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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冯保走后,梁永掌了司礼监大权,朱翊钧取消了司礼监的诸多特权,其中包括内侍代行批红一项,就让人精神一震。
京城内风向一下子变的难以言语。冯保一走,官员落马的人就少了,但皇上的心思就不好琢磨了,你说皇上偏袒张居正吧,与他私交最好的冯保却被贬了。要说皇上想拿张居正吧,张居正的大儿子考状元被弹劾作弊,上疏的人被罢黜了,张敬修官升一级但他的主考官吕调阳却辞职回乡了。
这一变故给某些人带来了无尽的勇气,扒拉下张居正是越挫越勇。奏疏像雪花一样哗啦啦的落到了朱翊钧的御案上。
皇帝留中不发,激了纷怒。于慎行尊敬张居正却也不喜他的行为,论此事闭口不言。张四维已知自己将走,三年一变天,就想在临行前拉下张居正,大肆鼓动群众。
朱翊钧这几天等啊等,等啊等都没等到申时行的进言,心情本不是很好,没想到一大早会收到杨博的上折奏疏,要知道杨博当着兵部尚书却也已经沉寂很久了。
等打开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过几日,有胡乱揣测张居正死因,实为纵欲过度的张士贞被贬黜处分。
杨博的折子留中,没被打回内阁而是直接被梁永销毁。
第二日第三日如此,一日一封,直到写了第四道,内容一道比一道哀切,原意仍是年事已高,愿以告老还乡。
“梁永,这是杨博第几道辞官的折子了?”
“回皇上,第五道。”
朱翊钧沉吟一声,继续看手中的奏章。梁永捉摸着皇帝的心情,愤怒是愤怒,但更多的怕是难过。
这时,门外的内侍进来通传道:“皇上,杨太师求见。”
朱翊钧执笔的手一顿,头也不抬,沉声道:“不见!”
侍卫习以为常,恭敬的告退出门回复。
少顷,杨博出现在了乾清宫,他已经老迈,让人欣慰的是步伐仍旧稳健。
“老臣叩见皇上,臣有要事相商,擅闯乾清宫还请皇上恕罪。”他这么说着,跪在地上半天不见起。
朱翊钧不高兴但也没敢让他多跪,让梁永搬了把椅子给他坐下。
杨博的年岁比冯保还大,胡须与眉毛均是花白,面色却极好,面带血色神采奕奕,颇有点得道高人的面相。
“太师有要事?”
杨博拈须一笑,答道:“十万火急!”
朱翊钧闻言,冷哼一声,道:“若还是辞官还乡一说,便不用提了。”
杨博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今日不为此时。”
又道:“只为皇上的烦心事。”
朱翊钧挑眉,若有所思的听着,他话里有话,闹他心的事多了就不知杨博指的是哪件。
杨博倒也干脆,这回没卖关子,直接道:“老臣前来上疏为张阁老进言,张阁老劳苦功高, 鞠躬尽瘁,如今能四海生平张太岳功不可没。”
说完,递上了一封折子,梁永接过转手给朱翊钧。
当张居正在权力顶峰的时候,满朝没一个人敢说他的坏话。现在张居正人死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他的好话。奏章很短但字里行间都是对他十年执政的肯定。
朱翊钧看完,合上放到一边,有些意外地笑道:“申时行来找太师了?”
杨博拈须笑了笑,不予置答。
他不说答案分明,申时行自己不敢来但却能说动杨博也算是干了不少事。
朱翊钧眉开眼笑,心情不错,奇道:“他怎的找到太师了,连朕都没把握的事,他倒有些能耐。”
他这话说的不假,杨博的性子便从不管闲事,他与张居正的私交不算好,对新政也不是完全赞同,张四维更是同他沾亲带故,没站在反张派便不错了,能请动他来出头,申时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杨博不答,反说道:“老臣虽不为顾命大臣,但却是帝师,对皇上最后的建言,比之他人更为慎重,哪怕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朝臣也会如数接纳。”他这么说完,起身跪在地上,头也不抬了。
他话才说完,朱翊钧心中一突,脸色不可谓不难看,眉头紧蹙,眼神冷凝。
乾清宫的内侍早已退了出去,唯有梁永还留在其中。局面一时僵了下来,梁永大气也不敢喘的站在一边。
“现在人人都等不及的想走,吕调阳辞了,王国光也退了,原来朕是这般的容不得人。”
杨博俯在地上没敢接话,朱翊钧意识到自己语调不对,竭力控制情绪。
不知静默了多久。朱翊钧才再开口道:“张先生最后瘦脱了人形,说走便走了。冯保的身子也大不好了,朕真怕。”
杨博眼皮一跳,淡然道:“这就叫人生一世,命由天定,生死必然。”
“杨廷保今年多大了?”
