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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巴士海峡一场大雨浇熄了自巴布延群岛驶出的无名轮渡上漫天火光,西太平洋的季风把飘摇的小船送入东南亚小国的浮浮人世。
一叶扁舟,在冷雨里淋了半夜,月凉初透,等到她醒来时,迷迷糊糊已经靠了岸。是柬埔寨的冷雨,把她浇了透心凉。
不是一个人的行程。这里是异乡,异国,她堪堪病体,在无人照拂的情况下,也许根本活不了几晚,人生地不熟,语言障碍、文化障碍,让她求生意难。
在西太平洋冰冷的海水里浸泡几个钟头,等她遇上小舟的主人时,羸弱的说不出话,也许是柬埔寨的渔民把她带到了这里。
而她和张阅微上的那艘轮渡,失踪已成谜。
漫天火光冲透,她意识清醒时,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就是烟熏火燎的甲板,挤挤撞撞的人群,像电影里晃过的帧帧幕幕,近的不似真景。危险来临时,她并没有冲近死亡的恐惧,相反很镇静,她知道,只要她活着,就是一张最后的底牌,这张牌,谁捏在手里,谁就能够威胁加州权力中心,掐着三藩教父的喉管。她唯一的念想就是,如果计划有变,绝不允许自己……生还。
幸好西太平洋的海域还算安分,除了偶尔运气不好时,会遇见少量缅甸海盗之外,一切都太平。
她知道目的地是什么,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去。
故土近在咫尺,她此时却无法登陆。没有及时的药物治疗,加上冲泡了一夜的冷雨,本来只是略微有点低烧,此时却感冒加重,额头烧的滚烫。
但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去。
她和张阅微失散了。
那艘神秘的轮渡,自此陷入太平洋渺渺海风中。
纽约曼哈顿岛。美联储分部地下仓库。
这夜雨下的好大。漆黑漆黑的夜空下,防水手电那点微弱的光线自平地延展,仿佛掬了一朵鲜妍的花,在冷雨中局促摇晃着。不速之客来到这座重镇之地时,曼哈顿小岛浸入倾天冷雨里,飘摇的命运终于将避世的孤岛卷入百年氏族的纷争中。
警报声大作,像是在冷雨里泡了一夜,那警铃沙哑的呜咽好似都起了皱、发了黄,如同婴儿啼咽。
整座帝国的警戒重兵都在今夜发了狂,暴怒的狮子踩着军靴,不断在冷雨里逡回。简短的急促的英文短语一句接一句,在军官的唇齿间连续蹦出,美利坚帝王之师,在今夜,被一个外来的贼,弄的理智全失。
美联储地下仓库,世界上最大的黄金储备保存地,为世界各国保存着数以千计的金砖储备,美利坚合众国以其威信与实力,主动担任世界金融秩序的平衡者。百年来,这座地下黄金宝库被周全护卫,百吨重的三重防盗门严丝合缝,更是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却在今夜,那个窃贼挑战了帝国的威严。
曼哈顿岛警卫倾巢出动。
事后清点库藏时,守值军官舒了一口气,——帝国金砖万无一失。但……
那个费尽心机的贼,冒着生命危险闯入曼哈顿黄金岛,究竟为了什么?
——戏弄帝国之师?
无稽之谈。
美师的好运并没有伴随他们多久,军官很快就发现了纰漏——失窃的并不是美联储世界黄金宝库,而是,存放各国政要私人寄放物的另一个密室。
一串价值连城的政销品,冰满绿翡翠项链。
它来自崇玉爱翡翠的千年古国。
但它自寄入美联储地下密室时,它属于,英国伦敦。
英伦。大雨。
许谦益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此时正坐在老旧的木椅上,等一个人的到来,手中扣着一枚扳指,目色很浓,呼吸吞咽的很平缓,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心里有感,那阵足够构陷四大家族的龙卷风正随着西太平洋的洋流卷袭而来。
许风宁冒雨归来。推开这座小室木门时,许谦益正抬头看他——
“大哥,出事了?”
