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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这种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缓了缓神,楚曦扬声道。
姜离抚了抚身下马儿的鬃毛,冷笑一声:“该来不该来,可不是你说了算!”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话中硝烟弥漫,两方的军队也渐渐开始交锋,卿不离带着姜离连连后退,将地方让给正拼命厮杀的士兵们。
楚曦和傅九容却没有动,悠然看着两方的士兵拼得你死我活,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地动山摇的冲杀声里,两方军队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杀伐之声汹涌而来,随之而起的滚滚硝烟越来越浓,几乎掩盖了日光……
声声厮杀声响彻耳畔,姜离骑着马站在人群后,引领着她所带下来的所有禁军,还有楚曦的军队一步步后退。埋伏在半山腰的弓箭手们已经准备妥当,弓箭齐齐上弦,只待下面的姜离后退一些,山上的顾青和封意亭便会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就在姜离即将要退到安全位置,顾青正欲一声令下让弓箭手开弓,比他更快的是傅九容,他突然骑着马往前走两步,手高高扬起,那一刻,不止楚曦身后的楚军,甚至连姜离身边的所有禁军都停住了动作——
“慢着!”
他的声音亦阻止了山上的顾青和封意亭。
姜离看着他突然出现,心中莫名的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山上都已经设好埋伏了,对吧?”隔着远远的距离,姜离看不清明傅九容的表情,只听到他淡然的声音缓缓响起:“阿离,我劝你最好不要妄动,否则……”
他笑得意味深长,姜离下意识地看向傅九容身边的楚曦,却发现他嘴角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姜离心中“咯噔”一跳。
“你什么意思?”即使心中紊乱,姜离的面上依旧冷静。
傅九容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缓缓高举到半空中。
姜离仔细的辨认,待到察觉到那是什么时,她脸色瞬时惨淡下来。
傅九容拿出的,是……
随着傅九容的动作,原本聚集在姜离身边的所有士兵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竟齐齐放下手中的武器,齐刷刷朝着傅九容所在的方向单膝跪下,异口同声,高呼道:“参见王爷!”
声音几乎震天。
那是掌管龙城三万禁军的兵符,也是傅九容此前曾交给姜离的那一面,只不过……恐怕他给她的,不过是面假的,而真的一直在他那里!
难怪他毫不犹豫就辞官,只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去,他已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她却把自己的心和所有信任都搭了进去……姜离想起她袖中的那面同样的令牌,一时间浑身发冷。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姜离和卿不离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终于清醒。
“阿离,你最好不要让山上的人妄动,后果会怎样你应该很清楚。”傅九容依旧带着那云淡风轻的笑,却笑得姜离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阿离,所以我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楚曦打马上前,与傅九容并肩。
姜离张了张嘴,低头看着跪了满地的禁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傅九容的心机。
原来他当初从漠北回来时,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只等着她一步一步跳下他设置好的陷阱中……
回头看一眼整个祁山峡谷,前方是楚曦率领的楚军,想必他和傅九容早已商议好,所以楚曦几乎将所有军队都堵在了峡谷口,而后面则是如今只听命于傅九容的三万禁军,她……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无路可走!
难得的是,一旁的卿不离一直沉默着,甚至没有说一句话,静静看着这一切,暗红色的眸子一片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离看着傅九容驱马慢慢来到她面前,两人只隔着一肩的距离,她盯着他嘴边那抹无比熟悉的淡雅微笑,只觉得仿佛有只无形的人死死扼住了咽喉,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姜离想说什么,却见傅九容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卿不离,而一直沉默着的卿不离突然出手,一手将她拽到了自己的马上,深深看了一眼傅九容,便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狠力打在马屁股上,强行扯紧缰绳调转马头,朝来时的峡谷入口奋力跑去——
谁也没有料到卿不离忽然会这样做,以至于他骑着马跑出去好远,楚曦倏然惊醒,对着傅九容惊声喊道:“快将他们拦下!”
傅九容骑着马,背对着楚曦,没有动,他身边跪着的所有禁军也都没有动。
想起这些禁军只听命于傅九容,楚曦眉头一皱,喝道:“傅九容,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拦住他们!”
傅九容扬了扬下巴,跪在地上的所有禁军唰地起身,楚曦心头一喜,继续道:“只要抓住了阿离,就不怕山上那些埋伏着的军队投降……”
他的话未说完,就生生哽在了喉咙口。
因为,傅九容身边的所有禁军,同时将武器对准了他的方向!
“傅九容,你想造反么?”