“只比皇上大两岁,二又二。”
“老师傅该抱曾孙哩,过把月等他回来,朕把永宁许给他。”
“唉,傻小子没尚公主的福分,老夫怕会折了他的福寿咯。”
“不怕,朕把他放到李成梁手下,到时煞气蕴身看哪路神仙折他寿元。”
……
杨博看了眼皇帝。李成梁是有名的横人,与他素来不对盘,把他的傻孙子放李成梁手下,再出个二横子。这是膈应谁?
“太师,听说朕赐你的紫茶壶碎了。”朱翊钧冷不丁又问了一句。
“皇上恕罪啊!人老了,眼花手抖一不留神就给摔了。”
“没事,朕不介意,等你寿辰到了朕再送你一副。”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杨博没再接话茬子,长叹了口气,站起身子。
“老夫今年八十有三,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悟出人生第一至理便迫不及待的前来告诉皇上!”他这么说着,到最后忍不住打趣道。
“吃粥是福呀!”
朱翊钧心念一转,强笑的扯着嘴,道:“《煮粥诗》么?太师来迟了,朕早几年就听说了,太师的诗词在士林中颇为流行的。”
杨博笑道:“哪里哪里,穷聊几句顺口溜而已。”他说的很谦虚,却怎么听都像在自鸣自得。
“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长。”
“皇上,臣再进一言,身处高居显位者当别有襟抱,长保食粥心境。以往您听人咳嗽一声,就得喘上几口粗气,该改该改咯。”
杨博说话向来这么光明磊落,有时比之张居正还来得大胆放纵,朱翊钧总气他当面拆台子,却又舍不得身边没了他。
他这么说着又在暗示归意,淡薄于田园间。
朱翊钧闻言,眸中一闪,双眼如一泓静水,许久后缓缓道:“先生去了,冯保也走了。朕就剩下太师了。”
听到这话,杨博略侧过头,神情微移,只是一瞬,却又恢复如常。
“如今太师也想走,连个说话的人都不给了。”
他说的动情,神态更是寂寞,黯然伤神地让人不忍直视。可惜,杨博垂着眸子,对他的表情视若不见,径自道:“论寻乐子讨享受,天底下没人比得上您。”
“臣年纪大了,一生无所求。只愿皇上早赐骸骨,生还乡里,了却残生。”
朱翊钧见自己的苦肉计不成功,杨博说的甚是决绝,心里委实难过,恼火之余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想走的留不住。
“那就等杨廷保回来再说吧。”朱翊钧退后了一步。
杨博叹了口气:“老臣怕是等不了了。”
朱翊钧愕然,看着杨博,见他还是那份淡然样,却也难掩其中的迫不及待,让他原有的不愉快更起了无名火。
“如今正处多事之秋,杨廷保不月将归,杨太师还是再等上几日。到时朕亲自备车送你还乡,现在不要提,不准提。朕不会同意。”他没好气的说着,到后面两句,语气变得有些严厉,不容更改。
杨博张了张口,欲语又止最终只留一叹,拖着步子离开了乾清宫。
皇上哟,还是这般任性。
*
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口水都塞牙缝,陆小凤前一刻还在荒野小店同丹凤公主*暧昧,你摸我的,我摸你的,后一刻就差点被霹雳弹烧成陆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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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摘星不见了!”丹凤公主恨恨的说道。她还是一袭黑色卷纱裙,脸白的通透,缥缈似仙。
陆小凤靠在窗边,懒洋洋的支着手:“他早走了。”
上官丹凤走上前,瞪着他,忽然道:“你怎么不拦着他。你们不是好朋友,怎么没问他究竟是谁要偷我。”
陆小凤摇了摇头,端起一旁的酒杯,悠然道:“他不会说的,干他这行的若是泄露了主顾的秘密,下次还有谁敢上他的门?”
丹凤公主闻言不信,当小偷的还会有回头客不成?正要发作,却被传来的浓厚的沉香味呛到。
街道旁,平头百姓的人家都如丧考妣,纷纷在家门口设下香案致祭,青烟氤氲祭器琳琅。
素幛挽帐充斥满街,丹凤公主用丝帕掩鼻,看着素白盈溢,百姓皆拗,疑道:“这是谁死了?”
