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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立即跟上,举着手里的门票,平松一点儿也不客气的一把夺过去,领着众人走到售票点的小窗口处,露了露被大片青痣遮去了面容的脸:“退了。”

    售票窗口的老头儿缩着脖子把那几张门票接过去,数出几张票子来,小声声辩道:“师叔祖,并不知道是你的朋友,还请您莫要怪罪。”

    平松就把张南晨和季英一手一个按到窗口前面去:“他们俩,记住了吗?”

    老头立即转忧为喜,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平松满意的放开手,伸手进了背囊掏了几下,摸出个封好的红包出来递给卖票人:“今天生意不错,你们也着实辛苦,接着。”

    卖票人站起来躬身双手接住,平松便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

    一行人畅通无阻的进了长春观,走远离游人香客的小道。

    长春观是道家正一派的重要传承地之一,沿袭祖庭上清宫的传统布局,安中轴线前后递进,观内建筑左右均衡对称展开。

    张南晨多年未到长春观,跟着平松在道观左侧行走,穿过大片道士们居住的房舍,来到犹在膳堂后面的独门小院落前。

    一路行来梳着道髻的道士们无论年龄长幼,遇见平松都要恭恭敬敬施礼叫一声“师叔祖”,看来他的地位的确超然。

    进得小院子,里面面积虽然不大,不过二十来个平方,却十分清幽雅静,一个白髯老道独坐于石桌旁,一手执白子凝神静思,见了平松才笑道:“快快快,你那一着我已想到了解法,你我再对一局。”

    平松却回道:“今天我有客人,你也帮我招待一下。”

    白髯老道只能站起来望着石桌连连叹息,却是把胖子和小雪给引了出去。

    “你们两个在这等着,文征会招待他们。”平松进了房舍把门掩上,想了想又回头说,“你们有什么事情没解决的,赶紧解决了,正事要紧,老朽没工夫瞎扯淡。”

    “前辈放心。”

    张南晨无语的没答话,季英却立即出声,平松立即十分识趣的缩进了房中。

    “有什么好说的,不是都知道了吗……”张南晨自暴自弃的走到石桌边上坐下,一手无意识的拨弄棋子,很快把那盘残局弄得乱七八糟。

    长春观虽处于闹市,这个独门小院却非常僻静,两人都默默无语,一时间只能听到前殿传来隐隐经颂声,还有淡淡的烟火香气。

    也不知道这绵绵密密的静默持续了多久 ,最终还是张南晨有气无力的率先败下阵来:“季英,有事坐下说。”

    你站着压迫感很重的好吗。

    “应该是你有事对我说。”季英倒是十分听话的坐到他对面,寒星一般的眸子紧盯着张南晨不放,表情依旧淡漠,也说不出是喜是怒。

    “好嘛……”张南晨一被他这么盯着看,自己的气势就先弱了几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坠楼那天。”季英看着他一字一顿的答,“你在八宝山开了天目,你的气息,我还辨认得出。”

    他这话似乎微带讽意,弄得张南晨的那一点懊丧和气恼都只能憋在心里,想要质问他故意不戳穿意欲何为的话也张口结舌的说不出来。

    张南晨怔怔的看着季英,对方却忽然压下腰俯身过来。

    两人的脸挨得那么近,季英那张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很大变化的精致面庞近在眼前,张南晨却只看得见他逐渐泛红的眼角,抿得死紧还微微发颤的嘴唇。

    “你为什么——”季英死死扣住手下的石桌,掌下坚硬的石料几乎被他捏成齑粉,“你为什么不声不响的就消失了三年?你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变成另外一个人?你为什么不肯认我?请你告诉我!”

    他直视着张南晨,不用开天目也能看见陌生的*之下自己熟悉至极的灵魂。

    这是他苦苦寻找了三年的小师叔,明明与他相遇重逢却不肯承认自己的小师叔!

    季英的声音一向清洌,此时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同击玉敲金,几能裂石穿云,让张南晨根本无从招架。

    于是他只能心悸的伸出手,试图像小时候一样抚摸季英的额发,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

    他想告诉季英,你误会了,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们都是彼此在这广袤无垠,空空荡荡的人世间的最后一丝羁绊。

    可是,他的手还没触摸到季英的额头,后者已经极快的偏过头,低低的喝了一声:“不要碰我!”

