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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六年,春。
随着司礼监喊着“退朝”的声音落下,三三两两的朝臣们结伴而行走出朝阳宫,金殿内,姜离一手捏着奏折,把里面的内容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就希望能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伪造的痕迹……
结果让他很是悲催。
“晃儿啊,朕是不是老眼昏花了?”他怎么好像看到傅家那老狐狸要回朝的字眼了。
负责侍奉姜离的贴身内侍,晃儿毫不留情地打破他心里最后一丝期许,颔首道:“皇上,那折子的确是说九王爷回朝的喜报。”
姜离的脸瞬间变成了锅底色。
这哪儿是喜报,分明就是噩耗啊~
一想到傅家那老狐狸居然要回朝了,他就觉得自己变成了趴在透明玻璃上的苍蝇,看似前途光明,其实毫无出路啊!
越想越觉得恐怖,姜离嫌恶地盯着奏折,最后直接当做烫手山芋一般丢得远远的……
眼不见为净!╭(╯^╰)╮
晃儿瞅着那封掉在角落的奏折,忍不住低呼:“皇上,九王爷他……”
“别再跟朕提起这个讨厌的名字!”不等他说完,姜离一记眼刀扔过去。
可是,九王爷今天一早就已经回府了。
在姜离越来越犀利的眼神中,晃儿默默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晃儿口中的九王爷,便是当朝容安王——
傅九容。
说起“傅九容”这个名字,即便是街头的黄口小童都知道,他不止是先皇在世时所赐封的唯一一位异姓王,更是手握重病的镇南大将军,帝都数万禁军都由他直接掌管。因他名唤九容,故众人都习惯性称他为“九王爷”。
不论在朝中,或者是坊间他的声望都颇高……
不过,姜离极其讨厌傅九容。
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傅九容的,姜离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从有记忆以来,傅九容就总是与他处处作对,偏偏朝中大臣都对傅九容极为信赖,姜离因此经常暗中诽谤他和众臣狼狈为奸,蛇鼠一窝,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其中最让姜离恨得牙痒痒的,便是发生在某日早朝的事情。
那时刚刚下早朝,众臣聚在朝殿中还未散去,姜离抬头时忽然看见站在人群中央的傅九容冲他微微一笑,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个笑容的含义,就听见傅九容指着新晋的翰林院侍郎,问:“皇上以为,苏侍郎姿容如何?”
姜离当时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接口:“苏侍郎姿容隽美。”话音落下,他才注意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但……
为时已晚。
几乎是在他说完那句话的同时,刹那间,整个朝堂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满朝文武皆膛目结舌地看着他,那位被点到名字的新晋苏侍郎更是满脸惊恐得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
于是,第二天宫中就有流言蜚语满天飞:当今皇上有断袖之癖!
至此以后,朝中的年轻官员处处都防备着姜离,为了解除自身“危机”,更是不折手段往他的被窝里送美男,让他日日忧心,夜夜不得安寝,就怕睁开眼睛就看见床上多了个“裸”体美男……
想到那段时间的心酸史,姜离就忍不住替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也就是从那件事后,姜离每每见到傅九容对他露出笑容,就会心里直发毛,浑身寒毛直竖,生怕一不小心又会被他“祸害”。
好在,那之后的不久,傅九容因为边境屡屡被其他国家进犯而向他请命,长期驻守漠北,姜离自然是求之不得。往后整整三年傅九容一次都未回过帝都龙城,久而久之,姜离几乎都要忘记他了,他却突然要回来了……
“他怎么就没让朕得偿所愿,干脆死在外面呢!”姜离微微抬高下颌,满目忧伤。
晃儿在背后不厚道地嘀咕:
若是让九王爷听见这话,皇上你又该倒霉了!