她在问陆小凤。可惜他也在看,一脸疑惑,显然也不知道。转头看着花满楼,阳光洒在他身上,带着惋惜悲悯的笑容,叹道:“张老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陆小凤脸色一变,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咱们出趟门,还错过了不少事。”说完,再看向了嚎啕大哭,哀嚎不已的平民百姓,带上了满心的复杂。他想得多,在为张居正惋惜的同时,忽然又想到去年铁手石雁的父亲去世,铁汉流泪的情景,他亦如此朱翊钧现在又怎样。
他这么想,暗自补脑朱翊钧嚎啕大哭,痛不欲生的场景,亦或者失魂落魄,借酒消愁的画面。
越想越不淡定,到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若死了不知能有几人为我流泪。”丹凤公主侧过头,幽幽的说道。
她长得美,这一番黯然更让周围的人忍不住想将她揉在怀中小心呵护。
果然,陆小凤回过神,温声道:“有我在,你不会死。”
丹凤公主闻言,脸已通红,恋慕的望着陆小凤,像在看大英雄,眼睛里带着种奇特的笑意。
“我知道!”
陆小凤沉默,看着她满是爱慕信任的眼眸,叹了口气。他心头有事,没像以往般凑上去*纠缠。而是找了个理由将她支开,眯着眼让阳光洒下,并且顺着他体内的血液,开始迅速的流向他的全身……
“我们下一步要去哪?”花满楼不在何时坐到了桌子的另一头,陆小凤神思不属,眼神涣散明显在想事,喃喃道:“哪也不去,就在这等。”
花满楼道:“等西门吹雪。”
陆小凤蹙眉,缓缓道:“也有可能是独孤一鹤。”
花满楼面色一凝,接道:“我虽不喜欢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值得自负的地方。”
“你担心西门吹雪打不过他?”
陆小凤叹了口气,偏过头没再接话。西门是他的朋友还是他请来帮忙的,陆小凤自然不希望他输,更不想他死。
窗外纸片纷飞,不知静默了多久,花满楼忽然笑了笑,道:“我以为你会忍不住想走。”
“去哪?”
花满楼没说话,只是遥遥地‘看’向了一处。陆小凤抬起头来,无神的双眼开始变的明亮起来,眼前闪过一双上挑带着笑意的眸子。
“我一直很佩服你,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神。”
陆小凤又嬉皮地说道:“男人交上桃花,麻烦就跟着来了,这我知道。只是没想到还能让君子变得这么可爱。”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不懂你这人的想法那么混账,偏偏还要别人都和你一样。”
陆小凤大笑,道:“因为我不是君子。”
桌上的那壶子酒已经见底了,陆小凤没再拿它,只是闭着眼,嗅着远远传来的香火味,忽然说道:“我敢打赌!”
花满楼转过头,目中颇有疑惑,道:“赌什么?”
陆小凤笑道:“我打赌最少三天不会有人来找咱们。”
花满楼一怔,眼中带着笑意,想也不想的说道:“所以怎样?”
“我要去个地方。”他带着肯定的语气。
“你想让我帮你照顾丹凤公主。”花满楼也肯定的接道。
陆小凤向来脸皮厚,笑道:“我是有这个意思。”
陆小凤与朱翊钧分别后,便接受了大金鹏王的请求,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他却并不满意,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却又偏偏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阎铁珊临死前已承认了昔年的过错,霍天青也已答应结清这笔旧账。
西门吹雪已经去找独孤一鹤了。
大金鹏王托他做的事,他已完成了三分之一。而且进行得很顺利。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等他发现京师大动的时候,已经深陷麻烦中。
管定了的事绝没有半路抽身的道理,现在他却做了大违本性的事。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去京城去京城。
陆小凤喜欢听话的女孩子,他要离开却没有说明缘由。哪怕丹凤公主心里一万个不情愿,还是会乖乖的放他走。
陆小凤趁夜里从西北角的老路,潜进了皇宫,这条还是当初他给司空摘星指的路,片刻避开侍卫队几个纵身便来到了乾清宫。
他以为守在朱翊钧身边的暗卫会出手阻拦他,没想到一路畅通无阻。
他一路赶来,便有了许多话想对朱翊钧说。等见了本人,对上那双比月光还要明亮的黑眸。又觉得或许在他的身边,自己可以整天整夜地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他。
这念头一闪而过,陆小凤背脊一凉,觉得自己魔怔了。
在很久以前,他曾发誓今后绝不在自作多情,自我陶醉,现在却是不得再次强迫自己,将这誓言在心底重新发了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