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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晦暗不明,淡淡如一抹灰影,柏舒菡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一直把玩弯刀的柏擎仓,时间仿佛静止了,唯有初夏的凉风阵阵拂来,吹得水晶流苏发出簌簌声响,李泛只觉气氛有些凝重,正要说什么,柏舒菡却先开口了:“擎仓,你不能再纵容落晚了,她若不吃点教训,就这种倔强孤傲的性子早晚会惹祸,到时牵累到你,后悔都来不及。”
柏擎仓抬眸,将目光投递到她身上,等待下文:“今夜不过是场商宴,全市的名流巨贾却都出席了,可想而知江骋的影响力大到什么地步,我知道他是刻意为难落晚,可她十四岁就到公司实习,这种场面不是第一次见,一杯交杯酒至于闹得让江骋下不来台吗?还有她的司机,也太放肆了,闯进宴会帮她喝酒,知道的是护主心切,不知道还以为他们之间有私情呢!”
“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也很过分吗?”
柏舒菡的表情有些僵硬,笑得极勉强:“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您和江骋达成了怎样的共识,要在宴会上试探我,您是我父亲去世前嘱托要照顾的长辈,所以我不会追究您的行为,但如果您再敢动落晚一根汗毛,我会把她所受的加倍还在您的那些棋子身上。”
她心里咯噔一下,咽了口唾沫:“真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她,比她好比她美的女孩多的是,为她得罪江骋值得吗?”
听到她的话柏擎仓目光一片死寂,他声音很低,低得只有自己能够听见:“值得,为了她得罪全世界也值得。”
时光仿若回到二十年前,他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他站在廊柱后面,冰凉的雨在风的吹打下凝成水滴,拍在他脸上,依稀有沁骨的寒气,可这远远比不上站在大雨中的尹释眼里入骨的恨,他一字一句在雨声中那么清晰:“柏尧,你这个恩将仇报、背信弃义的小人,我怎么就那么傻,一个在商界杀伐决断的人,怎么会中这种小儿科的圈套,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从我救你的那一刻,你就从来没停止过对我的算计,为了你,我兄弟反目、家破人亡,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雨水蒙了他的眼睛,“我诅咒你们柏家所有人,每时每刻都在痛苦里煎熬,生生世世不会得到真正的友谊,真正的爱情!”
他冲出去:“你凭什么诅咒我们,我爸爸说商场就是棋局,只要走错,就非错不可,尹释,让你失败的是自己太过轻信他人,不是我们卑鄙龌龊!”
“说的对,让我输的是自己蠢钝,并非你们手段高明,”他看着怀里的小女孩,“晚儿,记住他们的脸,他们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永生永世都挣脱不掉罪孽的纠缠,他们不会幸福,永远不会!”
他握住小女孩的手,将一枚印信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玉碎声响起,印信碎成两半:“这就是你费尽心机要得到的‘曼珠沙华’,我给你!”
印信安静地躺在雨水里。
他冲进大雨里,弯腰捡起碎成两半的印信,上面的彼岸花在雨水拍打下娇艳盛放。
他将印信握在手里,抬起眼睛,发现小女孩正在看他,那样大的雨,他依然能看清她的眼睛,就仿佛天地间只有那双乌黑的眼眸,她看着他,目光如新开壳的蛋清澈明亮,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冲他微笑。
从此,他的记忆里就只有她。
“大哥,”柏滢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轻轻叫了一声,伸手环住他的腰,“我见姑姑才走,她是不是又找落晚麻烦了?”
“没有,”柏擎仓笑容依旧,只是目光呆滞,似在凝望她,又似凝望着一个陌生人,“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我担心你,”柏滢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似纯净,却藏着难以泯灭的忧伤,“落晚就算做错了什么,大哥也别生她的气,她心里的苦不比大哥少。”
流苏的声音响彻静谧的夜晚,听在柏擎仓耳里却是那样森然,仿若印信碎在雨中的灵动,句句诅咒在耳畔萦绕,永生永世不会得到真正的友谊,真正的爱情,“我们会得到真正的友谊,真正的爱情,”他脑中一片空白,像有把尖利的锥子在脑浆里搅动,所有的气血都从太阳穴里涌出,“我们一定会得到,一定会。”
“大哥,”柏滢见他太阳穴青筋突突地跳,眼睛直直望着鸽血红雕琢的‘曼珠沙华’,心里有些害怕,“你怎么了?为什么说这么奇怪的话?”
柏擎仓收回目光,见柏滢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不由放松了眉眼间的沟壑:“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他看向李泛,“送滢滢回去。”
柏滢嘴角微微一动,到底还是忍住了:“晚安。”
月光沉默地从落地窗漏进来,如一汪苍白的死水,他就这样靠在藤椅上,自无尽的黑暗凝望到东方露出微白,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滚落,蔓延了脸颊,苍白的指尖握着碎成半截的印信,父母离世后,他就告诉自己,他的肩上担负着‘柏氏’的兴衰荣辱,不论前方的道路布满多少荆棘,他都要坚强无畏地去闯,因为这是他作为长子不得不背负的责任。
无奈地叹了口气,阖上眼睡不过一小时,迷迷糊糊听到有人低声叫:“少爷。”
他揉了揉眉头:“您怎么来了?李泛和您说什么了?”