******
这边,骑马带着姜离匆匆逃离的卿不离丝毫不敢大意,不断大力挥下马鞭,趋使马儿跑得更快。
呼啸的风刮在脸上一阵阵刺痛,姜离眼看着她和卿不离距离峡谷中间越来越远,远处却丝毫没有任何人追上来的痕迹,心念一动,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倏地自心底冒出,她紧紧抓住卿不离的衣襟,厉声道:“卿不离,你是不是与傅九容承诺了什么?”
卿不离闻言,握着马缰绳的手重重颤抖了下。
这无疑是默认,姜离心中惊骇不已。
“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顾不得现在正在疾驰的马背上,姜离抓紧他的衣襟,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我只答应他,保护你的安全。”犹豫片刻,卿不离终是开口。
想起傅九容最后驱马到她身边,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姜离心头大骇,所有解不开的疑惑骤然清晰起来。
难怪傅九容从金陵城回来后,突然提出要娶央纯然;
难怪他突然辞官,甚至只留下一句保证就离开了龙城;
难怪他会出现在楚曦的军队里;
原来他是故意做这些给楚曦和她看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无数的疑惑顷刻间迎刃而解,姜离看着峡谷两边的风景不断退后,眼前恍惚还浮现着昨夜傅九容出现在他房间时,最后那个轻得不能再轻的拥抱,还有刚才离去前他最后的笑容……
“卿不离,现在立刻回去!”
卿不离仿佛没有听到,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完全没有要调转马头回去的意思。
“卿不离,回去!”姜离惊声喊道,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有些模糊不清。
卿不离咬咬牙,装作没有听到姜离的呼喊,扬起马鞭更加加快了速度……
见他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姜离恶狠狠瞪着他,一手扯住他即将扬鞭打下的马鞭,完全不顾自己的手被打到,一字一顿地道:“我让你停下!”
“我说过,决不让你死,所以即便你以后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在这里放下你!”卿不离坚决地说道。
眼看离峡谷越来越远,姜离心中焦急,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去找到傅九容,问清楚他这些日子以来做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呜——”
耳边蓦地听得号角声响起,那是两军交战的号令,姜离惊慌回头,只看到不远处的山上,早早埋伏好的弓箭手齐刷刷射出弓箭,凌厉的箭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朝峡谷中射去——
傅九容……傅九容还在那里啊!
刹那间,姜离心中被无边的恐惧占据。
看一眼依旧不肯让马停下的卿不离,姜离用尽力气推开他,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翻身滚到了地上!
“姜离!”未料到姜离会突然挣脱他跳下去,卿不离几乎吓得心脏都快要裂开了。
地上铺满了零零散散的石子,姜离滚落到地上时身上不少地方都被划伤,甚至脸上都被路边的荆棘划出几道血印,可她完全顾不得这些,也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卿不离一声接一声的喊声,从地上爬起来就拼命朝峡谷中跑去……
“姜离,不要去!”
卿不离骇得脸色都变了,身下的马却一时无法收住势头,拼了命的往前冲,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离趔趄着脚步朝最危险的峡谷中跑。
此时的祁山峡谷中,楚曦所带来的军队和傅九容手下的禁军正在拼命厮杀,山上更有无数的羽箭唰唰射下来,伴随着不断滚落下山谷的巨石,如同狂暴的暴风雨,铺天盖地而来,誓要将峡谷中的所有士兵活活埋葬!
“啊啊啊……”
“快撤退,快撤退啊!”
“来不及了,已经被堵死了路!”
凄惨绝伦的哀号声响彻了整个峡谷,激起一声声回音,伴随着山顶不断滚落下的巨石,地面不断震动着,轰隆声仿佛震天的雷声,声声震耳,直冲云霄。
两边的将士们已经杀红了眼,铺天盖地都是倾洒出的鲜血,血染红了大地,有如人间炼狱。楚曦身上已经挨了不少刀伤,他死死盯着对面的傅九容,他依旧一身白衣站在那里,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傅九容,今天我若逃不掉,你也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楚曦狠戾的声音传来。
傅九容斜睨着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火折子,似笑非笑的模样看得楚曦心中直发毛。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把玩着火折子,他淡淡说道:“这峡谷两侧,我早就派人埋下了无数火药。”
“你……你要干什么?”楚曦惶然后退两步,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你别忘了,这样你也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楚曦慌不择言,想尽办法想要阻止楚曦。
无数的巨石滚落下山谷,伴随着破空而来的羽箭,倾洒的鲜血仿佛在峡谷中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血雾,傅九容一身如雪白衣站在原地,看着扑上前来想要抢火折子的楚曦,呵笑一声。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
闪着火花的火折子落在地上,洒在地上的火药瞬间被点燃。
他微微一笑,残忍,魅惑。
轰——
一声巨响,浅埋在地上的火药顷刻间爆炸,不止如此,爆炸的火花也紧接着点燃了峡谷两侧其他的火药,一时间,爆炸声响成一片,峡谷中地动山摇,哀号声,鲜血溅落的声音,以及求救声混合在一起,撼动天地!
