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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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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暗,夜幕已然垂下,一轮弯月高悬于天边,播洒着温柔的光,陆小凤手搭着肩背靠在城墙下。城下的弓箭刀斧手忽然已走光,走得就像他们出现时一样干净利落。守卫禁城的军卒,当然都是久经训练的战士。

    城垛子很宽,东南两面各站两人,城上的这四个人十余年前就已名动江湖,若是同时出手,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他们的联手一击。

    还是换一个地方进去。陆小凤看了片刻,缓步出了城外去。直到傍晚才与朱翊钧分开,陆小凤身体虽然感觉还好,但心理上实在是不适应,没敢多腻歪着。暗想以后一定要好好讨回来,满心的别扭才稍稍褪去。

    紫禁城的西北角上,有个地方是阴暗而陈腐,就是阳光照耀也显得阴暗卑贱的角落,陆小凤就想不到他还会再来这个地方。

    街道是狭窄龌龊的,两旁有一间已被油烟熏黑了的小饭铺,嘈杂如鸡窝的小茶馆,布满了鸡蛋和油酱的小杂货店。

    风中充满了烟臭、酒臭、咸鱼和霉豆腐的恶臭,还有各式各样连说都说不出的怪臭。茶馆里的怪味道比外面更浓,伙计也是个阴阳怪气的人,老是看着陆小凤嘻嘻的直笑。陆小凤忍下了这个人。

    从楼上下来了个太监,笑眯了眼,道:“你果然守信用,才过了几天就又来找我喝茶。果然我一瞧见你就知道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小安子走了下来,拉着陆小凤的手,对他表示亲热,甚至还笑嘻嘻的摸了摸他的胡子。陆小凤只觉全身上下,连汗毛带着胡子都在冒冷汗、打寒噤。

    “我杀了麻六哥,你不找人抓我?”

    小安子笑了,笑的声音像是一只小母鸡,笑得陆小凤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早说过你是我兄弟,我早看他不顺眼,可是卢总管护着他。杀的好,杀的好!”

    陆小凤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显然并不想多掺和太监们的事。

    陆小凤道:“我又有些事想麻烦你!”

    “你说,尽管说。”小安子亲热的搓了搓手:“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说,我都照办。”

    “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从这到内廷共要经过几波侍卫,巡逻口令又是什么。”

    小安子眯着眼睛,道:“你问这干嘛?”他看着陆小凤,笑道:“你问我也不清楚。巡逻的口令天天换,我几天前就被放了大假,不然大晚上,你怎么见得着我。”

    陆小凤一听,忍不住问道:“你们还能放假?”

    小安子点了点头。陆小凤苦笑,看来还真得硬闯了。

    小安子摸了摸陆小凤的手,思忖片刻,道:“如果你想进宫,这忙也并不是帮不了。”

    陆小凤精神一振,立刻问道:“你能带我进宫?”

    小安子摇了摇头,道:“我不能。不过我有个朋友叫安福,他是安宁公主的内侍,今天刚好出来看望老婆孩子,他可以带你去。”

    陆小凤一愣,太监怎么也会有老婆孩子?他没敢纠结这问题,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找你这位朋友。”说完便拉着小安子往外走。

    小安子正色道:“只不过还有件事,我不能不说。”

    “你说。”

    “你要是被抓了,不能供出我们。”

    陆小凤笑了:“你放心,我真的被抓了,绝对不说是你们。”

    他知道,只要一进了皇宫,就等于闯入了龙潭,只要一被人发现,就随时都可能死在乱刀乱箭下。

    西南角有十二队侍卫队,有的在四下巡逻,有的守在各个宫殿外,也有的埋伏在庭院里。

    慈宁宫外的一队侍卫,一共有一百五十个人,每三十人一组,从戌时起,就沿着慈宁宫四周交错巡逻,其间最多只有两盏茶时候的空档。

    紫禁城内庄严宏伟,金楼玉阙,殿宇栉比,陆小凤不是第一次进来,但这次却是最森严,小安子给了他一套侍卫的衣服,陆小凤跟在安福身后,到了内廷的交界处才分开了。侍卫换防的时候,总难免有些混乱,混乱中就难免有疏忽,这正是他最好的机会。他早已从小安子那知道了一条最近的路,直达慈宁宫。

