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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你确定没有找错人吗?”夏苍穹猛然回头,身后却已经空无一物,一顶步辇三个妖怪就似溶化在空气里一般消泯无踪。要不是身上的伤依旧痛得揪心,他简直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梦。
夏青城乃是破月峰远近闻名的侠义人士,降妖除魔惩奸除恶之外也常常周济贫苦乡民,去年清夜江大水,他拿出破月庄几乎所有的积蓄来赈济灾民,全庄上下跟着吃糠咽菜,就连早先答应云染的新衣裳都做不成,就为这事云染还冲他哭闹过好几回。在夏苍穹心目中,爹爹虽然有时过于严厉,可他行事仗义光明磊落,绝对是个俯仰无愧于天地的大丈夫,是儿子眼里最完美的英雄。对于鬼王这句“复仇”,夏苍穹当然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眼看江边没有云染的影子,夏苍穹立刻扭头朝山上赶去。才进门就看见夏青城与方界山主何叙庸用罗盘在院中指挥仆人们四处忙碌准备着古怪的阵法,夏夫人与何欢则带着家中的几个丫鬟女工把所有窗户都钉死。
“苍穹!你可算回来了!娘亲好生担心啊!”夏夫人见他回来立刻就扑来将他搂进怀里,“天哪,怎么弄得一身这么脏,袖口还有血丝?”
那些伤都在内里,并没流多少血,夏苍穹也不想让母亲太过担心:“唔……没事!摔了。云染呢?云染在哪?”
“你妹妹早回来了,她受了惊吓,正在厢房里睡着呢。”
“回来了就好。”夏苍穹立刻松了一口气,“庄里出了什么事?”
打小就没见过母亲舞刀弄剑,现在看她这副打扮立刻觉察到庄子里一定有大事发生。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总之这些日子不可以踏出庄子半步就对了。要是有碰了擦了就快些回去后院让福伯包扎上药。”
夏苍穹还是不死心,立刻转向夏青城追问道:“爹爹!爹爹……”
“别闹,要是闲不下就去帮何欢订窗户。”夏青城也是一模一样的反应,好像根本不愿向他提起这件事。
“爹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若是庄中有事发生,当然也应该算我一份!”
“在爹娘眼里,你和云染永远都是小孩子。”夏青城疼爱的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事既然自我而起,当然应该由我来终结,其他人都帮不上忙。我只要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和妹妹就够了,去吧。”
“但是……”
“走吧。”何叙庸微微皱眉,“何欢,陪苍穹一起回后院。”
“是。”何欢拉起夏苍穹就走,他对何叙庸简直恭敬得不像父子,看起来别提多别扭了。
“是有人上门寻仇对不对?”夏苍穹不死心的大叫,“爹爹,你的仇人是不是叫倪戬?”
听到这个名字,夏青城与何叙庸同时身体一僵,但到底没有回答他。
“你别拽我!别拽!好歹也等我问完吧!”
“人不是只有嘴巴,还有眼睛。”何欢扯他到了侧门,朝外面指了指,“你何不自己看个清楚呢?”
夏苍穹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外面柴堆上叠着几具准备焚烧的尸身。明明是成人,可他们的身体却皱缩成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那么大,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偏偏失去了所有的血液。那些衣服松松的罩着他们的身体,看上去有些莫名的滑稽,却又说不出的可怕。
月上中天,破月峰上一片死寂。
院子里篝火熊熊,大人们围成一圈打坐调息,却难掩眉眼里浓浓的疲惫与忧戚。云染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昏睡,整个庄子都弥漫着一股诡异而恐怖的气氛。
夏苍穹躺在屋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干脆翻身起来走出门外。
这一夜的月光异常明亮,树荫的浓淡交叉嵌错,互生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图案。
何欢抱着笛子坐在树下,神色也淡得像水,不知究竟神游到哪儿去了。
夏苍穹看他那副神态,立刻玩心大起,飞纵到他身后大喝一声:“何欢!”
何欢的身子猛然一颤,确实吓得不轻,却只是转过脸倒竖着双眉瞪他:“此际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思嬉戏!”
“你成天这么愁眉苦脸,会老得很快。”夏苍穹无奈,大大咧咧在旁边的石栏杆靠了下来,直接躺成仰面朝天状。
“我老不老与你何干?”何欢想必是很想一脚把他从台阶上踹下去,脚抬起来了一阵又放了回去,当真好教养,“要睡就回房去睡。在这里躺着,只怕敌人来了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这人天生没什么仙缘,凡人一生就那么百八十年,若是命中注定我今天一定要死,无论我睡在床上还是睡在这里还不都是一样。”夏苍穹侧过脸,“何欢啊,吹个曲子来听听。”
“我不会。”
“不会?那你还成天拿着笛子四处晃荡。”
“这是我娘的遗物。”
“唉,我以为你是故意这样装潇洒好让姑娘们喜欢你。”
何欢瞪了他一阵才回答:“我一心向道,没那个闲心思。”
夏苍穹无奈叹气:“何欢,你真没趣。”
何欢立刻回敬道:“夏苍穹,你真无聊。”
两人静静晒着月光各自发愣,夏苍穹一向大大咧咧心里藏不住事,夏夜里清风正好,过不了一会儿他就酣然入梦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苍穹忽然从梦中惊醒,天穹一片阴霾,阴云蔽月。有一些细微的响声从山庄之外传来,远远近近,融合成细雨击打树叶一般的沙沙声,绵延不绝,却又感觉不到一线雨丝。
夏苍穹莫名其妙的问道:“何欢,下雨了?”
