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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晚果然是你的软肋,”江骋笑道,“不过贤侄能这么沉住气实属难得!”
“既然大哥在意落晚,不惜一掷千金,为什么让她在台上无助这么久?如果您肯早参加竞标,或者不同意Claire的提案,她就不用忍受这些不堪。”
“落晚不仅是我的女人,也是‘柏氏’的主人,商场如战场,我要的不是上善若水,而是棋高一着。”他侧一侧身子,“楚镱。”
“是。”
“替我和落晚跳舞。”
“你做这些无非是想让自己和‘梁氏’的合作顺理成章,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自己去?”江骋一双眼睛咄咄逼人,透出岁月沉淀的犀利,柏擎仓端起红酒,袖口露出那块独一无二的腕表,晶莹的表面在水晶灯下熠熠生辉,他声调淡淡的:“我不喜欢跳舞。”
落晚站在台上,听着咔嚓咔嚓一片按快门的声音,无数镁光灯此起彼伏的闪烁,亮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光芒深处一抹颀长的身影向她走来,瞬间所有的人都在杯筹交错里化作蔷薇泡沫,唯有眼前的他真真切切。
乐队已调好弦,音乐响起第一首华尔兹,很慢很慢的舞曲,仿佛碧蓝湖水在微风中的点点涟漪,他没有像邀舞者那样绅士地等她交出手,而是直接握住,他掌心那样温暖,一点点透过皮肤传递到她身上,叫她安定下来。
他舞技娴熟得让她意外,空气里流动着香奈儿5号的淡香,轻快活泼的柠檬果与云呢拿香草,甜美与惊喜的欢欣悄悄蔓延,他们专心致志地舞蹈,好像耳朵里只剩下乐声,回旋,转身,再旋转,落晚只觉自己仿若蹁跹的蝶,轻盈地任他带着游走在衣香鬓影的海里,她扬起脸看他,他的目光明净如天光云影,柔和地望着她,她颊上洇出红晕,唯有此时,只有此刻,她才能在众人面前名正言顺地看他
什么时候她变得这样可怜,可怜到爱一个人都不敢光明正大。
“别哭,落晚,”他温和地道,“不要哭。”
“带我走,”她声音很小,几乎是哀求,“带我走好不好,随便去哪里。”
她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她早已被命运烙印上一个男人的专属品,但她真的很想逃掉,她知道利用眼泪做武器很不要脸,可她没有办法,真的没有,他没有丝毫犹豫:“好。”
音乐奏出最后的华章,他连连几个回旋,带她离开花团锦簇的舞池:“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在意去哪儿吗?”
“不在意。”
“吃些东西吧,你从午餐后一直没吃东西,这样对胃不好。”他们走了会儿遇到一个馄饨摊,楚镱道:“一碗馄饨。”
“你不饿吗?”
他摇头,大约五分钟馄饨被端上来,一大碗鸡汤,中间沉着雪白的馄饨,隐隐露出里面的三鲜馅,馅心是鲜活河虾仁肉,鲜活青鱼肉和鲜猪腿肉,他向摊主要来一个小碗,拿勺子拨出一碗,慢慢搅着热气腾腾的鸡汤:“小心烫。”
面皮柔软爽滑,馅心鲜嫩异常,汤清美味可口,落晚吃得微微生汗,他掏出手绢轻轻为她擦拭:“慢慢吃,别着急。”
“我饿了。”
如碎银的月光从榕树叶间漏下来,细密枝叶的影子挤挤挨挨地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微笑地看着她,她还和小时候一样,饿极时吃东西像小猫,嘴巴一刻也不停,从前等了又等,等了那么久,真到了这一天,即使知道这样的幸福不真实,他也贪恋,她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都被我吃了。”
“没关系,我不饿,”
“你讨厌参加这样的宴会吗?我讨厌,从心里讨厌,尤其站在台上,感觉自己就像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任由奴隶主们评头品足,还要强颜欢笑,想起来都觉得恶心,”她向他微笑,笑容里有无法掩盖的凄清和落寂,“你知道吗,每当这时我就会问自己,我为什么活下去,我生命的意义在哪里,结果越想越困惑,越想越迷茫,然后又是第二天,一切周而复始。”