    慈宁宫面积很大,陆小凤躲在树林里。迎面而来的侍卫们,也不会注意到这队伍后面多了一个人。这队卫士正是沿着慈宁宫四周巡逻的,他也跟在后面巡逻了一遍。

    陆小凤等到前面的卫士转过屋角时,突然飞身掠上了屋顶。突然脚下一滑,暗道不好,屋顶上盖着的瓦,有的覆着不大不小的玻璃。他燕子般一掠而过,开了扇门翻了进去,并未惊动巡逻侍卫。

    “什么人!”殿后有声音传来,是个女人。

    陆小凤这才回头,屋内点着昏暗的烛火,收拾的简单温馨,却无一不精致华贵,乌木桌案上青釉四足盖炉,泛着云雾在屋内慢慢散开。

    陆小凤道:“太后娘娘?”

    慈圣太后闻言,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哀家的慈宁宫。”

    “草民陆小凤,今日前来,皇上有几句话让我替他传话给您,太后娘娘可否出来一见。”陆小凤朗声说道。

    陆小凤说完盯着帘幕,有人影晃动,片刻一秀美妇人走了出来,服饰端庄,仪态雍容。慈圣太后凛厉的目光看着陆小凤,道:“见了哀家,还不行礼。”

    陆小凤闻言,笑了,抬手一拱,行了个江湖礼,道:“草民陆小凤,见过太后娘娘。”

    慈圣太后微蹙眉,稍压低声音,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身份,不然哀家很难信任你。”

    陆小凤掏出了块玉佩,正是穆宗皇帝在立太子时赐给朱翊钧的那块,慈圣太后眼里似有精光闪过,道:“皇上说了什么。”

    “皇上明日回宫,让太后多加小心。”陆小凤面无表情的说。

    “还有呢?”慈圣太后声音稍高了一瞬,又脸色一软,放轻下来,道:“哀家也有一句话,陆大侠也帮忙转告给皇帝。你且上前来。”

    陆小凤迟疑一下,抬步走去,刚想问。就在这是,那看似娇美柔弱的太后脸色阴翳的举掌朝他扑了过来,她五指并拢,掌中带风,一看就是个内功高手。陆小凤躲闪不久,但就在这时,他的胸膛突然陷落了下去,就似已贴住了自己的背脊,他这个人竟突然变薄了。

    他曾经用这一招躲过叶孤城的一剑。‘慈圣太后’没想到这一招竟会落空,连忙后退似准备喊人。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陆小凤也出手了。他一手扣住了‘慈圣太后’的喉咙,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一锁的巧妙和速度。

    这假太后没有再使出力量来,冷冷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也看着他,还未问话,突然假太后七窍流血,陆小凤脸色一变,抓着他的手腕,已经中毒身亡。陆小凤只觉自己的指尖在发冷,用两根指头掀开了她面具,就看到一张虽苍白,却极为陌生的脸。

    陆小凤脸色变得难看,果然是个假的。

    这时候,内殿忽然传来声响,一道黑影从窗边滑过,速度极快的朝外冲去,陆小凤一凛,追了过去,这时外边太监们大叫,“快来人呀,抓刺客!”一阵脚步声,不远不近的朝着赶来。

    陆小凤虽然绝不会被他们抓住,但追人也决计不可能。 三十六着,走为上策,陆小风双臂一振,旱地拔葱,“砰”的一声,一旁的窗户已被他撞破个大洞。

    他的人已窜了出去。只见四面八方都已有人冲过来,有的拿着刀,有的提着枪。 陆小凤一退再退,惟一的退路,就是越墙而出。可是紫禁城的城墙看来至少有十来丈高,普天之下,绝没有人能一掠而出的,就算昔年以轻功名震天下的楚留香复生,也绝没有这种本事。

    幸好陆小凤手里还有把刀,侍卫刀还撇在腰上,他的人突然窜起,一掠四丈,反手一刺,刀锋刺入城墙。

    他的人已贴上城墙,再拔出刀,壁虎般滑了上去,快到墙头时,脚尖一蹴,凌空翻身,一个“细胸巧翻云”,飘飘的落在墙头。

    突听城墙上一个人冷笑道:“你还想往哪里跑?你跑不了的!”

