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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觅虽然已介中年,但由于长期修炼和服用丹药,皮肤并不显衰老,腰背挺得笔直,加上一身质地极好的浅黄色道袍,更让她显得气质出众,颇有仙气萦绕身旁似的。她与尊卢阿房幼时相识,而尊卢阿房又与叶阳夫人关系亲密。虽然宋觅与叶阳夫人算不上十分熟悉,但通过尊卢阿房,叶阳夫人的事情还是知道不少的。这回她听闻叶阳夫人为了救秦子都而亡,也是不得不震撼当场。宋觅以往有时看不惯叶阳夫人凭着高超医术,在阿房面前我行我素、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自阿房入宫后,叶阳夫人的各种怪癖多了起来,那时她已经嫁与了苍霞山门主徐吾寂岩了,于是更是少与叶阳夫人往来了。但一听说叶阳夫人噩耗,与她多年相识情谊的还在,也是为之惋惜不已。只可惜阿房并不愿意公开叶阳夫人死讯,暗中已将叶阳夫人尸身送回了丹鼎 ,并将各种与药物相关的宝贝和珍稀药材带给了蘅岑,以求尽快寻得回魂灵药。
当时宋觅未见着夫人最后一面,只知阿房说纤云仙脉未停,仍有机会返生,而阿房让蘅岑即龄药去寻的养神芝才是叶阳夫人回魂的关键所在。不想竟在此处听闻这极有可能是蘅岑的女郎中,想必也是隐居在此以期寻找养神芝的线索。
亦君听着宋觅和这一行人聊着论着许多有趣之事,也把这位徐吾夫人与旁边那徐吾宣对比,母子二人相貌确实是有相似之处,但气质倒是大有了区别。亦君不禁暗笑那徐吾宣必是家中受宠已久,又学了苍霞的不少仁义道德,最后直接教化成了伪君子。与桓子瑾相比是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亦君昨日看他出剑救人的干脆模样倒还挺是英姿飒爽,心道即便徐吾宣故意在苍霞刺激她自行离开苍霞,也不比桓子瑾人面兽心趁火打劫、逼的她和璧胭跳下万丈悬崖来的残酷。只不过她和璧胭跳崖大难不死又逢猩猩,并未受太多苦痛,而她当初离开苍霞虽没有性命之忧,却是一路连连的祸事,都加进去的话这账可有些难算了。
说到桓子瑾,亦君想起璧胭那时在天蟾山庄浮香林里与他的嬉戏玩闹、青涩亲吻,那时亦君自己也说不上是不是就这么喜欢上了璧胭,许是与翎儿一同凑个热闹罢了。翎儿不敢看那亲热场景,她以往在“未国”里见的多了,倒不以为意。胭儿那时从那浮香林漫天杏色下只对桓子瑾漾出的美不胜收的笑容,着实把亦君和翎儿这两个偷窥的家伙给惊艳的说不出话来了。翎儿那时说亦君是个色胚的声音还绕在亦君耳边,是与冰矜不同的离别已久的伤感。她与翎儿方才定情、方才初吻,就只得又分散两边了。若是翎儿伤好后还记得自己,会是派人来寻的罢?那时又会有多尴尬,许是翎儿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了罢?想及此,不敢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亦君抬头瞧了一眼冰矜,心道冰矜和翎儿的大恩大德,是无以为报了。
现下坐在亦君身边的璧胭偶尔插话议论,时而侧头看看亦君,脸上带了恬淡的笑容对亦君笑着,随后又继续听宋觅说话。亦君想起她在浮香林的笑容,现下竟只是对了自己绽放,颇有些不知所措后的真实感。她嘴角也带了微笑望着璧胭,手不知不觉搂上她的纤腰。两个人在崖底情意浓浓水到渠成,如何亲密都可。可现下诸多人在场,即便是火光不明也是欠妥。亦君是穿越而来,抱腰搂肩也是以往平平常常的习惯之举。她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只是现下一时情感流露不知自重,可璧胭却知晓那边苍霞男弟子的视线眼光已经时而在注意自己了。璧胭怕被他们看到,也怕那徐吾夫人宋觅修炼高深,指不定有那本领看穿亦君身份,多少都是失礼唐突之事。何况天蟾山庄告危,她和亦君还得靠这一行人救她庄主父亲和弟弟,也不好空惹非议节外生枝。
璧胭匆忙将右手收紧,左手绕过腰部抓住亦君的手,两人手指交缠则全全被手臂的大衣袖给挡住了,两人离篝火稍远,其他人等也看她们不甚清晰了。本想说立即推了亦君的手出去,可璧胭触及亦君修长光滑的手又忍不住使坏的捏了她一下。亦君不肯放手,两人也就这么藏在衣褶里握着了。