“就算命运把我们安排成只能做供人观赏的静物,我们也要让自己的心蔓延在天地间,变成随风起舞的韵律,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也许我们永远找不到答案,即便如此,我们也要尽情享受这种没有答案的人生,”他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在胸腔猛烈地撞击,撞得心口隐隐作痛,“记得在灵隐寺吗,你许愿说让菩萨保佑你,遇到生命里一直等待的那个人,然后一起去有阳光的地方,不管这个梦想能不能实现,它至少可以成为你活下去的动力。”
“等待一个人,但不知道会不会找到他,真的很痛苦。”
他看着咫尺间的她,十六年前她就已深深烙在他心底,拔不出来也挣脱不掉,十六年后终于相见,可却再不能碰触:“那也比找到了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在漩涡里挣扎要强的多。”
“你是谁?”落晚扬起脸,她的眼睛像宝石,黑白分明,她看着他,仿佛寥落里带着绯红的期待,“楚镱,你……是他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幸好此时手机响起来,落晚接过:“我在洗手间,马上回去。”电话挂断,她自嘲地笑笑,“爸爸离开的前一晚,我答应过他,永远都不会说谎,可这永远却只维持三个月,如果他在天上看到我的样子,一定后悔没带着我一起离开。”
“他只会心疼,”路灯照着她与他的影子,明亮橘黄的光线,将一切镀上淡淡的暖意,他看着她,那样柔和的眼神,仿佛凝结一池春水,清晰地倒影出她的影子,“心疼自己的女儿不快乐,落晚,你答应过我,会一个人勇敢的开心的笑。”
夜风徐徐,吹在人身上十分清爽,落晚神色严肃:“我什么时候答应过,那晚一直是你自说自话
他怔住,看着她率先离去的背影,双肩微微颤动,这才悟过来她是在逗他玩,于是大笑起来,她也笑起来,快到酒店后门时,他叫住她:“落晚。”
“嗯?”
他拿过她手里的鞋子,单膝跪地,认真地为她穿上:“美丽,高贵,但不舒服,真像我的生活。
“如果命运要你必须穿,就尽量让自己穿的舒服些。”
“十六年前有个小男孩对我说,每个可怜的孩子都会得到命运的垂怜,我从来都信他,不管他说什么我都相信,所以一定会有一天我不用再穿它,”她托腮看他,那样子极美,银色的月光在她睫毛上跳舞,“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觉得我们曾经见过面。”
走廊的水晶吊灯很低,映着两侧墙纸上妩媚多姿的花,微微漾起粉红,她向来喜欢粉色,觉得柔和宛若天际的霞光,可今夜却觉得俗艳,也许是宁榆那身粉色的蛋糕裙,她无意识地用手划过墙壁凸凹的花纹,才发现是有‘五月花神’之称的芍药,因为没有坚硬的木质茎杆,所以犹如弱柳扶风,就像眼前柔若无骨的妖娆身段,听到脚步声宁榆曼妙回身,她描着紫色眼影,衬得黑黝黝的眼睛像猫咪:“你去哪里了,我在洗手间外等了好久都没看见你。”
“我也没看见你。”
“你当然不会看见我,”宁榆妖媚的美眸凝视着站在她身后的楚镱,笑容满是邪柔腻美,“和男人一起消失,自然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像你父亲当年,要不是……”
“宁榆,你别太过分!”她冷冷地看着宁榆,柏擎仓只觉像是回到二十年前的大雨里,她从尹释身上遗传下太多的特质,从容清冽的眸子,挺秀的鼻翼,还有微笑时那种凛然不惧的倔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龌龊,心里只有不堪入目的男盗女娼!”
她说这句话时,柏擎仓正低垂着眸子,应该说从进酒店起,他就一直没看她,但她知道他在研究自己,他若有所思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转动右手无名指上鸽血红雕琢的指环,她深恨自己对情绪的控制力,这么多年过去,听到有人诋毁父亲,还是会失去理智,她的手紧紧握成拳,指尖因太过用力微微泛白,宁榆正要还口,“宁小姐,”柏擎仓淡道,“这些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他将坤包递给落晚,“回去吧。”
“谢谢。”
宁榆看着落晚,表情显然是惊后怒急,冷哼一声,低低恨道:“等着瞧!”