姜离拼尽全力赶到峡谷中时,却被滚落的巨石挡住了去路,不能再前行半步。
一片火光冲天中,她恍惚看到傅九容一身白衣,回身侧首冲她淡淡的笑着……
“九容——”
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峡谷中。
姜离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进去,却被不断滚落下山谷的石头拦住了,她哭着跪在地上去推那些石头,无论她怎么推,那些石头却越来越多,最后彻底将前面的路封死。
后面追上来的卿不离看到这一幕,亦是满脸呆滞,愣了愣才发现姜离正死死抠着那些石头,双手的指甲已经染满了鲜血。
“姜离……”卿不离跃下马背,脚下却无法迈动半步,就这样看着她哭着推着那些石头,但无论她怎么用力,前面的路依旧被巨石封得死死的,找不到半分空隙。
到最后,她的双手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意识也变得恍惚,她跪坐在地上,一声声唤着傅九容的名字。
“九容啊——”
姜离轻轻唤他一声,颤抖的尾音消失在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里。
他最爱骗她了,这次他是不是又是骗她的,他根本就没有死,只要推开这些挡路的石头,就能看到他依然一身白衣站在那里?
她忽然像是变成个小孩子,怯怯的伸出手想去抓住些什么,奈何,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抓住。
“九容……”
她一声一声唤着他的名字,等着下一刻他就会出现。
可是他没有应她,再不会了。
“我不怕死后下地狱,我只怕……地狱里面没有你!”
他明明这样说了,可是现在为什么他却独自躺在乱石堆下?
指尖下的感觉是如此的冰冷,冷到姜离忍不住死死咬紧牙关,身子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她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拼命的抑制住眼眶里即将落下的东西,却再也止不住,喉咙里溢出一声声破碎的呜咽……
那个会舍得送给她整个天下的九容,会为她得尽荣华而将所有苦难都自己咽下的九容,会将她视作天下第一的九容……他从此再也不会醒来。
再也不会了。
“九容,你又骗我……”
她闭着眼睛,眼泪却不断滑落。
耳边不断回响着他曾说过的话,一字一字,一句一句,都异常清晰,仿佛他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对她微笑着。
姜离忍不住伸手去抓,只抓了一手空。
头越来越疼,口中隐隐弥漫着腥甜的味道,姜离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数关于傅九容的画面走马灯一般自她眼前闪过眼前,最后,只余下昨夜他在她房中的桌上倒写着的两个字——
姜、离。
姜离,将离啊。
她闭上眼睛,恍惚中想起年幼时的某一年冬天,她与傅九容一前一后走在雪地里,他在身后轻轻地说:
“臣愿为你半生疾苦,半生戎马,换你一世荣华。”
******
那一日,血染祁山。
在那片峡谷中,葬送了十万余人。不止楚曦本人,连带着他所带去的军队和傅九容手下的禁军,统统都被埋葬在了谷底,鲜血染红了大地,甚至连天空都变成了绯红色,甚至半年后都未褪去。
后来,大龙朝史书上都将这件事称作——祁山之变。
【末章】当归
五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比如说,五年前姜离从沧州回来后,便昭告天下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在众人的膛目结舌中,以女皇的身份再度登基。
比如说,姜离在以女皇登基的九个月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又比如说,大宛国如今的皇帝已经是五皇子洛宣,三皇子卿不离则日日不离姜离的身边,替她抚养那对双胞胎姐弟长大。
不论坊间还是皇宫中,最常见的传闻便是那对双胞胎的父亲是卿不离,可姜离却从未提过这件事,卿不离也始终闭口不言,渐渐的,这件事也就没人再提了。众人只知道,年仅五岁的太子无忧,和长公主无双,都有着一双与前容安王傅九容相似的眼睛……
初夏的阳光微醺,卿不离皱眉听着女官来报,说是太子和长公主又偷偷溜出御书房去玩了,现在不知道现在跑到了哪里。
自从当年姜离以女皇的身份登基后,宫中亦开始有了女官,专程负责照顾太子和长公主的日常休息。
“我知道去哪里找他们,你下去吧。”卿不离略一思忖,沉声道。
女官偷偷瞥他一眼,顿时脸红心跳,连忙退下。
经过五年的时间,当初那个做事鲁莽,不顾后果的卿不离已经变成一个散发着成熟魅力的男子,一张俊逸的脸,和那双妖冶的暗红色眸子,不知迷倒了多少宫婢和女官。
没有丝毫犹豫,卿不离转身朝姜离的寝宫走。
那对爱闹腾的双胞胎,最喜欢做的便是去骚扰他们的母亲,也就是姜离,每次只要在御书房内找不到他们,去姜离那里找,保准一找一个准!
