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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表、哥!”
“嗯?”我转头,看见表妹朱敏爱鼓着双颊,一双大眼不满地瞪着我。
我不解:“怎么了?”
“……哦!天呐!”敏爱一手支额,做出仰天长叹的姿势,“你居然还问我‘怎么了’——大表哥,我今天是让你陪我来玩的耶,你干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这是小孩子来玩的地方,我不习惯是正常的。”偌大的游乐场,穿着道具服的卡通人偶,漫天的彩色气球……怎么看都和我这个身高超过180的大男人格格不入。
“胡说!”敏爱放弃和我争论,她看着周围玩得开心的一群人,无限悔恨道:“早知道,就让二表哥别去当什么家教,陪我来玩就好了——”
我抬头看看顶上灼烧的烈日,眉头不禁紧蹙。
一到夏天气温过高,特别是闷热时,对弟弟的身体很不好。而且他还容易中暑,以前放暑假我都是寸步不离他身边的。今天他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家教,我是很反对的——唉,可是弟弟固执起来,谁也不敢阻拦他。
“——该死的夏天。”忍不住地,我轻啐一句。
敏爱抬头看我,表情突然变认真:“其实,今天是二表哥拜托我把你拖出来的。”
“什么?”
“因为啊,二表哥说你自从回家后就一直呆在家里不肯动,连门都不出——”敏爱做了个鬼脸,“死气沉沉的,所以他让我缠着你出来玩一趟,别在家里发霉了。”
“……”
“不过啊,我稍微放心了,”敏爱一笑,露出左颊的酒窝,“因为大表哥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应该没问题吧!”
“啊啊,看起来啊……”我笑了笑。
“你这个人小鬼大的丫头,既然不好玩,就回去吧。”我还可以去接弟弟。
敏爱跳起来:“不行!还有个地方!”
怎么突然激动起来了?
“大表哥!你最后陪我去个地方嘛!如果没去我会——我会死不瞑目的!”见我不大情愿,敏爱威胁我道。
我叹口气:“好啦,什么地方?”
敏爱兴奋地拉着我跑向游乐场中以灵异鬼怪为主题的区域。看她乐颠颠直往鬼屋跑的样子,我后背有点发凉——谁料,她临时拐了个弯,拉着我在一个帐篷似的诡异摊子前停下来。
大热天摆了个黑色的帐篷,是想热死自己啊?
摊子前写着“说出你的秘密”。
我皱眉:“敏爱,你拉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算命?”十个有九个是骗人的。
敏爱紧张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大表哥,你别乱说话哦。我听同学讲,这里很准的!”
我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敏爱不理我,她让我站在原地等她,自己一骨碌钻进帘子里。
我原本以为里头的“把戏”会进行很长时间,正思考着要不要找个阴凉地呆着,没想到她就出来了,前后不到十分钟。
敏爱的脸红红的,大眼睛里全是兴奋的闪光。
她大声对我道:“大表哥,真的好准哦!你也进去试试——”话音未落就发挥十二分蛮力把猝不及防的我一把推进帘子里!
我踉跄了下,心里暗骂一声“臭丫头”!
身处帐篷内,没有我想象中的闷热,反而有一丝沁人的阴凉。不知用了什么东西照明,帐篷里面可见度还挺高的,但似乎连光线都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帘内空间不大,我的视线一下子落到坐在桌后的人身上。他穿着白色褂衣,形似披风。宽大的兜头帽松松垮垮地遮去他一半的脸,看不见长相,也看不出性别。
那人抬头看我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动作一顿。
他的脸因此露了出来——是个女子。皮肤白皙,面容清秀,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子。
她和我想象中的骗徒、神棍形象气质完全不同,害我原本想立刻走出去的脚停在原地没动。
“你不用说什么我的秘密,你把敏爱——刚才那女孩的秘密告诉我就行了。”我故意找碴道。
年轻的女占卜师摇摇头,开口说话的声音清雅悦耳:“对不起,我不能说。”
“那太遗憾了。如果你阅人无数,应该可以看出我这人气色不错,没心事没秘密——”我把刚才朱敏爱说过的话搬出来,“所以你那套‘说出你的秘密’什么的,对我没用。”
对我的无端挑衅丝毫没动怒,女占卜师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然后她回敬我道:“我不看你的面貌,我看你的心。”
被她平静认真的表情唬到,我浑身僵硬。
“你的秘密是——”女占卜师从容地看着我,“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
犹如晴天霹雳的一击后,我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恐惧:“你这种说法,笼统得很……”
占卜师慢慢摇头:“你不是来占卜的,我擅自说出你的秘密本就违背原则——可是我想要提醒你,你不能再自欺欺人,骗得了别人倒无所谓,但你一味逃避,欺骗你自己,那只能让你对自身的状况变得麻痹,察觉不到临近的危机……”她的眼睛与我直视:“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如履薄冰,也许只消一个打击就会崩溃——我帮不了你,希望你对自己引起重视……”
***
“……哥,哥!”弟弟摇了摇我的肩膀。
“啊?嗯?怎么了?”