    张南晨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无法进,不愿退。

    “三年前,你走的那天……”季英低着头,孩子似的既委屈又忐忑,“我们是不是……告诉我,是不是做了?”

    张南晨顿时傻眼,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双颊晕红的季英,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却瞬间平稳下来。

    “是。”他轻轻开口,“那是个错误,希望你能忘了。”

    “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不肯认我吗?”季英的面色渐渐恢复如常,突然伸出手,抓起张南晨一直停在空中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小师叔,我听你的。”

    他的额头竟在发烫,烫得张南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再这样,以后我再做错事,你可以罚我,但不要抛下我。”

    季英使劲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头上,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个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等待许久,却还是没有听见张南晨的回答。

    愕然抬头,只看见张南晨慌忙躲闪的表情。

    “你长大了,总要娶妻生子延绵季家血脉。”张南晨耸耸肩,状似轻松,心中却一片苦涩,“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或许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他有多么重视季英,只是人各有命不容抗拒。也许南灵山上的怨孽伏诛之时,也就是他张南晨魂归阴曹之日。

    他稍稍用力,刚挣开季英的手,就听见平松在房内轻哼一声问道:“谈完了没,老朽耳力尚可,闲来无事颇为烦闷啊。”

    张南晨立即想到刚才季英问了句“做没做”的问题,登时满脸通红骂了句:“为老不尊,偷听墙角!”

    “是你们要说,老朽总不能不听吧。”平松提着他的背囊走出来,指了指石桌上的棋子,“收拾一下谈正事。”

    平松拿出师叔祖的派头倒是有模有样,张南晨只得认命的把一桌棋子扫进棋盒中。平松等他收拾干净才把背囊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掏出来,分别是牛皮纸信封一个,牌位一尊,小香炉一台,棒香一束,拂尘一柄。

    张南晨看着他把这些东西摆好,抽出三支棒香在掌心一擦,神态颇为严肃的敬了香,这才将那牛皮纸信封递进季英手中:“季家的小子,你且看看。”

    那尊牌位上正写着“平遥真人之灵位”七个篆体小子,再细看拂尘的木柄,光滑圆润,木纹毕现,看来也是久经人手抚摩的旧物。

    季英视物极快,很快便将那封信读完转给张南晨。

    张南晨接到手里,草草扫了几眼,却是心中大骇,望着平松新潮起伏不定,难以言表。

    原来,这封信正是十四年前平定A大那场祸乱的平遥真人的手迹,信中用寥寥几笔记述了他在A大降妖收鬼时的一段见闻,最后以极为苍凉无奈的笔调写到:

    “今弟束手无策,无可奈何,惟能舍身取道将此妖物暂时镇压。日后之事,全托与师兄,望兄静待机缘,寻得有缘人共除此妖。弟拜谢。”

    “难道,最近教十一那几宗人命案,果然是十四年前的遗祸?!”张南晨读完这封信,双手平举过头顶送还给平松,难以置信的问道。

    十四年前的1994年,张南晨刚刚考上A大,就遇上了极为罕见的大灾祸。在他的记忆里,平遥真人出手平定局面之后,的确就此闭关不出,为过两三个月就传出他羽化登仙的消息。

    那时候他的师兄季含尚未归位,两人一同前来长春观吊唁。当时长春观教众处事极为低调,仅有接任掌教之位的首席大弟子出往叙话,以季含之尊都未得瞻仰平遥真人遗体。

    现在想起来,当初这事的确透着古怪,想得世俗些,宗教人士作为统战对象,平遥真人又是极有地位的名宿,一教掌教羽化竟未引起任何波澜,实在可疑。

    “不尽然。”平松面色沉肃,缓缓摇头,“适时我尚在云游未在观中,得到消息赶回A市也只来得及见我师弟最后一面。据他对我说的,此时与1938年A市全部沦陷后的三日屠城有关。”

    三日屠城!