钟伯道:“是滢滢打的电话,她说昨夜从宴会回来,您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他硬着头皮道,“让小姐走吧。”
“如果您很想得到一件东西,就放她走,她要回来找您,那么她永远都是您的,要是她没有回来,那么她就不是您的,就算费尽心机她也不是您的,”钟伯轻轻吁了口气,“您离开她,她不会死,她离开您,您也不会死,所谓地久天长,要两厢情愿,强行留在身边到形同陌路的那天会伤得更重。”
柏擎仓坐在那里,默不作声,钟伯继续道:“您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昨夜的事您难道还不明白,她从没对您付出过一点真心,她明知在您心里,她比您的生命还重要,可您和她在一起十六年,都不知道她会小提琴,《沉思》是凌小语最爱的曲子,那首诗是凌小语离世前留给江骋的最后一句话,凌小语的死是江骋这辈子都不敢揭开的伤疤,也是我们手中最大的王牌,她却为了保护别人用掉了,还有在陷入绝境时她丝毫没期盼要您帮她,少爷,您最爱的女孩连对您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您为什么还不肯放手?”
微凉的宝石硌着他的手心,凉意渐渐侵到心底,他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朝阳,细碎的光芒照着庭院的月季丛,繁花如锦翠色茵茵,深红粉红团团簇簇,如鸽血红灼人视线:“我知道您舍不得,毕竟她和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我也知道小姐很美很好,可她再美再好终究不是您能爱的女孩,二十年前就已注定你们之间是一条死胡同,不论对她还是对您,”他见柏擎仓痴痴惘惘的样子,走过去将他手里的‘曼珠沙华’拿下来,心疼道,“少爷,相信我,时间一久您就会忘了,不管爱得多刻骨,日久都会淡忘,您曾经那么迷恋赛车,老爷太太去世后,您就再也不碰了,小姐对您来说就是极限运动,您一定要像当年一样,否则她知晓……”
柏擎仓瞳孔蓦地放大,惊恐地瞪着他,许久才喊道:“她不会知道!”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秘密,别人不了解小姐,您会不了解,她是商界天才尹释的女儿,绝顶聪明、步步为营,十四岁做副总裁,八年来没出现任何纰漏,‘柏氏’的辉煌有她一半功劳,‘滢落’所有花销她没动用和柏家有关的一分钱,还有,凌小语那样隐秘的事,她都能了如指掌,”钟伯低下头,“您说我们还能瞒她多久。”
往昔的痛楚仿若利刺,深深扎到他心里,柏擎仓像木头人似的立在落地窗前,眸光多了几分深刻的眷恋和痴痛,落晚正在如云似霞的花丛里打电话,这女孩是他的命,却阴差阳错,无法拥有。
“能瞒一天是一天,”仿佛身体的某个地方在汩汩流血,柏擎仓只觉自己的声音是从腔子里逼出来,虚幻而飘忽,“算我求您,等到连自欺欺人都不能的那一天,再让我放手。”
他的话让钟伯整个身子都僵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少爷若执意如此,就在那天来临前,让小姐怀上您的骨血。”
时钟敲了一下,落晚合上财务报表,微微抬眸,瞧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柏擎仓,风像只无形的大手,吹拂重重如蝉翼的窗幔,廊前婆娑的树影投映其上,照在他脸上留下明暗交错的印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落晚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单看财务报表没有丝毫漏洞,查出间谍我想从其他方面切入。”
“会不会情报有误?”
她摇头:“ Edward绝不会有这方面的失误,我想应该改变以往固定的思维模式,再给我一周的时间,这几天‘柏氏’没有大型投资动向,即使有机密泄露,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他低下头继续看合同,手上的青玉扳指显得气质凛然:“Claire想让你拍摄新一期的杂志封面,下午三点钟你过去试衣服。”
“好。”
“叶蓁早晨打来电话道歉,她说不知道你不会小提琴,昨天听说后,为自己出的题目内疚了一整夜。”他话虽是担忧之语,但脸上却丝毫找不到担忧之色,一如往昔的淡笑让落晚有些迷惑,猜不出他心情如何:“叶小姐多虑了,阄是我自己抓的,和她无关。”
“是吗?”
落晚被问得一怔,错愕地望着他:“是。”
他不再说话,落晚也只能静静地坐着,沉浸在这略带诡异的气氛中,钟摆又敲了一下:“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会小提琴,滢滢知道吗?”
“不知道,您教过我,永远不要让别人了解全部的自己,哪怕他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我是那个人吗?”她侧过头,恰巧对上他漆黑的双眸,如夜晚的星空,深邃辽阔,璀璨危险,“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落晚只觉他离自己更近了,连睫毛都要覆上她的眼睑,她避无可避,只好强作镇定地回看他:“是。”
柏擎仓眼角眉梢情不自禁地漾起笑意:“《沉思》是凌小语生前的最爱,这个伤疤一旦揭开,就意味和江骋正式对峙,就算不想让无辜的人受累,也别这样冒险了,”他伸手轻轻抚展她微蹙的眉心,“答应我,永远别把情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哪怕是同情。”
他语气比往日多了几许温柔怜意,落晚的睫毛微微覆下,沉吟片刻道:“以后我不会再冲动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兰嫂道:“照顾好小姐。”
“少爷,今天滢小姐咖啡屋店员请假,我以为小姐不用出门,就让楚镱过去帮忙了。”
“小公主要去哪儿?”落晚听到问话声向门口看去,和煦的阳光无遮无拦地洒在柏擎宇身上,“我送你。”
柏擎仓眉头猝然一皱:“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落晚从他微皱的眉眼里感觉出不悦,她一向反感自己成为柏家的不和谐因素,正要说什么,江羽希已开口道:“大哥不用担心,公司一切都好,我们刚刚从那里回来,”他看着落晚,温柔如水的淡淡笑容,像是冬日阴霾下的一缕阳光,“要去哪里,我和擎宇送你。”
他总是能适时地替她解围,原来她的心思在他面前竟然如此通透,落晚的目光浅浅从他身上拂过:“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