这时宋觅对苍霞弟子的临时晚课业已说完,徐吾宣正说起灵双的伤势,随后又兴致勃勃地道此次常兴镇之行是为天下除一大害魔驼方赤舟,言语间把那些死去的苍霞师兄弟们抛诸后话去了。冰矜突地打断了他的话,言说有些疲累,不如早日休息,明早到达天蟾山脚下再细细探访合计不迟。众人皆道有理,一时也纷纷觉得自己乏了,便又掏出行囊中的薄布简单在身上盖了就地或是依了树干睡去。
亦君也仍然与璧胭一起,两人靠着一棵大树,分别盖着玄令山门人送来给她们的薄被,璧胭又跟亦君瞧瞧说了说几句夜话,但没过多久也抵不过身上疲惫睡着了。
到了夜半,亦君被左脚小指的疼痛给惊醒了,自水麒麟不见后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她觉得奇怪,眼睛仍然迷迷糊糊地睁着看着不甚明晰的夜色。听见身旁不远璧胭熟睡中平静轻缓的呼吸,不禁有些心疼起她。璧胭一个富甲天下的天蟾山庄的大小姐,一下子落魄至此不提。父亲商庄主和弟弟璧胤此时又生死不明,而唯一道听途说的消息也仅仅是天蟾山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总之在明日到达山庄之前,所有猜疑都是在心里提着悬着。在场这些剑侠对亦君和璧胭再好,实际上天蟾山庄的存亡对他们而言是无关紧要的,苍霞山报的是仇,玄令山人跟的是冰矜,而冰矜是苍霞山门主夫人宋觅的弟子。能替璧胭担心的人,又有谁呢?亦君有些痛恨自己,这两日见到冰矜却忽略了这样重要的事。两人早在商量天蟾万一生变后的应对之法,苦于毫无探报不得其所,亦君每每便好言劝慰璧胭。当然她也从璧胭处知道了这次要整个天蟾山庄金山银山无数财宝的,极有可能是那个原贵为三王殿下、名为秦渐的反贼,现把南越两大郡给割据了的。亦君总觉得事情虽有蹊跷,阴谋似要渐渐浮出水面,但她打心底里不信天蟾山庄就这么易主了。所以璧胭露出担忧之色,她也都底气十足的替璧胭分忧起来。
悄悄爬到璧胭身旁,趁了漆黑的夜色偷吻了吻她的嘴角,亦君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睡意似乎又要袭来。亦君轻侧着脑袋靠着树干,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突地,近身一道轻风吹过,一个轻微动响点在了她的身上,等亦君再一回神,已是被人扔在了昏暗林中满是枯叶的草地上。
这被人甩开的感觉似曾相识,亦君摸摸被摔的臀部,猜到是谁寻她了,所以她也不作反抗。看着冰矜在黑暗之中掏出了一样东西,似是在她们两个人的附近布下了无形的屏障。
随后冰矜走到亦君跟前,问道:“你怎么会跟天蟾山庄的大小姐在一起?”
月色仿佛从云层中露出了几丝映在这座山林里。亦君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冰矜,心里有些发颤,脑海里回忆起冰矜离去后的那些旧事,想要开口,嘴唇竟有些不自然地抖着。亦君还是觉得委屈,低下头,开始想该从何说起。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俯视一个仰视,虽然亦君再不忌口地把话娓娓道来,丝毫没有掩饰她对公楚翎儿的那一段萌芽般的情感,更没有掩饰自己和商璧胭木已成舟的事实。尽管比起她所遇见的前所未有的苦难、甚至几次的命悬一线,儿女私情都并不算是她孤旅险途中重点之处了。
冰矜听罢,也不知是哭是笑,哼笑了一声道:“原来自从遇见你柏亦君,天下甚么巧合机缘的事都与你碰上。连公楚翎儿的心思都动了,她与秦澍早有婚约在身,她那时醒来去跪求太后,必是为了你了。”冰矜抿着唇仰起她那一张清丽的脸,看着藏青色的天空,并没让亦君看到她眼角的晶亮。
亦君低头呵了一声,喃道:“公……主你也是认得翎儿的,我怎么忘了,她家也是出身朝廷,你们怎会不认识呢……”亦君苦笑着,心道:你们都是早已许配给人了的,为甚么你们非得要碰上我?是苏昕带来的坏运气、烂桃花么?还有翎儿说救了自己的冰吟师妹,到底是长甚么模样,是苏昕么?她柏亦君已经头疼不已了,这场穿越就是一场黄粱好梦罢。
她抬起头问冰矜,翎儿恢复的可好?冰矜冷冷地说已无大碍,反问她可知道翎儿要许配的人是谁。亦君抱着自己的膝盖摇摇头,手脚有些冰冷。
“六王殿下秦澍。”
亦君只觉得自己那不争气的左脚小指疤处又阵阵生疼,那毒疤褪到小指上,竟是剩了小块鳞片似的疤痕再也没有新肉长好,时不时就要疼痛上一会儿。亦君听到“秦澍”这个名字忽然有些耳熟,下意识地眯了眼睛问冰矜道:“他是谁?”口气也略微有些加重。
冰矜正好对上亦君莹亮的目光,心底开始怀疑,她缓缓说道:“秦澍,才是水麒麟震雷的真正主人。水麒麟的澹水环佩并没有在你手里,也尚未开封见新主,你是如何唤出水麒麟水形的?”