姜离的寝宫如今已经搬到了新建的“容华殿”,卿不离走得极快,宽大的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卷起优美的弧度。
卿不离过去时,姜离刚刚午睡起床。当然,是被那对闹腾的双胞胎吵醒的!
慵懒地靠在铜镜前,姜离由着两名宫婢为自己梳发,脑袋里一片空白。
“皇上,您的头发……”
身后有宫婢惊慌的声音响起,姜离蓦地惊醒,愣愣地回头,只看到满殿侍卫和宫婢统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满眼惶然。
她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见自己颈侧有一缕长发散落下,窗外正好有阳光顺着地板流泻而进,映得那头发也好似变成了白色……
卿不离进来时,就正好看到这一幕。
看着那双眸子沉寂如死水的刹那,他心中难受得仿佛要裂开了。
是否心死了,就真的再也活不过来了?
姜离以女皇的身份登基后,他就一直陪伴身侧。
他相信,就算石头,也总有会感动的一天。
所以卿不离一直等,一直等。
却不想……
这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的时间过去,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却又似乎统统都不一样了。
恍惚中,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刚刚从沧州回来时的事情。
那时候因为傅九容的尸身没有找到,也无法找回来了,所以姜离为他建立了衣冠冢,她刚回到皇宫的那一阵子,几乎每天都会去傅九容的衣冠冢前呆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甚至连晚上也不肯离开。
他那时候又气又恨,气她对自己的好完全视而不见,又恨她的不争,整日只知道对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衣冠冢。
某一日,当他又在傅九容的空坟前找到她时,他毫无情绪的眸底掠过一抹薄怒,几步来到她面前,手紧紧攥住她的双肩:“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傅九容已经死了,如今……你是不是也要跟着他一起死?!”
夹杂着浓浓怒气的话语掠过耳际,她偏头睇着他,眸底盛满悲凉,嘴唇翕动了下,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回答我!”
她没有作声,只是淡淡地拂开他的手,转身一步一步朝金殿外走去。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就要走出大门,声音里渐渐沾染上了近乎绝望的哀戚:“就算我求你……求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傅九容可以为你做到的,我也同样能做到!”
她脚步一顿。
由于她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只觉得心头的恐慌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将他生生湮灭。
“姜离……”他忍不住唤她的名。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却听到她的声音蓦地响起:“那么……”
话音落下,她缓慢地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凝着他。
“如果让你选择,你是要这天下,还是要我?”
他一时间愣住,没有回答。
她直视着他,眼中似是清明:“如果是傅九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说要我。”
说完她就离开了,他却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动。
她不知道,其实那一刻他是想要如她一般回答的,可是……看着眼前傅九容的空坟,想着当初傅九容交给他的那封信,还有他临死前血葬祁山的惨状,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时的姜离几乎每日都过得浑浑噩噩,吃了东西也不断呕吐,他无奈,最后召来太医,才知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毫无疑问,她所怀的孩子是傅九容的。
也正是因为她怀孕了,此后她才渐渐恢复清醒,没有再如往常那样了……
到后来,她果断公告天下自己的女儿身,并且以女皇的身份登基,他便一直痴痴守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
一晃眼五年过去,她却依旧记挂着那个原本早已死去的人,眼中依然看不到他的存在,卿不离不知,他这五年来的守候到底是对还是错……
沉默着看了殿中的姜离一眼,卿不离到底没有叫她,沉默着离开了。
其实在他来的时候姜离就发现了,只不过,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深,总教她无所适从,所以只有能避则避。
卿不离为她付出整整五年的时间,帮着她将一双儿女养大,她感激他。
可是感激不是爱,也无法变成爱啊。
在卿不离前面,已经有一个为她付尽前半生才智,后半生性命的九容,这样的他,叫她如何去忘?
