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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清麟将郑天弈的生灵送回身体里,并通知佟警官上来接人后,雨就停了。被洗亮的天空,出现了一轮彩虹。
郑天弈的生灵回到他的身体后,他像体力透支的人,虽然虚弱,但只是在沉睡。
而他的睡脸,却像婴儿一样安详。
我和林清麟打车回酒店,一路上都没有交谈。
昨晚有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在黎明之际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连除了当事人之外的知情人,也只有我和林清麟而已。
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样死生痴缠的故事,并非可以用简单的“爱情”两个字来描述,将这个故事从开头看到结局,我有好多感触,好多情绪……
那些汹涌的情绪,仿佛化作了一条凶猛的龙,在我的身体里不停翻腾,搅得我心绪不宁。
站在酒店走廊上,我用力敲房间的门。
当弟弟睡眼惺忪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听到了,黑暗降临的声音。
“哥,你回来啦?天都亮了耶。”
“嗯,你还困吗?困就继续睡。”
“嗯。”
“阿悠,等等,我倒杯水给你,喝完了再睡。”
“哦。”
我拉开抽屉,拿出之前弟弟买给我的安眠药,倒出几颗,丢进了水里……
***
在我们那栋男生宿舍楼里,我认识一个来自东南亚的留学生。他曾经在聊天时跟我说过,佛家认为,人性有善恶两面。人性为佛,即是给别人带来快乐,而人性为魔,则是会给别人带来痛苦。
当我的心被魔障所迷惑,我以为的“佛”,皆成“魔”。我所做的一切,将会给别人带去极致的痛苦!
而最糟糕的是——
我对此,产生的是完全相反的错觉!
弟弟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多睡觉。
你看,他现在睡得多熟……
阿悠,你好好睡,我不会让别人来打扰你的……
我打开房门,在门把手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接着把门关上,落锁。然后是客房内的电话,我把电话线拔掉,这样它就不会响,不会吵醒我的阿悠了。
对了,还有手机,不能忘了!
我把自己的和阿悠的手机翻出来,统统关机。
窗帘牢牢拉上,还有遮光布,任窗外阳光怎样毒辣,也照不进一丝丝光线。
但是这样一来,我也看不见东西了——想打开一盏小灯,又怕扰了弟弟的睡眠,于是作罢。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弯腰扶上床沿,然后触到了弟弟温热的手臂。
动作小心地在他床边地板上坐下,我的手,一点点感受弟弟肌肤的温暖,心中充满喜悦。
手指沿着他的手臂攀升,再从锁骨向下移了一尺,我的指尖,感受到弹跳的力量。
一股神圣感从我的头骨灌下,经由脊椎,扩散到我的四肢百骸——
我将手掌,小心翼翼地贴上弟弟的左胸。
一下,一下……
——那是阿悠生命的跃动!
然而,那跃动稍显无力。
我知道,我很清楚那一点。我仿佛听到了他心跳声中的杂音……
要怎样,才能把最好的给你……
我安静地坐在地上。
黑暗中,除了弟弟均匀的呼吸声,再没有其它半点声音——也没有我的呼吸声,因为我小心地控制住了——边界不明的,黑暗又封闭的空间内,好像连我都不存在了,只有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儿,静静地,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地沉睡着——
我的嘴角在黑暗中幸福地弯起。
只要他好就好。
我的父母对我的教育不是以“人之初,性本善”为开头的,从小我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哥哥,要护着你弟弟,别让他受伤!”怎样保护阿悠便是我人生的第一课。
一开始,我虽然也听父母的话照顾他,但我并不那么明白。在我看来,弟弟他只是身体比我差一点点而已,而差在哪,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让我永生难忘的是——那一天我和附近差不多大的玩伴们一起玩打仗的游戏,在烈日下你追我赶,一不小心就会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弄得身上脏兮兮的。我玩得满头是汗,跑到坐在一旁看的弟弟身边,接过他帮我保管的饮料,仰头便咕噜咕噜直往下灌。那个时候身材特别瘦小的弟弟,站起来用小毛巾帮我擦汗。我喝得畅快,正想低头对他说“谢谢”,却看见了他黑亮的眼中满溢的渴望与羡慕——
读懂他眼神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狠狠揪痛了下!