决定将那奏折的事情抛诸脑后,姜离顺手接过姜离抱着的鹦鹉笼子,时不时逗弄两下那只鹦鹉,看它在笼中上蹿下跳,心情顿时变好了不少。
“晃儿,不如陪朕四处走走。”
“皇上想去哪里?”晃儿毫不犹豫跟上。
“听说御花园的花都开了……”姜离兴冲冲抱着鹦鹉笼子,结果刚刚奔出朝阳宫就撞上了最不想看见的人之二,太傅何晟铭。
何太傅已年过七旬,是资历颇深的三朝元老,他生性刚正不阿,对君王忠心耿耿,是出了名的贤臣。不过,他实在是尽职得太过头了哇,日日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念叨着为君之道,让姜离对他很是忌惮。
扫一眼姜离,何太傅问道:“皇上,您这是准备去哪儿?”
暗暗吞了吞口水,姜离抬起头笑眯眯看着何太傅:“是太傅啊,朕都不知你何时进宫的。”
目光转移到姜离手里的鹦鹉笼子,何太傅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微眯起,抖动着花白的胡须,训斥道:“皇上已是十八岁了,不能整日惦记着玩乐巴拉巴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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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何太傅终于离去后,姜离已经在御书房批阅了整整一天的奏折,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眼花缭乱。
外面早已是夜幕低垂,姜离看着桌上的珍馐美味,实在提不起胃口,只随意吃了几口便吩咐晃儿让人撤了。
“皇上,是不是不合口味?”负责掌管姜离膳食的宫婢小心翼翼地问道。
姜离随意扬了扬手:“朕只是太累了。”说完便困乏地眯着眼睛,晃悠着脚步准备往寝殿内阁去。
见他看也未看就要往龙榻里钻,晃儿忙出言提醒:“啊!皇上,那里不能去——”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声凄惨绝伦的惊叫声陡然响起,吓得停在窗棂上的乌鸦扑棱扑棱齐齐飞走了。
“哇啊——”
背脊紧紧靠着朱红色大柱,姜离颤抖着手指指着面前的人,所有的睡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重重叠叠的鹅黄色薄纱帷幕后,一名穿着近乎透明薄纱的少年正跪坐在床头,清俊秀丽的容颜,细腻雪白的肌肤,墨黑的长发,配上他那双楚楚可怜的茶色双瞳,所谓的“秀色可餐”不外如是吧!
不、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是……
他的床上为什么有个“衣衫不整”的美少年?!
忽然想起刚才晃儿几番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姜离转头瞪向暖阁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晃、儿!给朕进来!”
晃儿十分无辜的抬头作望天状,小声嘟囔:“所以奴才说了不能去那里啊……”
接下来的话在姜离怨念的眼神中渐渐消音。
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姜离拧眉:“这又是哪位大臣给朕的‘惊喜’?”
的确是很“惊”,没有“喜”就是了!
自从宫中传出他断袖的流言后,这几年来朝中的那些个臣子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给他送上这种“惊喜”,次次都惊得他几欲当场昏厥过去……
思及此处,姜离只觉得心尖尖儿都开始泛着疼了。
“皇上……”
那厢,床上那名楚楚可怜的少年显然对眼前这一幕有些反应不及,又不甘心自己就这么硬生生被忽视了,忍不住伸手攥住姜离的衣角,盈盈双眸里带着明显的邀宠的意味。“皇上可是不喜欢奴才?”
姜离浑身一僵。
这次,他不止心尖尖儿疼,连心窝窝都开始疼了。
朕的袖子……真的没断呐~┭┮﹏┭┮
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拉回自己的衣袖,姜离直接将那人交给晃儿:“晃儿,在朕沐浴完以前,你给朕打哪儿来的,就送回哪儿去!”
“诶?”晃儿眨巴着眼睛,他明明是无辜的。
走到一半,姜离扭身给晃儿一记极为灿烂的笑容:“乖,记得快去快回,没办好朕就扣你半年饷银哟。”
“……”= =#
完全无视晃儿投来怨念的小眼神儿,姜离哼着小曲儿,抱着外套往浴池前进。
哼哼!若是让他知道这人是谁送来的“惊喜”,他一定会好好报答那人一番的。
没错,是“暴打”!