    张南晨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是A是历史上所遭受过的最深重的创伤。

    三日间,A市数十万人惨死,A大作为激进青年学生的聚集地更是众矢之的。

    那三天,青年学生们的鲜血染红了星湖,他们的尸身堆满了南灵山。

    从开始的哀声阵阵,哭声震天,到最后死亡笼罩下的绝望寂静,三日屠城之后的A大宛若人间地狱!

    “你可还记得A市是在1938年的几月几日沦陷?”平松问。

    “1938年8月7日,阴历七月十三。”季英冷冷的接了话,“三日屠城,从阴历十三开始,阴历十五结束。”

    七月半,鬼门开!

    道家的中元节,在A市被称为七月半,乃是四大鬼节之一。这一天阴阳二界相接,鬼门大开,无数孤魂野鬼游荡人间享受生人供奉,乃是一年中阴气最盛的一天。

    三日屠城正好囊括了一年中阴气最盛的三天,从七月十三持续到七月十五,就算用膝盖去想,也能猜到会有多凶!

    “难道在那段时间,A大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至遗祸至今?”张南晨喃喃自语。

    “没错!”平松突然大声说,“老百姓的血肉之躯挡不住侵略者的炮火,却有一个人在七月十四日自绝心脉于南灵山上,吸尽数千亡灵的怨气,化为至凶恶鬼,杀尽那些血债累累的刽子手!”

    “自绝心脉,化作恶鬼?”张南晨不由得在脑海中描绘出出了当时的场面,顿觉不寒而栗,“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几十年前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平松反问张南晨,“你可还记得仁寿巷那僵尸老人对你说的话?”

    张南晨心里一凉,那老人也曾口口声声喊他师父,并提起1938年A市沦陷之事。

    难道,那个人竟与自己有关系?!

    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直到血色尽褪,张南晨突然抓住季英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问:“难道——难道是我?”

    “不可能。”季英斩钉截铁的否定他的话,“你是我的小师叔,绝不是什么恶鬼。”

    他说完,对着平松道:“前辈既然知道隐情,又何必遮遮掩掩,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免得吓坏了他。”

    张南晨这才觉得好受了些,看着平松说:“还请前辈指教。”

    平松老脸微红,捻着山羊胡笑道:“只是吓唬吓唬你,你竟当真了,难道鬼还能变成人不成?我也只是听师弟提起过,自尽化鬼之人原是道门中人,只不过悲悯苍生才行事激烈,落得个永世不入轮回的结果。这位前辈化为厉鬼屠尽当时在A大□掳掠的官兵便自甘伏诛,至于后事,老朽也不知情了。”

    “他既已伏诛,怎么南灵山上还有怨孽作祟?”季英问道。

    “彼时南灵山已是屠场,逾万人惨死其上,怨气之重难以想象。那位前辈吸取冤魂怨气化鬼,其实也是与那些冤魂有益,迫其轮回转世以免游荡人间。只是怨气太重,这才残留至今。”平松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三日屠城之后,南灵山已经形成万煞局的态势,虽然那位前辈吸收化解了一部分怨气,却是治标不治本,日后一旦再有生人惨死,怨气凝聚,必然会再度掀起一场大难。”

    万煞局,乃是万鬼同哀,怨气冲天的至凶之兆,张南晨也只是在古早的书本上看到过。

    这三个字一出,他立即冒出一身冷汗,小心脏都被冻成了冰渣。

    据那本书上记载,公元1232年初,金国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三月,开封城再度被围,金国明惠皇后陵亦遭掘开,灵柩失窃。

    开封围城战十分惨烈,速不台猛攻十六昼夜,旋许和解围,城内外死者百万。

    就是这百万冤魂促成了万煞局的形成,开封城解围后,城内竟又瘟疫横行,短短五十天内,开封城送出的死者就超过九十万人,这还只是有棺柩下葬的人数,草席裹尸,曝尸荒野的死者更是数不胜数。

    “你是说,1994年,三名女生惨死南灵山的事情?”张南晨勉强稳定心神,把那深入骨髓一般的恐惧感强行驱除,“就是那三名女生死后怨气凝聚,重新激活了万煞局,这才有那年的大灾祸?”

