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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亦君迷茫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对她淡笑的华服绝色少女,她不知道该对这位少女说些甚么。少女的容貌像是件艺术品,美的太过陌生,而她竟然开口对亦君说了话。
少女有些尴尬地对亦君笑着说:“别坐在这儿了,这些钱你拿去罢。”语毕她又转头看了看身旁撑伞的英俊男子,笑的仍然带着尴尬。
亦君明白了,眼前这少女以为自己是要饭的,不是吗?
少女仔细端详着亦君的模样,眼里透过一层疑虑。她见亦君不说话,又热情地说道:“我们出门,身上也没带甚么钱,这半两钱你好好收着罢。”两只玉指捻着圆形的半两钱递给亦君。
钱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半两”两个篆体字,亦君伸出手掌,看着少女将钱轻轻放入自己满是泥泞的手里。不过少女见到她摊开的手掌又是一愣,泥水下干净白皙的手掌,并不是普通的青年可以拥有的。
少女本可以立即离开,但她还是迟疑了一下,帮亦君打开她放在脚边的纸伞,递给亦君。其实她并没有说太多,只是从头到尾在认真地打量着亦君的模样。
尔后少女起身凑到同行的男子身旁,对亦君轻声说道:“后会有期。”
亦君继续坐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眼里满是泪水。她咬着牙根没哭出来,一声不吭地看着这对男女亲热的渐渐走远。
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亦君的纸伞之上发出砰砰不绝的响声。亦君终于松了手,纸伞滚落在一边,那半两钱被她狠狠砸在了地上,亦君哽咽着哭道:“我又不是乞丐!我又不是乞丐!!”
即便是一遍一遍自白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既没有听众也没有人会在意她。刚刚她已经接了这半两钱,现在她已经是乞丐了。
柏亦君一个人在雨中抱着双膝哭泣,肩膀抖动的厉害,千般万般的伤心从心里化作泪流了出来。只不过在雨中,究竟是天在哭还是她在哭?抑或是还有天会替她哭泣呢?
晚上亦君耷拉着疲惫的身躯,拖着找回来的破鞋子又回到破庙里。柏亦君躲在歪倒破落的石像后把衣服拷干了,然后选了个她的固定地方,铺了些用馒头跟一个老乞丐换来的干稻草,沉沉睡下了。等到了深夜四更天的时候,她突然从稻草上坐了起来,满脑子清明灵犀,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被惊了醒。既没有噩梦,也没有其他甚么事,而且身体赶早并没有出冷汗。
亦君心里隐隐觉得可能有甚么事情发生了,可是又丝毫找不到头绪。整了整齐衣服她想走到破庙门口看了看天色,但破庙里的火早就熄了,外面雨也停了,四周一片暗摸摸的不见五指。若不是有几个乞丐此起彼伏的鼾声,那无边的黑暗还真令人寒毛发直。
亦君把身下的稻草又整了整,闭起眼睛翻了个身。耳朵似乎听到有马蹄声近了破庙,一会儿又是脚步声,接着有微微的光亮映了进来。现下天还没亮,她心里奇怪便睁开眼一看,是一个绿衣少年打开了个火折子,借着那点光进了这间破庙。
那绿衣少年发现亦君这边较为隐蔽,且还有许多干燥的稻草,便轻声走了过来。亦君直起身要跟他说这边已经有人了,不料这少年倒被亦君吓了一跳,差点把火折子给扔了。绿衣少年礼貌地低声问亦君是否能帮忙腾个位子给他睡一夜,他愿意付钱。
亦君正值缺钱过活之计,自然帮忙他在不远处收拾了个铺位。那少年一身的绸缎绿衣,在微弱的光下呈现出良好的色泽材料,亦君心想他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罢。然后便理所当然的收了他一小块银子。这块小银子也够柏亦君过上一阵子生活了,她心里当然欣喜雀跃。