亦君方才叙述之时把水麒麟的事言简意赅地说过,她认为与水麒麟的缘起是因为冰矜在她面前第一次唤出了水麒麟,冰矜听了并没有发话,亦君也默认是冰矜将水麒麟又收了回去。殊不知刚刚冰矜心里仍在介怀着因水麒麟所看的疯狂*,哪里有这勇气再开口言说评价。自秦澈离世后,澹水环佩一直都被北宫冰矜所收藏,所以她必须怀疑柏亦君,为何她身边会出现水麒麟的水形。
见亦君惊讶而疑惑地边说着她不知为何能唤出水麒麟、边用手结着冰矜也不知晓的掌印,冰矜叹道:“柏亦君,你究竟是谁?”
亦君垂下眼帘,她糊涂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原来是自己借用了翎儿未来夫君的水麒麟。她想起那时与翎儿相见,是这么说的:“我叫柏亦君。松柏的柏,亦然如此的亦,君子的君。我既不是妖也不是怪。”现下从她口里说出,再不是那时仿佛有了希冀似的对翎儿说着,是含了自卑带了忧伤,字词间只剩无奈。
两个人沉默许久,再对话几句,又是沉默,如此往复已经快到破晓之时了。冰矜和亦君两人尽是说起其她,也不再聊起以往的暧昧,没有相互耍闹,没有软言软语,没有故意使坏,更没有了相见时千言万语般地情绪,反而一同默契地合上了曾经的门,反而各自有了满心疑虑。
打开掩饰两人的山林屏障之前,冰矜忽而道:“商姑娘虽为商人之女,却也是个不俗的女子。你与她既然……”
亦君望着冰矜道:“我与胭儿已有夫妻之实,自然不能辜负她。”
“夫妻之实”,亦君曾与冰矜说过,冰矜自然明白。冰矜点点头轻笑了一声,“好,你们两个情投意合,那倒也是一桩美事。你若是还记得本宫与你那些旧事,最好也一笔勾销。本宫在大翳当朝贵为公主、皇嫂,今后也无意与你有太多瓜葛,天蟾一行过后,各自珍重为好。”
“一笔勾销?”亦君听到冰矜把这四个字说的异常决绝,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冰矜道,“你是介意那时与我……”那时不过是暧昧一场,称得上是一场恋情么?亦君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生疼,谁嫌弃都好,可竟然被冰矜语气中的嫌弃不偏不倚地砸中,怎么样都受不了了。早也猜过会有这样结局,但没想到从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是让她自觉如此的卑微贫贱,她就是个区区草民,跟在贵人后面的小跟班。人家能记得自己,已是开了恩了的。
许是山间朝雾朦胧恍了眼睛,亦君双眼涩涩的想要流出泪来。那时对冰矜的感情虽是逃避为多,但也是一片真心,她人嫌弃也罢,时过境迁也罢,岂可冰矜一句话就想将之勾销否定了去?记忆如何她柏亦君自会掌握,何须这样逼人伤心。
冰矜见她低头大声呼气,又道:“徐吾宣千方百计要寻的那块玉牌你可带在身上了?”
“我离开衡山郡时,就已经将那块玉牌处理了去,”亦君扬起头对上冰矜那剪水双瞳道,“公主殿下可还要它?”那“公主”二字也说的颇为讥讽和愤怒,亦君双眼已经有些红了。
“不必了。”冰矜一掌收回屏障,便要跃身离开。
亦君也不懂自己为何就有了满腔的委屈,见冰矜要走,她又飞身上前拉住冰矜,问道:“白水洞给胭儿丹药的那人,是不是你?”
冰矜不语,仍是用那一招翻手,将亦君一把摔在地上,离去了。心想有商璧胭在亦君身边,与自己这次颜面外露相互比较,八成也是猜了端倪出来。她嘲笑自己再不可提起那时丢人的天真的小心思,那时也不过是想起了亦君才动了恻隐之心去救人,不过是擦肩而过后,还把喜欢的人拱手相让了。
已是入冬时节,亦君和璧胭两个人因为吃了猩猩送赠的山果也未察觉寒冷。到了这日早上,与宋觅、冰矜等一行人一同起身,看见忍了许久的飘扬白雪终于纷洒而下,轻轻覆盖了漫山遍野,两人才觉得寒气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