待到姜离沐浴更衣回到自己的寝宫永乐殿,好不容易将那美少年送走的晃儿也刚刚回来,趴在大殿门口不断喘着粗气。
“皇上……来……来了……”
“什么来了……”
姜离正想问他到底在说什么,话刚出口,眼角的余光倏地瞥见晃儿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就这么卡在喉咙口。
现在还是早春,冬日的清寒尚未完全褪去,许多人都裹着厚厚的冬装,那人却仅着了一袭简单的白色长衫,长身玉立,白衣墨发,仿佛纸上缓缓氤氲开的一副江南水墨画。仅仅是看着便觉摄人心魄。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间都悄然安静了下来。
看看完全呆住的姜离,再看看自己身边的人,晃儿冲着大殿内的宫婢使了个眼色,便领着众人躬身退下。
大殿瞬时空了下来。
姜离仍是呆愣地看着那人。
这事情太过突如其来,导致他所有的理智都在见到他时齐齐断了弦,无力思考。
这厢,站在门口的人侧身回望过来,对着姜离微微一笑:“臣……参见皇上。”
即便是已经长达三年不曾见到,即便是这再见来得太过突然,在他牵起唇角微笑的时候,几乎是立刻的,他的名字就那么自然而然自姜离的唇齿间溢出:
“傅九容!”
待到察觉那声音是出自自己之口,姜离这才悠悠醒转,惊愕地瞪着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九容没有立即回答,缓步走近他,手中的乌骨折扇轻轻牵起姜离的长袖,凑到鼻端闻了一闻,双眼微微眯起,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唔,你换了熏香?”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笑意,眉宇间洋溢着一股子风、流。
道行不高的姜离看得心神一漾,差点就此闪了神。
“咳咳!”
忙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神,姜离状似不经意的拂袖,同时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衣袖:“你几时回来的?”
似乎并未发现他的小动作,傅九容自顾自地在大殿中寻了个位置坐下,淡笑着说:“臣今日一早就回来了,早朝上应当有折子说了此事才是。”
眼前闪过早朝后被他扔在角落里的奏折,姜离暗暗吞了吞口水,不自然的笑笑:“呵呵呵……朕这记性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傅九容抬起眼帘,就这么一瞬不瞬直视着姜离。
被他看得心虚,姜离微微颤抖的手摩挲着摸到桌边端起茶杯,低头浅浅啜饮一口,努力佯装镇定。
就在姜离端着茶杯的手轻颤着几乎要端不稳了,傅九容却突然移开了视线,低低的笑了笑,叹道:“三年不见,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啧!这话说得好像他俩以前关系多好一样!
暗暗丢了个白眼过去,姜离皮笑肉不笑:“这还得全仰仗王爷苦苦镇守漠北,朕才得以在帝都龙城安枕无忧。”
傅九容眉梢一挑,冲他拱了拱手:“臣惶恐,为皇上担忧是臣的荣幸。”
你令堂的!
被你这么“担忧”着,惶恐的是朕,是朕啊!
姜离暗自饮泪。
就在姜离左右不自,如坐针毡时,傅九容突然起身,冲着姜离颔首道:“此次臣回到龙城时,大宛国献了一样礼物给皇上。”
姜离微怔,大宛国献上的礼物?
不等姜离问到底是什么,就见傅九容冲他勾了勾唇,嘴角那一抹浅笑看得姜离浑身寒毛都直直竖起了。
他……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
“来人,带上来。”
傅九容的声音落下,立即有几名侍卫进入大殿门口。
姜离正手忙脚乱喝茶压惊,听到动静声扭头望了过去,下一瞬,他口中的茶直接作了天女散花状。
“噗——”
被几名侍卫带上来的是个模样俊美的美男。
让姜离惊的是,那美男的眼睛被布条蒙住了,嘴里更被塞了布团,双手双脚都用绳子紧紧捆绑着,完全一副强行绑架来的样子!
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茶渍,姜离目瞪口呆,艰难地转过头望着傅九容:“你说的礼物就是这个?”
傅九容淡淡地解释道:“这是大宛国国主特意献上的心意。”
“……”
咔嚓——
姜离手里的杯具……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