之后两人各自睡下。等亦君好容易再次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睡到快鸡鸣的时候,不知为何又突然惊醒了,这次禁不住地低哼了一声坐了起来。周遭的乞丐早习惯恶劣的生活条件,并不会在意她这一声低吼,更不会惊醒吵骂。
可亦君忘了还有那个昨夜进到破庙里的绿衣少年。少年睡眼惺忪地坐在干稻草上,强瞪着眼睛盯着亦君。亦君拿了人家的钱嘴软,转头嬉皮笑脸地跟他说了抱歉,做骡子似的跟他谄媚说道:“公子对不住了。”绿衣少年才赌气似的鼓了腮帮子躺下。
亦君觉得这绿衣少年倒是颇为好笑,夜里在光底下勉强看到他唇红齿白的还挺漂亮。她一路上有印象的富家男子如天蟾山庄的林行、苍霞山的徐吾宣等人都长相英俊,所以亦君本来还以为古代男人都是从年少就长的漂亮,与女孩儿一般地清秀也没甚么。谁想这绿衣少年鼓了腮帮子瞪人的动作竟让亦君怀疑他是女子装扮的。天尚未破晓,亦君看不清晰也不敢断定,打算到了天明的时候再细细观察那绿衣少年。
不料亦君因为夜里莫名醒来几次都没睡好,这次又睡的深沉了去。待到了卯时醒来,那绿衣少年已经离开了。
早上亦君又进了七合城里,拿着那一小块银子想找间客栈好好洗漱装扮一番。谁知道刚进到市集的巷子边上就被人猛地撞倒了,那人伸手便要抢亦君,亦君死拽着银子摔在了水滩子上。那偷儿一看抢不过来便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反应。亦君一瞧见他的脸就大骂:“贱人!你他妈的上次还没偷够!”
那人正是破庙里的中年乞丐之一,他注意亦君好多天了。自从亦君来破庙过夜,他就盯上了亦君,尾随亦君入了七合城的市集,一看亦君钱袋子里还有不少钱,便趁她不注意上前抢了。
昨儿个夜里又偷听到那绿衣少年给亦君银子,今天又打算故技重施。谁知道亦君已经被他偷过一次心里便上了防备,她就是被这些人打也不会把银子放走了。
可她毕竟打不过成天在外身强力壮游手好闲的乞丐小偷,那中年乞丐身体虽瘦小但要抢劫起来力气惊人。亦君还没从水里狼狈地爬起来就被他连踢了几脚,最后疼的手一松,钱又被抢了去。而这次亦君连喊抓贼的力气都没了。
疼了许久亦君才在几个百姓指指点点的围观之下起身。她满脸羞红,低起头正好可以看到水滩里自己面容的反光。看不清完全容貌的脸蛋邋遢的一塌糊涂,她的自尊已经被打击到了极致,捏起拳头狠狠捶了捶潮湿的地面,手的关节处也磕破了。再受不了周遭人看怪物般的眼神,爬起身离开了那个巷子口。
没走几步有一小块东西砸到她的脑袋,亦君低下头一瞧,正是自己被抢的那一小块银子。亦君快步把银子捡了起来才回头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人流里站着昨天那个绿衣少年,正抱着胳膊盯着她跟看戏似的,然后他见亦君大喜若狂地要开口道谢,便摇摇头走掉了。
不料这时一阵快马的声音突然想起,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亦君定睛一看,四十余身着官兵服饰的人骑着骏马从街市里匆匆而过。这些人各个身强体壮,一看便是久经沙场之人,骇人的气势让百姓更是退避三舍。
官兵刚走不久,紧接又来了一批背着剑的道士装扮的人,像是在街上寻找着甚么。柏亦君一瞧那素衣道袍的一角心里就喊着不对,躲到一辆装满货物的板车后偷看了看。那领头的就是苍霞山的灵双,正拿着自己的画像四处问人!
苍霞突然想起来要找柏亦君这个人,也不过是因为徐吾宣与柏亦君想的差不多,他也想起来柏亦君身上北宫冰矜的玉佩。若是那块玉佩流落了出去,指不定给他师妹造成甚么影响,所以赶忙派了弟子下山寻人。当然绝不为亦君的死活,为的也单单只是北宫冰矜的玉佩。
灵双问到一个刚刚见到亦君被乞丐抢银子的大婶,那大婶便告诉她画中人很像是刚刚那个乞丐,因为亦君的脸很脏,所以大婶也不太确定。
这时有个苍霞弟子就对灵双说街尾看到几个乞丐,亦君便偷偷尾随了去,只见灵双泛着光芒的手指在眼前一挥,似是能将那些脏兮兮乞丐的真实面目看的清清楚楚。灵双皱眉语道:“都不是!”