沉沉叹了口气,姜离整理好衣袍,对着内殿偏头看过去:“两个调皮鬼,卿太傅已经走了,出来吧。”
卿不离看着不靠谱,其实意外的能干,这五年来尽心尽力教导这对双胞胎。
屏风后,两个小小的身影同时出现,紧接着,两张极其相似的脸出现在姜离面前。不是卿不离到处在找的双胞胎姐弟是谁!
“无忧,无双,你们最近是不是太调皮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逃课了,姜离挑眉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宠溺他们了。
“太傅凶巴巴的,一直板着脸,一点都不好玩!”穿着粉红色素裙的是长公主无双,她皱皱鼻子,小小的脸上尽是嫌弃。
穿着一身白衣,手中拿着柄折扇的是太子无忧。他瞥一眼无忧,语气淡淡的:“我可没什么意见,是无双闹着要我一起逃课的。”
一言一行,似极了当初的傅九容。
姜离忍不住恍惚了下。
当初第一次看到无忧穿白衣时,她呆了好久,因为他实在与傅九容太过相似,以至于她有时候都忍不住产生错觉,觉得这是傅九容。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出宫去玩啊?”无双抱着姜离的腰不肯撒手。
姜离斜睨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们出宫去玩了?”
“卿太傅说的!”无双眨眨眼睛,黑葡萄般的眸子里一片澄澈。
“咦?”姜离有些诧异。
这些年来她已经很少会故意溜出皇宫去玩了,整日被这两个调皮鬼闹得不得安宁。
“是啊,太傅说过两日带我们去宫外玩。”无忧摇摇扇子,一派悠然,那样子完全不像个年近五岁的小鬼。
“哦,我晚点问问你们的太傅。”姜离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卿不离随口说说的话,被这两个调皮鬼当真了。
带着无忧和无双一同去御书房时,姜离正好碰上了进宫来看她的晃儿,她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五年的时光仿佛并未在她身上刻下半分痕迹。
五年前,晃儿在她的震惊中,嫁给了沈觉,而原本她有意许配晃儿的小缎,则娶了当初负责照顾卿不离的婢女雪衣。
毫无疑问的,当初小缎的确对晃儿有情,后来晃儿曾在岐山那一战找小缎带她去姜离身边,小缎犹豫着没答应,晃儿独自跑了,却在去沧州的路上碰到了沈觉,他不顾危险带她到沧州,也因此成就了另一段情缘……
后来小缎与晃儿各自婚配,姜离得知,心有戚戚然。
大抵这世间的有情人大都如此。
最初遇到的那个让彼此心动的人,却总是格外容易错过,然后最终又等到另一个人携手共度……
当天晚上,姜离问卿不离无忧和无双说的要出宫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卿不离却愣了半天,眸光一直定格在她身上,看得她一阵心里发毛,暗忖着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她正觉得奇怪,卿不离却转开了视线,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说:“去年你的生辰我没有送你礼物,这次就当是赠送你一份大礼了。”
他说得含糊,姜离还想问,卿不离却不肯再透露半分了。
直到她带着一对双胞胎,站在了金陵城内的其中一座普通的庭院门口,姜离眨眨眼睛,看着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卿不离:“你别告诉我你要送我房子。”
一对双胞胎一左一右站在姜离身边,摇晃着脑袋左顾右看,满眼新鲜。
卿不离这次罕见的没有与姜离斗嘴,抬手撩起她鬓角落下的一缕长发,微笑着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姜离,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了,以后我不会再送其他了。”
姜离诧异地看着他,寻思着难道他真要送自己一座庭院?
她可是坐拥天下,难道还稀罕这房间的房子不成。
卿不离但笑不语,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前面推开门。
姜离心中满腹狐疑,盯着眼前紧闭的木门,就是没敢轻易推开。
倒是她身边的长公主无双,完全不顾其他,直接上去就踹开木门,野蛮得让姜离汗颜。
就在无双踹开门的刹那,那扇门却被人从里面突然打开了,无双一个不稳,整个人瑟缩成一团,直接滚到了那个前来开门的人怀中。
“无双!”姜离一惊,上前两步走进庭院,她这才注意到那个被无双撞了满怀的竟是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一张脸长得极其好看,真是仿佛画里走出的人。
姜离连忙将无双从那少年怀中拉了出来,看他轻轻拂了拂袖,如画的眉眼间洋溢着笑意,轻声问:“几位是来看病的?”