    陆小凤只听见声音,还没有看见人,也不知道来人是不是已出手。

    他脚尖一点,人又跃起,又凌空翻了个身,才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人居然躺在紫禁城西南面的城垛子上睡大觉,身上穿的是件又脏又破的青布袍,脚上穿的是双穿了底的破草鞋,头皮却光得发亮。

    这个人竟是个和尚。

    “老实和尚。”陆小凤忍不住叫了出来,几乎一下子跌到城墙下面去。

    另一头,朱翊钧神清气爽的回了武清伯府,潞王已经在屋子里保持了近一个时辰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过,眉头紧蹙着,似是有化不开的犯愁,直到身旁的内侍,道:“王爷,皇上回来了。”才恍然回过神,急急忙出门去了。

    “皇兄!”潞王看着走来的人,眼角一红,哽声说道。

    朱翊钧心下一颤,紧拉过潞王的手,想细看,却觉手下不对,打着一层厚厚的绷带,沉声道:“怎么受伤了?”

    潞王脸色一变,牙齿咬得咯嘣响,道:“歹徒炸船时,被伤到了手,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潞王拉着朱翊钧进了屋,向他解释了这几个月事情的原委。

    “那日臣弟的船到了江苏境内,就碰到了歹徒的探子兵,将他们打杀了。是臣弟大意了,没想到连夜便有人来炸船,几位大人到现在都没消息,恐怕凶多吉少,臣弟也被炸伤落了水,幸得被人救起,养了一多月的伤才好转。臣弟见这些歹徒很有古怪,一路上不敢暴露行踪,最近回了京城,才敢到苏玉娘那报平安。”

    潞王说得很淡然,神色早也平复下来:“不能及时说清楚明白,让皇兄担心,还望皇兄勿怪。”

    “平安回来就好,母后很担心你,幸好是平安回来了。”朱翊钧点头。

    朱翊钧对潞王的话似乎并不意外,神色也未变分毫,只从平静的脸上很难摸得透他的心思。

    朱翊钧看着窗外却是皱起了眉,问潞王:“你身边有几百亲兵一块上路,护卫队至今都没消息?”他给潞王的护卫,都是从军队中抽取精装兵士作为贴身护卫,除非被人缴了,要说全死了,朱翊钧第一个不信。

    潞王无奈道:“臣弟落水后并不知到底发生何事,或许歹徒另外埋有伏兵,臣弟真是侥幸躲过一劫。”

    潞王心里清楚事情朱翊钧心里还有疑惑,把话说明白了,直接说是受伤昏迷,反倒是能让朱翊钧对他的猜忌降到最低。

    朱翊钧点了点头,“你的印信还在身上?”

    潞王漫不经心道:“已经丢失一段时候,只怕是落水时一并不见了。”

    朱翊钧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阵,终是叹了口气,其实潞王不说,他的态度也都看在眼里,不过潞王说得如此坦然,反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了。

    “小心收着,别再掉了。”朱翊钧眉头微蹙,到底没说什么,将印章还给了他。

    “皇兄在哪找到的?”

    朱翊钧敷衍道:“一个商人身上。”

    潞王敏锐地察觉到朱翊钧一直在打量自己,抬起了头对视上朱翊钧的视线,不亢不卑地说道:“多谢皇兄!”

    朱翊钧见他这段日子,黑瘦了不少,不过漂泊了几月,倒也不奇怪,倒是外表的变化还是其次,潞王是什么性子,他实在太清楚了,和以往的盛气凌人简直判若俩人,心里一时有些恍惚,他突然觉得,这个自己亲眼看到大的孩子,变得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你先下去吧。这两天先住在这儿,歇息着吧,别再出去瞎晃悠了。”朱翊钧摆了摆手,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

    “臣弟知道了。”潞王垂着头,脸色落下阴影,一时看不出神色,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