我手里拿着饮料罐,呆呆站在那里做不出任何反应。
而那个喜欢粘着我的弟弟,仰着小脸,笑着问我;“哥,热不热?好不好玩?”
“好玩”两个字在我的喉咙口堵住,化开,变成一股苦涩蔓延……
从那一刻起,我就暗暗对自己发誓,我要让弟弟快乐,始终保持快乐!忘了他那该死的有缺陷的心脏!我要宠他,把他宠到天上去!
而我,愿为了他的快乐,付出任何代价!
但我并非成功的。
弟弟越是在我面前无忧无虑地笑,我越是隐隐不安。
我会担心他特意在我面前隐藏了他的忧伤,我会担心他在单独一个人时流露他不能对我说的抱憾,我会担心自己有哪里还没做周全,我会担心……时时刻刻,不停地担心。
就像是一个得了妄想症、强迫症、忧郁症,无药可救的人,那种不安,将我的灵魂撕扯出很大的缝隙!
有时候,累积到了极点,我会愤恨!会诅咒!诅咒掌管天地万物的神灵,为什么要给我弟弟一个不够健康的心脏!为什么是我在那场手术中得到了无损的心脏!
什么连体婴!若是早就注定相聚,那成为一个人好了!若注定的结局是分离,那为什么要给我们连在一起的身体?
停止这种折磨吧!
如果只能有一个人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我希望是阿悠!
我的心脏,我愿意给他!
在电影里,主角为了捐出自己的器官而自杀,他将冰块倒进浴缸里,跨进浴缸,躺倒在冰块堆中,然后将自己细心喂养的水母,倒进浴缸中……“万无一失”的死法,此刻我却是想不起来的。
我要弥补这黑暗空间内唯一的一点缺陷,我要那颗心脏的跳动平稳而强健——
我从地上弹起,在无声的黑暗中疯狂地用双手摸索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哪里?
在哪里?
哪里有我要的东西?
只要锋利一点——
在我的指尖触碰到一根带尖头的小细长棍时,很突然地,一片光线强行洒进黑暗的房间!
我反射性地回身,同时手上抓起小细棍抵在自己的左胸口!
习惯黑暗,不适应光线的眼睛,在直接面对光线的源处时,疼得闭紧了下!
但莫名强烈的敌意让我很快便睁开眼睛,看向房间的入口——也就是光线射进来的地方。
男人背光站着,除了身形,其它都很模糊。
“尉迟,你想做什么?”他在同我说话?我不认得他。
我很紧张,握着细棍的手指紧了紧。
他似乎也盯着我抵在胸口上的细木棍。
我嘴里发干,带着警惕开口:“你手上的是什么?”让我有很不舒服的感觉。“丢掉它!”我威胁地攥了攥手中的细棍。但我并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会认为这样的举动对对方来说是种威胁。
男人松开手,他手中的东西被他丢弃在地上。
我莫名松了口气。
双方对峙,我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很努力地把自己装出凶恶的样子。这是练拳留下的习惯了,气势上不能输给对方。
但他似乎变悠闲了,甚至从口袋里掏出烟,“啪”地点上。
任何火光现在在我看来都分外碍眼,那一点猩红,牢牢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猩红的烟头移动到他脸边,给他的面容带来了一抹光亮。
借着那点光亮,我才发现他在看我,笔直的目光不移不动地盯住我,那双比狼还要锐利的眼睛,让我大大动摇!
他抽了一口烟,在煎熬的对峙中,他的动作在我看来异常缓慢,但清晰。因为我始终不敢放松地紧盯着他——也意味着和他对视,这简单的动作此刻却要花费我大量心神!
终于,他敛下眼帘,两指一按,掐灭了烟。
烟头的光亮消失,我不用再和他对视,让我全身缓了缓劲。
但立刻,我的肌肉又紧绷起来——
他在向我走来!