弟弟满脸担忧地看着我:“哥你才怎么了?自从和敏爱去游乐场回来后,你就一直怪怪的……”
“我哪有怪怪的?”不行,居然让弟弟都在为我担心,我应该振作起来!振作,尉迟卫!
“怎么没有!你看看,现在我们是在街上耶,你居然都会发呆失神,很危险好不好!”说话从来不大声的弟弟,这个星期内对我吼叫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我有这么失败吗?要是我连你都照顾不了,我就不配当你的哥哥,也再没有会做的事了——“对不起了,我会打起精神,不让你担心的。”我笑着揉揉弟弟的头发。
盯着我看了半晌,弟弟才松口道:“哥你自己说的哦,你要是再那么不小心,我就,我就——”从没有威胁过别人的弟弟苦思可以用的“惩罚”。
“噗嗤!”我被他苦恼的模样逗乐,笑了出来。“好啦,别再‘我就’了,我向你保证就是——”咦?
我没看错吧?
我的视线越过弟弟的头顶注视着人群中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的林清麟。他一身酷劲十足的黑衣,手上还提着个长长的旅行袋——就算他没那么突兀,光他那张面无表情又帅到不行的脸,我也不会认错的。
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工作”吗?
我的视线与林清麟的没有交集。要叫他吗?我犹豫起来。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弟弟。
阿悠在这,我要和林清麟打声招呼吗?
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却开始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还是,不要叫他吧。万一他不认得我,我岂不是很尴尬?
奇怪?我在想什么啊!
林清麟的步速很快,我这厢还没理出个头绪,他已经从我和弟弟身边擦肩而过——好像真的完全不认得我似的——
瞬间,我做出令自己百思不解的举动——
我转身叫他:“林先生!”
我的行为让我证实了林清麟他是认得我的,因为他反应很快地回过头看向我。
我连后悔的滋味都还没尝到,却先觉得安心起来。
我快走两步,在他面前站定。既然都开口叫了人家,我当然要摆出地主的姿态:“林先生,好巧哦,居然在这里见到你。”
林清麟颔首:“你好。”
“林先生是来工作的?”
“嗯。”
我笑容可掬:“那,不知道你是不是很忙?我家就在附近,你要是有空的话,一定让我招待你。”
“谢谢。不过我还有要事。”林清麟的表情虽然淡然,好在也没有嫌我烦的神色。
“这样啊,那我不耽误你了。下次有机会务必赏脸。”我别扭地说着社交辞令。
林清麟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离开。
“下次有机会”啊,连手机号码都没有,哪来的“下次”?
我忘了和弟弟说过的保证,又站在原地发起呆来。
“哥,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
“咦?没有啦,我没看什么……”
弟弟拖着我继续往电影院走,“刚才那人是谁啊?”
“嗯,朋友——其实也不算朋友,是一朋友的朋友。”关系还真远。
“你在哪认识的这么些朋友?我都不知道……”弟弟嘀咕道。
察觉他又有点闹别扭,我无奈笑道:“阿悠你不也是有我不知道的朋友……”进大学以前我们一直在一起,弟弟的生活圈我非常了解。进大学以后,虽然是同一所大学,但由于专业不同,弟弟终是认识了我不认识的人,结交了我不知道的朋友——我知道必然会有这么一天,但每当触及至此,仍不免有些感慨——还有担心。
三个小时的超长电影,精彩不足拖沓有余。我坐了那么久腰酸背痛,好不容易解脱,没想到走出电影院弟弟却说:“我听人说隔壁街新开了家西餐厅,那里的牛排很好吃,哥,我们去试试好不好?”
“家里——”
“我跟妈说过今晚可能在外面吃饭了——哥,怎么样?”
“……”弟弟要求的,我可能不答应吗?“那好吧。”
西餐厅的牛排味道的确不错,可是店内冷气开得过大,我坐在正对着空调的位置,被吹得背脊发凉。买完单离开餐厅,又被迎面的热浪袭击,瞬间冷热交加,感觉不妙。我提议回家,可是弟弟却兴奋不减:“哥,广场那边好像很热闹,我们过去看看!”