“别出声。”何欢的神色异常紧张,更添了几分诡异神秘的气氛。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比之白天焚烧尸体的焦臭更加让人恶心欲呕。
何欢握紧笛子,纵身朝前院奔去:“我到门口去看看。”
“喂,你别乱跑!何欢!嗷……”夏苍穹想拦他,结果却抓了个空,只好陪着一起急慌慌的朝前闯,才到了门口何欢便又是一个急停,害得夏苍穹一头撞在他身上。
纵使还没看清楚外面的一切,他已经察觉到何欢的肩头正在微微发颤。
庄子前后门都布下了天雷阵,一般妖物绝对无法靠近分毫,只要站在院内就依然是安全的,但仅仅是一墙之隔,院外的树林早已经变成了另一座充满了死亡和恐惧的地狱。
外面的土地仿佛变成了水面,不断的起伏着,地面上伸出了无数只仅剩下白骨或者仍沾着些许腐肉的手臂。它们拼命的向外伸展着,将它们能抓到的的一切东西都拖入地底。慢慢的,那些骷髅和腐尸都钻出了地面,那种奇异的姿势,仿佛是正在破壳而出的蛇。当它们全部钻出了土地之后,便齐齐仰起头,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咆哮。它们口中喷出的绿气立时凝结在雾中,将雾也变成了绿色。
“僵尸……哪来那么多僵尸?”眼前的场景如此骇人,夏苍穹也吓得头皮发麻。
何欢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鬼王倪戬是操纵生死之人。”
“倪戬……他真是回来复仇的?”夏苍穹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那个看起来很温和好说话的人竟是这么可怕的存在。
何欢重重一甩头,像是试图驱走心头浓重的恐惧:“我上前院去帮忙。”
“那我也去!”苍魇刚跟了两步便听到云染屋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只得半路上扭头冲向了云染的屋子。
屋子的门豁然洞开,里面一片漆黑,人声全无。
“云染,娘!”苍魇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进去。
“哥哥,哥哥……”墙角有细微的啜泣,听来正是云染的哭声,却没有夏夫人的回应。
门口就有一方烛台,上面的残烛已经烧得剩下了一小截。
“云染,云染别怕,哥哥在这。”听到云染还能答他,夏苍穹悬着的心立刻放下了一半,顺手取了烛台用火折子点了起来。
红色的火光晃晃悠悠的亮了起来。
浓重到令人透不过气的血色立刻侵占了他眼底的每一寸空间。
有那么一瞬间夏苍穹还以为自己眼花,所以才把烛火的颜色看成了那一大片恐怖的血海。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屋里从墙壁到地上都是血,地上满是残碎的肉块。
夏苍穹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哥哥,我怕……我怕……”夏云染双眼失神的坐在血泊里,一身浅粉色的衣裙都染成了鲜艳的红,就像即将出嫁的新娘。
“云染,娘呢?娘在哪里?”地上的肉块之间还有些许碎布,看来并不是夏夫人今天穿的衣服,应该是在云染身边照顾的姨娘和丫鬟。
“娘……我,我不知道。”夏云染此刻早已经失了心智,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走,咱们先去找爹爹,然后再从长计议。”夏苍穹刚朝前跨了一步,床下面忽然蹦出个狗一般大小的东西,纵使他反应奇怪及时闪开,还是有一道细细的血线自胳膊上迸流而出。
“这是什么东西!”夏苍穹倒吸一口凉气。
那东西躲在桌子下面,就像一只秃毛狗,眼睛里血红色的妖光像两团小小的火苗在暗影中燃烧跳跃。它蹲伏着做出攻击的姿势,只要夏苍穹靠近半分,它立刻就会扑出来。
“苍穹,你快出来!”
没等夏苍穹看清楚便忽然听到夏夫人在门口喊他,刚想拉起云染,桌子下的小怪物却又窜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床下面。
这回他可算看清楚了,那只小怪物正在床下啃食着尸块,身上四处都凸现着森森的白骨,黏附在它身上的皮肉看上去却如同婴儿一般白嫩柔软,只是每个破口露出新鲜的嫩肉之间没有一点血液流出来。
“苍穹!快出来啊!你还在迟疑什么!” 门外的夏夫人发髻散乱,一身血污,早已不复往日温婉的模样。
“哥哥,哥哥你带我走!我怕!我怕!”云染扯直嗓子哭了起来。
夏苍穹看着妹妹惊恐的脸,实在没法丢下她一人逃命:“娘,我不能丢下云染一个人和怪物在一起!”
“你快出来,娘自会救她!快,你还听不听娘的话!”夏夫人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带着从未有过不容抗拒的愠怒和惶急。
夏苍穹狠狠的跺了跺脚,几个大步跨出门外。
一阵气浪迎面冲过来。
“不行!娘!云染还在里面!不能封门!娘!”夏苍穹大喊一声,扭头又要朝里冲,胳膊却被夏夫人拉住,眼睁睁看着身后的门砰一声彻底关死。
就在那一瞬,他清晰的看到扑向云染的小怪物跃在半空畸形的身影。
云染趴在血泊里,朝他伸出的手正重重的垂下。
她最爱的娘亲,她全心依赖的哥哥,此刻都抛弃了她。
最后那一眼,惨烈的笑意化成了怨毒的残像。
“方琦,好久不见。” 那个声音像风过云动落花扑窗般温和淡漠,淡得听不出丝毫感情。
夏夫人猛然将夏苍穹拦在了自己身后。
那顶艳红的步辇就轻飘飘的停在半空里,步辇里坐的人只是个少年。
他这么温柔的笑着,瞳孔映着烛火显现出奇异的幽蓝水色。仿佛午夜间蓦然开启的美梦,花火衍生,罂粟怒放。
那样的眼神,正好是只滑掠过肤血却不要骨肉的冰凉。
夏苍穹的心忽然间被揪了一下。
那一眼,有一种万劫不复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你在搞毛,开个后台需要半个小时么!需要么!需要么!!!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