忽然,有人对亦君的方向喊道:“那还有个乞丐!”
亦君拔腿就往街旁的深巷里跑,苍霞山的弟子有许多,光靠逃跑必然躲不过他们。见一家米铺货仓的后门开着,亦君便趁人不注意偷偷跟着运货的板车躲了进去。
灵双等苍霞弟子追至此处却被刚从店铺出来的米仓管事给挡下了,管事身材臃肿、长的肥头大耳,看苍霞弟子各个道貌岸然、腰杆笔直的模样很是鄙视,不分青红皂白便赶他们走,还叫了几个伙计过来帮腔。灵双等人自然拗不过满身铜臭的世俗商人,只好甩手愤愤离去。
亦君身上被那偷儿乞丐踢的地方又阵阵生疼,手背上几个伤口的真皮都露了出来。可她心想苍霞山的臭修仙的应是不会轻易离去,便宁愿仍然待在米铺的货仓里。又过了两柱香时辰,亦君有些挨不住了,蹑手蹑脚摸到了米仓的门口。还没找准机会溜出去,就听到了一阵快马之声,接着门外米仓管事紧张结巴地说道:“官爷,小人未曾看见。”
仿佛听到又要开门的声音,亦君紧忙连滚带爬躲到最近的一处米袋堆子后面,不想这儿还有一人。那人捂着亦君的嘴惊讶低声道:“怎么是你?你也是来躲人的?”
亦君睁大眼睛点点头,她与眼前这个绿衣少年还真是有缘了。
等少年把放在她嘴上的手松开,亦君抚着胸口有些惊喜。在匆忙的逃窜中还能碰到曾经帮自己夺了银子回来的侠义之士,心底的慌乱顿时平复了不少。不过看绿衣少年偷偷摸摸的模样动作,又没有了大侠风度,亦君便有些好笑的问道:“公子你也躲人啊?”
绿衣少年嗯了一声。
“躲门外那些官兵?”
绿衣少年警惕地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你要是赶去告密,我先宰了你!”
亦君又摇摇头,说:“公子放心,我绝对不会去告密的。”
绿衣少年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认真听着门外的动静。
亦君边注意门外的动静边打量着少年。少年的侧脸、喉结等处,身段线条柔和,趴在米袋上的动作娘里娘气。而她说起话来也是故意压低的声线。“绝对是个女生。”亦君咬咬牙,心想这女孩儿再差最多也是个人犯罢了,那个盗贡品的自己都跟过,还怕甚么?不如跟着这个女孩儿,总比再在破庙做真乞丐来的强。何况自己要躲过等在附近的那些臭修仙的还得借助些门路才行,即便这位绿衣少女打不过他们,也要好过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柏亦君遂又说道:“公子大可信我,我收了公子两次那么大颗银子,心里很是感激。草民愿意跟着公子做事的。”亦君朝她抱了个拳行礼。
听见门外没了动静,绿衣少年才转身问她:“你在这儿躲什么人的?”
“我躲……躲那些道士的。”
“苍霞山?”绿衣少年眼睛一眨。
亦君不置可否,只是拽着她的袖子道:“公子,我叫柏亦君。松柏的柏,亦然如此的亦,君子的君。我既不是妖也不是怪,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罢?”
那绿衣少年听亦君的自我绍介,觉得这乞丐似乎还挺不一般,她动了动眼珠子又问:“你不怕我跟苍霞是一伙的呀?”
亦君心头一跳,“啊?”然后撇撇嘴,没了力气说道:“你们要是一伙的,我也没办法了。”
少年噗哧一笑,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她拍拍亦君肩膀道:“我叫楚翎,令羽翎,以后你可以跟着我。我呢?也不大喜欢苍霞山那些臭修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