“下次吧,太晚回去妈又会念叨了。”
“我跟妈说过了,让他们先睡,我们迟点回去——”
我狐疑地打断他:“阿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弟弟鲜少说谎,憋红的脸一下子泄漏了秘密。
我摆出严肃的表情:“阿悠,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啦……其实,我和同学约好了,去——”弟弟的脸变得更红,眼睛也不敢直视我,“去——‘A&DARK’。”
“A&DARK?”那家夜总会?!我震惊不已!“什么同学?谁邀你去的?”
“是我们专业的一个同学,他也是这里人。”弟弟镇定了些,看着我道:“哥,可以去吧?我们都已经满十八周岁了……”
这不是满不满十八周岁的问题!我差点朝最宝贝的弟弟大喊出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同学!竟然想把我的弟弟教坏,竟然想带阿悠去那种地方!
我的胸腔里好像燃起了一把火,烧得我血都快沸腾了,冷静不下来!
“哥——”弟弟催促我。
“不准去!”我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弟弟难得不肯听我的话。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可以让我的宝贝弟弟去那种地方!
“哥!这不公平!你自己不还是去酒吧打工!”弟弟颇生气地道。
意识到他真的在对我生气,我又怔住了。
从小到大,只要是弟弟的合理要求,我都会答应。
他的不太合理的要求,只要是无大碍的,我在他恳求下也都会答应。
说白了,我这个哥哥,只要是弟弟想要的,都会尽量满足他。可是这次——
去夜总会,这是合理要求吗?还是不合理的?
……我怎么突然间,好像分不出来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是啊,尉迟卫,你有什么权力不答应?你都可以去,为什么阿悠不能去?你不愿意他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我在怕什么?
“……那好吧,去……就去吧……”
短短几个字,我却好像喉咙哽了块大石头,说得艰难不已。
“A&DARK”,夜总会,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干净”的地方。
它却拥有这座城市最漂亮的门面。
我不得不承认我很抗拒,抗拒带着弟弟来到这种地方——这种,惊艳与丑陋同在,各种欲念不加掩饰,让天使也堕落的地方……
我转头看向弟弟的侧脸。我希望在他脸上看到厌恶,看到害怕也好,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带他离开——
可我在他脸上看到的是好奇,小孩子一般,天真的好奇。
他这般干净,反而让我有瞬间的绝望。
我失去了强制带他离开的理由,以保护之名,冠冕堂皇的理由。
弟弟的同学先发现了我们,走过来打过招呼后带我们走到位子上。坐着的还有三两不认识的人,但小城市的好处就是,彼此报了姓名外号母校之类,马上就能找到共同认识的人,一下子变成了“朋友”。
既然失去了带弟弟离开的理由,我原本的满腔怨愤也不再能宣泄在弟弟的这个同学身上。无视对方对我的有意闪避,我自我隔离,坐到一边。
年轻的大男孩们点了洋酒,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表演,大声议论着,眉飞色舞。
我的视线始终停在其中最安静的男孩身上。
他的在昏暗中依然闪亮的眼睛,他附和其他人时微微上翘的嘴角,他不同意他们说的话时不着痕迹皱眉的样子……他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像个变态狂一样看着台上脱得几乎什么都不剩的女人跳着舞扭着腰走到他身边一个劲地挑逗他,清楚地看见他窘迫的脸红与泼洒出来的红酒,憎恨地任由周围人对他起哄,最后,呼吸停止——因为他吻了舞女的脸。
这才罢休的舞女,给舞女赏钱的弟弟的同学,被捉弄的弟弟……周围的一切突然变成黑白无声电影。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重复播放着刚才的画面,一遍一遍,重复、播放。机器一般执行的是谁的意志?肯定不会是我的,我又不是疯了,这样逼自己?
……我疯了吗?
一只手捂住眼睛,那瞬间我还以为眼泪要流下来了。结果只是剧痛,就像有只飞虫撞上了我的眼球,一瞬间的剧痛。
我走到吧台,酒保开口问我要点什么时我才惊觉这不是我熟悉的那个酒吧,眼前的也不是那个会借我手机的酒保。
我摇摇头,转身走去厕所。
把自己关在隔间里,我掏出手机,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沈颢的电话。
那边接通了:“喂?”
“沈……”猫叫一样的细小声音不知他听见了没,但后来就没声了。因为在我开口的瞬间眼泪疯涌出来,我只能迅速用手捂住嘴,紧紧地,再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