落晚掠过她,径自跟在柏擎仓身后,快到酒店门口时,她忽然回过头,五指张开放在唇畔,眼中灵光闪过,一抹笑意在唇边扯出,无声地做出一个口型:“我等着。”
不料李泛突然回头,看到她的表情,眼底闪烁出明曜的亮光,落晚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有些措手不及,可又感觉那么熟悉,就像一个大哥哥关心他的妹妹,这个温柔比起柏擎仓夹杂了太多的真诚,从六岁起住在柏宅,他虽什么都给她最好的,但她知道那根本不是出自真心的关怀,他只当她是有利用价值的东西看待,她想了想,朝他笑眯眯地做了个鬼脸,看着她的鬼脸,李泛抿嘴而笑。
夜色黑沉,花洒的水柱打在身上,烫得皮肤微微发疼,落晚洗了一会儿,感觉有些乏累,于是关掉花洒走出来。
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她坐起身拥着被子看着窗外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有些冷,于是往被子里缩了缩,兰嫂推门进来,见落地窗大开,忙几步赶过来:“这么晚了还开窗户,也不怕着凉。”她一面说一面关上窗户,见她头发*的,忍不住叹道,“湿着头发怎么能睡觉呢,小姐平时爱头痛,这些生活细节就要多注意……”往昔她乏累时若有人在身侧絮絮叨叨,都会深感不耐,可今晚经历的事她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对兰嫂的说教也就不在意了。
“落晚,我听说你今天和楚镱在宴会上跳舞,他穿西装的样子帅吗?”卧房的门蓦然被推开,柏滢清脆利落地快声问道。
她急忙闭上眼睛,兰嫂见落晚没有反应,探头看了一眼,将手指按在唇上示意柏滢噤声:“小姐睡了。”
柏滢走到床边,她像小猫咪似的,把头蜷缩在臂弯里,像睡得很熟的样子,唯恐被柏滢发现自己是装睡,兰嫂道:“小姐估计是累了,滢小姐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她点头,走出卧室,下楼时却见小书房正亮着灯,正要过去,小书房的门被推开,走廊的灯光照下来,淡淡的水晶灯勾勒出高大挺拔的身影,她眼里闪过一丝顽皮,旋身躲到楼梯拐角处,他的影子映在地上,他走,地上的影子也走,她极力屏气,见影子离自己更近了,她突然一个箭步冲过去,吻住他的脸颊:“被我吓到了吧!”
李泛还在想企划案,见柏滢一股风似的闯到他怀里,她温软的唇亲着他脸颊,他只觉从鼻端到心里都有馨香萦绕,柏滢见对方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地站着,她更加开心,侧着脑袋得意洋洋地说:“真被我吓到了,我明天一定要告诉落晚你被……”她终于看清是李泛,脸色讪讪,挠了挠头轻道,“那个……对不起,我以为是大哥。”
“没事。”
她受不了这异常尴尬的气氛,于是想方设法寻找话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有些紧急的工作要处理。”
“大哥是完美主义者,所以对人要求几乎苛责,难为你了。”
“没有,少爷很体恤员工。”
她笑起来,带着一抹捉侠和调皮的口吻:“体恤到让员工开夜车?”
“今天是例外。”
“沉稳睿智、谦虚谨慎、任劳任怨、赤胆忠心,”柏滢竖起大拇指称赞,“如果我是大哥,一定会非常非常爱你,”她见他脸通红,凑到他眼前,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只觉烫得如火烧一般,“你怎么了,脸这么烫,是不是累着了,都怪我,你工作已经很累了还和你聊这么久,快回去休息吧。”
她说完越过他向书房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停住,回头叫了声:“李泛,”她朝他盈盈一笑,“小心开车,晚安。”
李泛呆呆地站在原地,夜风拂过,水晶灯长长的流苏发出轻微的碰撞,照在走廊挂着的水墨画上,是柏擎仓请著名画师近期完成的作品,分别为西湖春夏秋冬四景,苏堤春晓,杨柳夹岸,艳桃灼灼;曲苑风荷,莲叶田田,菡萏妖娆;平湖秋月,湖天一碧,水月相溶;断桥残雪,白堤横亘,雪柳霜桃,素雅的水墨江南仿若世外桃源,令人心驰神往。
他今夜一杯酒也没喝,可却有些眩晕,裱画的水晶框一点粉红的光,朦胧里透出一种温暖明亮,柏滢张开双臂在走廊旋转,明明是疯丫头的行径,他却觉得像漂亮的小黄鹂,在西湖美景里晾开翅膀,听着她欢愉的笑声,他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受,虽然欣喜她对自己的态度,可又隐隐生出一种悲怆,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梦,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近一世纪,他才轻轻说出他从不敢叫的两个字:“晚安,滢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