姜离被问得发蒙。
身后的卿不离看她一眼,替她回答:“去找你家大夫,就说有姓卿的贵客来找他了。”
少年闻言,淡雅一笑,端的是俊逸无双。
“几位请稍后。”
无双看着那少年,眼里冒着桃心,扯着姜离的衣袖说:“母亲,我要那个人当我的驸马!”
姜离差点没一个不稳摔倒。
看着眼前粉团儿一般的无双,姜离一阵呆滞。
到底是谁教她这些的?
正当姜离准备和无双好好讲讲,这些话决不能乱说时,就看到那模样十分好看的少年再次走了出来,对着姜离等人略略颔首:“师傅请几位进去。”
姜离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这奇怪的地方,就被卿不离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一个不稳就踉跄着闯入了房中。
“卿不离你放肆——”
姜离正欲发作,眼角的余光在瞥见房中那人后,余下的话就这么戛然止住。
窗下,那人一身白衣临窗而坐,俊美如谪仙的脸上,薄唇间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如墨的眸子里仿佛覆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听到动静,那人含着笑,侧首面向姜离的方向:“哪位要看病?”
姜离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去看刚从外面进来的央纯然惊讶的眼,没有看卿不离复杂的眸,她只是看着面前那白衣如雪的男子,仿佛天上地下,只有他一人遗世独立。
“是我要看病。”好不容易抑制住情绪,姜离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傅九容微微一笑,冲着姜离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先让在下为你诊脉。”
姜离没有把手放在桌上,而是轻轻触碰到他的手,尔后慢慢地,极其郑重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掌中。
触摸到她手的温度,傅九容眼皮动了动,却没有其他动作。
“敢问,是什么病?”须臾,姜离问道。
傅九容微微一笑,答:“这是心病。”
“如何治好?”姜离问。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的无双和无忧同时冒了出来,一左一右站在傅九容身边,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向来不喜生人触碰的他们此刻却毫无顾忌,不时抓抓傅九容的衣袖。
“只需要一味药便可彻底根除。”
手犹疑着滑落到两个双胞胎的头上,傅九容轻轻抚着他们的发,一字一句道:“当归。”
姜离浑身一震。
片刻后,眼泪自眼眶中滑落,却被傅九容伸手接住了。
他已经看不见整整五年了,却能感觉到她的所有。
“母亲……”无双和无忧蹙眉看着落泪的姜离,小脸上一片慌张。
后来,姜离问傅九容,当初她明明看着他葬身祁山,为何现在却活着,傅九容只说当时那位曾替纯然治好眼睛的名医在关键救出了他。他并没有告诉她,那时的他被揪出来时,曾昏迷整整半年,甚至腿脚重伤,整整坐了两年的轮椅,才再度站起来……
他想,这些苦难他自己尝过就好,没必要再让他的阿离再为他担惊受怕。
卿不离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姜离和傅九容,看她为他惊慌失措,为他泪流满面,最后,他抽身退了出来,将房间留给屋中的那一家人。
走下台阶,卿不离抬头就看到央纯然正在院子里抚弄着一朵花,十分惬意的样子,他不禁挑眉:“纯然,你终日待在这院子里都不腻吗?”
央纯然偏头看他一眼,已经复明的眼中一片清明,她莞尔微笑:“不会的,因为有王爷在。”
“他不会回这里了。”
看了看她,他又补充了一句:“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央纯然偏头看着他,顿了顿,才点点头:“哦。”
他忍不住问:“你不害怕?他再也不回这里了。”
“只要王爷好就行了。”她如是应道。
他一愣,继而笑了,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心中所有的郁结仿佛在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笑了好久,他终于收起所有表情,淡淡地凝着央纯然,声音低沉得宛如叹息一般:“真是个傻瓜!”
却不知说的是她,还是他自己。
央纯然只要傅九容能够好,即便是再也见不到他她也会欢喜。那么他呢?若从此都不能再站在姜离的身身边,他又会是什么心态?
他突然间不愿意去想了。
就如央纯然说的,只要那人好,他还什么可求的。
“纯然,我带你去大宛国走一圈儿怎么样?”
“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个嘛……谁知道,说不定哪天小爷我高兴了就带你回来了。”
“哦……”
一片余光中,两道身影在地上拉得长长的,渐行渐远……
走出庭院前,卿不离最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嘴角带着释然般的微笑。
他想,我给不了你天下无双,但他可以给,有他在,便是你的无双天下。
我的女孩,只愿你此后平安喜乐,一世长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