三米不到的距离,他一步步朝我接近!
我的本能反应是后退,但脚后跟一退,便抵上了柜子的脚架。
无路可退!
我咬咬牙,握紧细木棍的手往前抬了抬,接着手腕一用力,就要往左胸口狠狠刺下——这时的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只是在面对“敌人”时,做出具有破坏性的动作——毁灭什么,让事情变得不可挽回!
但一直表现得动作平缓的男人此刻却飞速地扑向我!他看穿了我的意图,抢先我半步,将自己的手挡他我胸口!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我一时反应不及。
而就趁着我的“反应不及”,他的另一只手没有停顿地按住我的后脑勺,往前一用力!
……
……
……
我的嘴唇精准无比地“迎”向了他的,四片唇瓣密密贴合在一起——
他撬开了我的牙关,往我嘴里呼了一口气——
冰凉的,薄荷糖似的气息一路冲进我的身体里,让我浑身一激灵……
“认得我是谁吗?”手仍放在我的后脑勺上,男人问我。
大梦初醒般,我困难地看着男人的眼睛——
是林清麟。
然而认知传达出现了故障,口中无意识地迸出“不知道……”。
但是!
很快地,我马上就后悔自己的“辞不达意”了——
“看来还不够……”
林清麟自言自语一句,按着我后脑勺的手又是一用力——
这一次,没有清凉,只是火热……
***
我彻底吓傻了!
四肢发软,手指自然张开,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手中掉了下去,但我却无暇顾及了——
“林林林……林先生!”我用空出来的手推开他,“你在做什么!”我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却制止不了自己的耳鸣头晕,四肢酸软,心跳如雷!还忍不住暗自庆幸他看不见我此刻涨成猪肝色的脸。
“认得我是谁了?”林清麟仿若没事人似的问。
我点头如捣蒜,生怕动作一迟,他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光线晦暗中林清麟脸上的表情成谜。
我被此刻诡异的情形彻底弄糊涂了。
想起刚才有什么东西从我手里掉下去,我下意识低头寻找。
林清麟的视力不受黑暗的影响,他弯下腰,拾起了掉落在我脚边的——铅笔?
我眯眼仔细再看一次,的确是铅笔没错!
奇怪,我刚刚拿着铅笔干什么?
皱眉回想,但记忆中却是一片空白,我有印象,是从林清麟问我认不认得他开始……
“林先生,我——”出什么事了?
“嘘——你弟弟还在睡,我们出去再说。”林清麟压低声音说道。
我这才注意到弟弟躺在旁边的床上,双眼紧闭。“阿悠怎么了?他没事吧?”我又着急起来。
“没事,他的呼吸很正常,是睡着了。”为了安抚我,林清麟的声音与动作都出奇温柔。他拉着我转身往外走,又突然停住,回头问我:“你的手链呢?”
“手链……”我碰了碰自己的手腕,空空的,想了有一会儿才猛然想起来——
“在浴室里!”我轻呼一声道。“那天我洗澡时脱下来,本来想第二天起床后再戴上的——”结果我完全忘记了。
林清麟点了下头。
他走进浴室,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抬起我的手,将我的手腕套进手链里。
很神奇的是,当手链熟悉的触感重新回到我的手腕上,我身体内莫名的情绪波动与狂躁感都被压抑住了,人冷静一些,神智好像也一下子清明很多。
我摸了摸手链上的玉石。
我记得林清麟说过,这条黑玉石手链是用来抑制我受到的心魔的影响——
心魔……
难不成我又?
林清麟捡起不知为何会在地上的血剑,重新拉住我的手,往门外走。
出了房间,我习惯性地顺手关门——却没听到该有的门锁上的声音。回头一看,我被吓了一跳!