    “正是如此。”平松向着平遥真人的牌位一拱手道,“我师弟本来只是前去驱鬼,谁知撞上万煞局,这也是他命中注定。”

    “所以平遥真人舍身暂时镇压下万煞局,却又把此事托付给前辈您?”

    “托付给我,哈哈!”平松大笑起来,“老朽何德何能,能破那万煞局,不过尽力而为。若是万不得已,学一学平遥小弟也未尝不可!”

    张南晨心中一凛,看季英一眼,却见他脸上也露出坚毅的神色来。

    难道,这才是他借尸还魂的真正意义?

    什么南灵山,什么万煞局,只要有他张南晨一日,就必要护得季英安宁!

    打定了主意,张南晨也不再犹豫,说了自己还魂之事,却是略过死因不提,只说是在外游历三年,死于一场车祸意外。

    平松像是早有感知,并没有表现出一丝讶异,连季英竟也像接受了他的说辞,并没有追问。

    张南晨又说了在桂园男生宿舍为南晨招魂后的异状,还有后来与季英夜探教十一所看的情形。说完之后才问平松道:“前辈,教师宿舍楼顶和教十一的阵法,可是你布下的?”

    “不错,正是老朽的手笔。南灵山怨气冲天,平遥师弟穷尽一身修为也才勉强镇压下来,不知道A大哪个混账领导竟然重建教十一。像这种怨气过重事故频发的阴宅,最好便是依仗大量年轻男子自身之阳气加以抵御。教十一自建校以来虽经过数次修补,却未曾动摇根基,此次重建连地基都要挖去,百年积攒下来的纯阳之气一夕之间散尽,无疑是雪上加霜。”平松伸手在石桌上画出一个七星图来,“从A大教师宿舍楼向西,至南灵山、南溪山为止,正好形成一个天然的七星阵。因此我在教师楼顶布下四象阵汇聚生气,又在教十一用久经至纯生气浸淫的定魂钉为引,布下引魂阵防止游魂野鬼被吸入万煞局,将其激活,同时输送大量生气加以净化,助其日后早入轮回,这样才能暂时将万煞局压下,以免枉送生人性命。”

    “可惜,引魂阵意外被破,这才是教十一频频死人的真实原因。”季英忽然开口道,“前辈,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这万煞局,需得越早破解越好。”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十二万分的尊敬,表情肃穆无比。

    平松捻须一笑,“你们两个现在也无须多问,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去寻你们。万煞局能不能破,冥冥中自有定数,万事莫要强求才好。”

    他说这话时,目光却落在季英身上,像是已有所指。

    张南晨也听出平松话中隐喻,却只能苦笑。

    季家人若能从善如流不那样固执,那也就称不上是季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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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平松之后,张南晨明显的沉默了下来,连胖子这种粗线条的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悄悄把季英拉到一边问:“季师兄,南晨他怎么了?”

    季英也知道万煞局的厉害,却比张南晨平静许多,只安抚性的回了一句“没什么。”

    胖子见他们都不肯说,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得拉着小雪到一旁嘀嘀咕咕。

    不多时到了长春观门口,季英却站住了不再向前走,难得的拿出手机主动拨了个电话出去。

    没过几分钟,被交警扣住拉走的红色猎豹竟然随着车流缓慢的移动到了四人面前。

    季英把昨晚从张南晨那里要来的拖车单交给开车的西装男,又把人拉到一边吩咐了几句,这才走到众人面前道:“上车。”

    “得令!”胖子首先欢呼一声,拉着小雪率先抢占了后座的有利地形。

    张南晨倒是有些为难,正想着要不要跟胖子他们挤一挤,季英却把车钥匙举到他眼前:“你来开。”

    心情顿时小雨转晴,张南晨接过车钥匙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算你孝顺了,真乖。”

    他习惯性的抚了抚季英的头,后者也板着脸不躲不让受了,一转眼就看见胖子跟小雪两人坐在车里看怪物一样的看着自己。

    张南晨:“呃……一时手误。”

    季英:“……”

    胖子:“……”

    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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