药几乎齐全了,只还差几味,倒是可以先用药效相似的别的药材配一副药来,倒是能让晋王的病有些起色。”
众人看她拿出药来都有些意外,待到听叶默存说是给晋王治病的,表情全都十分奇怪,急云却满脸坦然,她找那药的时候,可还没知道晋王是顾藻呢,单纯就是给师伯解决问题而已,当然,如今知道事实后,心里的确是颇有成就感的。
第二天一大早,急云就搭着马车到了云阳侯府,与管夫人、卫瑾一同上了车,往清风山去了。
清风山在京郊,离城内颇近,山路修了平滑的青石阶梯,一路风景十分清幽,沿山错落建着各色院落,管夫人道:“这是教中各职司的院落,中徽堂是掌教所居之地,另有左右星堂是副掌教的院子,长老院则是长老所居,下设五坛,分别为耀金、青木、寒水、炫火、厚土坛,分管教内武事、人事、祭事、财事、刑事等诸职司,晨钟殿为内门弟子授课讲习之处,藏剑阁为教内藏书及武器之处,演武堂为武事练习之处……一路边走边说,转眼便到了中徽堂前,值守的弟子却说教主仍在早会,约还需半个时辰,还请稍候。
管夫人便带了急云、卫瑾走了出来,在山路上走了走道:“你们且四处走一走散散心,也熟悉熟悉,我上次和一教友借了本书,我拿去还,那教友性格孤僻,不爱见外人,你们就不必跟去了。”急云卫瑾应了后,管夫人便匆匆走了几步消失在山道间,卫瑾与急云便在山上四处走,却看到一处长着极为葳蕤的栀子花,墨绿色的叶片中白花朵朵,正当盛时,香味清冽,他们忍不住驻足赏了一会儿花,卫瑾道:“你这些年在秘境可吃苦了吧?”
急云摇摇头道:“还好了,当时只是担心出不来。”
卫瑾低了头,看她宛如眼前的栀子花一般的面容,莹白娇嫩,想起昨夜知道她已被阴差阳错的定亲给晋王的心痛,他沉默许久,忽然道:“不然,我同你再去那秘境吧?就说是找宝藏,和外祖父一样,失踪了……”
急云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看他,摇头道:“好好的去那里做什么?”
卫瑾面红耳赤,低声道:“你如果不愿意嫁给晋王的话……”
急云一怔,看到他关心的神色,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说:“我没有不愿意嫁给晋王,嫁给他挺好的。”
卫瑾垂了眼睫毛,想起昨夜和管夫人说起自己这办法的时候,管夫人也忍不住笑了,摇摇头说行不通的,后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却叹了气。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脸上烧得滚热。
急云看卫瑾脸上通红,不解其意,想起管夫人那烦心的家事,试探地问道:“安乐侯府那边,师父还是不肯回去么?”
卫瑾冷冷一笑:“回去做什么,早就鸠占鹊巢了。”一边却又想起那天叶默存告诉自己的话,更是冷笑连连。
急云看他如此情态,十分不解,卫瑾看她懵懂,心中藏着这事又颇觉痛快,忍不住道:“我那好爹爹,一心只为着那贱-妇生的儿女打算,想哄我娘回去认了他们呢,可惜却不知道,自己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
急云愣道:“绿帽子?”
卫瑾低声道:“你有所不知,那日那贱妇带了她所生的子女到侯府跪着,被我娘让人泼狗血赶走了,后来外祖父回来了,叶师伯也过来住下,知道此事,脸上表情十分古怪,我后来私下追问再三,他被我问得烦了,才悄悄告诉我,当年我娘伤心出府后,师伯知道这事,就悄悄的找了机会给我爹下了绝育的药,他根本再也不能生了,那一子一女是如何来的?后头他纳的妾室,全都无出,只怕是此女为了站得住脚跟,悄悄在外头通奸生的……呵呵,可不是好大一顶绿帽子?”
急云瞪大眼睛……叶师伯?看上去很是一本正经的仁医样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卫瑾继续道:“因我外祖父和母亲一向忠厚,师伯从前做些睚眦必报的事,总被外祖父责罚,因此此事师伯并未告诉他们,如今也只悄悄的告诉了我,你也别和我娘说,她若是知道了,定然要和师伯赌气的,外祖父又总是瞧不上这些手段,总说不够光明正大,哼,和这些小人要说什么光明正大了。”
急云想起当年师父说师伯性格古怪喜怒无常……终于信了,又好奇道:“他是你生父,师伯居然也告诉你这事……”
卫瑾抿了抿嘴道:“他自是那两个野种的父亲,何曾是我什么父亲。”眼中却浮起了阴翳,他记事早,从记事开始,父亲母亲之间就极为冷淡,母亲百般讨好,父亲却总是疏远冷淡,看到自己也是十分厌恶,自己那时候小,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渐渐懂了事,母亲也并未瞒着自己,心中的仇恨却是一日比一日的盛了起来。师伯和自己平日里颇为说得来,母亲却不喜欢他那些下毒阴私的手段,因此师伯也从来不在母亲面前说这些,却悄悄地教了自己如何辨别毒药,如何防着小人,如何运用阳谋。
师伯说了,这世上,就算要立志做好人,也总要防着小人手段百出,母亲已经吃了大亏,作为儿子的,若是也是一般的软弱可欺,将来如何保护母亲和妻子?他给他的生父下了绝育药,这是他的生父应受的报应,若是自己为了此事怨恨他,要替生父报仇的话,那也是他自己应受的报应,他不介意。自己如何会怨恨师伯?简直大快人心!
急云心知卫瑾有些情绪偏激,却也理解,若是自己也在这样的家庭,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也会如此,站着说话不腰疼便是这个道理。她忍不住安慰卫瑾道:“将来他一定会后悔没有对你这么优秀的儿子好的。”
卫瑾忍不住笑了。他年满十八,身量颇高,腰长腿长,一袭青衫,直如玉树临风,急云身量比他矮一些,说话的时候只得微微仰了头去看他,清晨的阳光照下来,她满头乌发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在脑后,斜插了支花钗,也是一身淡青色缠枝暗纹裙衫,两人站在一起,相貌非凡,风采卓越,直让路过的弟子纷纷侧目。
刚刚出关的苏定方从山下走了上来,一眼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对玉人,风吹来二人都衣袂飘飘,那少女抬了头去看那少年,眉目舒展,侧面娟好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