“林先生,门锁——”断了!而且这种断痕我见过,我曾经用血剑劈开门锁,就是这个样子的!再看看林清麟手上拿着的血剑,我一时噤声。
“是我弄坏的。”林清麟很坦然,也很淡然地承认。
他继续拉我向前,我顿时觉得不妥:“等等,我弟弟还在里面——”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关不上门的房间里睡大觉——
“放心,我设了结界。”
林清麟一句话成功堵住我的嘴,往前两步,他拉着我走进对面他的房间里。房门,在身后被他关上。
林清麟的房间内窗明几亮,一下子被阳光包围,让我感觉像是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站在进门的地方呆了好几秒,我开口问他:“林先生,我是不是——又失控了?”
“嗯。”林清麟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好像也没有特别生我气的样子。
我惭愧地低下头,“我——我都没有印象……我是什么时候失控的?我这次,又做了什么?”
“准确的时间我并不清楚。今早回酒店的路上我就觉得你样子有些奇怪,后来我去敲你的房门,喊你名字,都没有人回应。你的手机也突然关机……我直觉可能有事发生,所以闯了进去。”林清麟略作停顿。
我紧张地问:“然后呢?我有做什么吗?”我的那点秘密被魔障紧抓不放,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我闯进去后,看见你把它抵在自己的胸口上。”林清麟举了举手上的铅笔。
“铅笔?”我惊讶地重复,“我把铅笔抵在胸口上?”做什么?
林清麟把铅笔放回酒店的电话机旁,“你该庆幸这只是不够锋利的铅笔,否则——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他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开。
我为自己做的蠢事愧疚地低头。
沉默一会儿,我问他:“林先生,我没弄伤你吧?”失控后,我肯定把林清麟当成敌人了,不知他是用什么方法把我弄醒的,我没害他受伤吧?
“没有。”林清麟答得很快。
但是,他在说谎。
虽然动作很小,但我分明看见他把右手藏身后去了!
我心中莫名一气急,快步上前从他身后把他的右手抓出来。将他的手掌捧到眼前,没见血,但在他手背上发现有一个深深的灰黑点状痕迹。
我一定——刺得很用力……
“我没有受伤。”林清麟道。
“……”我是该庆幸,酒店准备的铅笔不够锋利——不然,我又会让林清麟受伤了……
“好了,”抽回手,林清麟对我说道:“你也该累了,先休息吧。”
“等一下!”我脱口而出,“林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把我‘弄醒’的?”被心魔所控,不是除了用血剑往胸口上插一刀以外,别无他法了吗?
林清麟没有直接回答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示意我拿着。
我诧异地打量着手中的烟。模样与平常的烟有些不同,这不是林清麟给任默的那种烟吗?
林清麟要帮我点烟。
我摇了摇头:“我不会抽烟。”为了弟弟的身体,我们家是禁烟的。
林清麟没有理会我的挣扎,还是将烟点上:“抽了它,对你身体有好处。”
好处?
很想问抽烟会有什么好处,可是看林清麟表情很认真,我还是将烟嘴含进嘴里,深吸了一口——
“唔!咳!咳咳咳……”用力过猛,我被那股透彻心凉的气息刺激到,咳嗽起来。
“林,林先生!这是什么?”早知道它不像普通的烟,但是抽起来的味道也太奇怪了吧。
“自从上次你被心魔控制后,我就在寻找消除心魔影响的其他可行方法。这个,是我削下血剑,配以符咒制成的。既然它能对任默起作用,应该也可以消除你体内残留的魔障。”林清麟向我解释道。
“削下血剑?你把血剑削了!它不是很重要吗!”闻言,我替他着急起来。
“只损耗小部分而已。”林清麟轻描淡写地回道。
他从一旁工具包里掏出另外两盒特制烟,一并递给我:“之前制成的因为拿去给任默先减轻他的痛苦,所以拖到今天才给你。这些烟,你早晚各抽一支,等三盒抽完,魔障尽除。”
我把三盒烟拿在手里,心中千头万绪。
从之前的手链,再到这三盒烟——林清麟自己不会说,但我知道这其中一定包含了他的好多心血——就连那么贵重的血剑,他都削下来做原料——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理我的,从当初把我捡回来,到现在想尽办法为我消除残留的魔障——他做那么多,这一切,全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