他看了一眼许谦益,身边一直站着的许风远也抬头回应他的目光。小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室外细雨绵绵,流光正好。
“你那边查的怎么样?”许谦益抬手,拇指上那枚通透的羊脂扳指轻轻擦过唇吻,丝丝凉意入心,他蹙眉,有些急切地问道。
“船淹了。”许风宁掸了掸长衫上带回来的细水珠,语气有些焦虑:“大哥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开进巴士海峡,一有消息,马上就会送回伦敦!”
“淹了?人找不见了?”许谦益眼底竟泛起一丝泪光:“我听说船起火了?原因有没有查清?”
“还在查,”许风宁很快回道,“道上的人我招呼都打好了,他们知道是伦敦许家在找要紧的人,都不敢怠慢……我有点担心的是……”许风宁的确忧虑重重:“东南亚是白粉佬的天下,我怕……”
许风宁果然心思缜密。金三角白粉交易猖獗,和加州一向都是死对头,穆枫前阵子又在大张旗鼓地肃毒,如果让那窝毒枭知道掉进他们口袋的,是怎样的人物,那么,许家要找的人,生还几无几率。
许谦益很快作出反应:“不能让他们知道!风宁,你口风一定要紧,绝对不能让那窝毒枭知道穆家少奶奶在太平洋上丢了……”他说话很快,马上又问道:“加州什么反应?消息能不能锁?”
“九哥知道是早晚的事……”许风宁叹息道:“这么大的事,谁敢瞒?”他眉头微蹙,突然道:“不过,九哥现在可能还不知道,金三角的眼线全在伦敦这儿,我们一向都是最早得到消息的……”
许谦益神色微微转淡,再也没有刚才的严肃,仍然是一副清远自持的模样,他开始冷静地叮嘱许风宁:“风宁,消息能锁多久就拖多久,尽量瞒着加州……以梓棠的心性,恐怕我们这边还没动手,加州已经杀伐专断了!这次真是捅了蜂窝子,撞梓棠枪口上,东南亚恐怕再无宁日!”
许风宁微微点头,眉却淡淡锁着,不觉飘起了一阵轻愁。
事情有点棘手。
风远年纪不大,听他们说的这么严重,心里也很不踏实,便问许谦益:“大哥,阿季姐姐真的没事吗?会不会已经……”半截话咽了下去,他不敢再说。
许谦益看他一眼,明明脸上晃过一丝不显的焦虑,却被他很快藏了起来,他淡淡笑道:“不要紧,你九哥想的周全,怎么肯让阿季一个人离开他眼皮子?这一路上都有人跟着,阿季不见了,加州跟过去的人也不见了,看起来事大,其实细想,加州跟着他们少奶奶的那帮人,这回一定拼死想给外面递消息……恐怕还没有人胆肥敢先通知三藩,你九哥派出去的人一准会先跟伦敦联系,叫我们给拿主意!”他拍拍许风远的肩,安慰道:“别多想。许家和穆家是什么势力?想在太平洋上找个人,还不算太难。”
风远点点头,许谦益说的不无道理,一有消息一定会先经伦敦,毕竟穆枫的性子谁都清楚,一干事碰上他那位捧在手心里的太太,再小也变大事了。褚莲失踪的消息一定没人敢先报三藩,要不然,三藩那位爷雷霆大怒,手底下的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谁再傻也不会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火燎燎地去掰小野狼的牙齿。
往细了想,他也能微微舒一口气。褚莲小时候寄养在许家一段日子,和许家的孩子们一起长大,因此这些兄弟和她关系都相当好,年长后又嫁给了三藩的九哥,世家孩子之间的关系自然更好。所以褚莲出事,他们比谁都急。赶在这个事情上,卖力不上算,就算是卖命,也乐得上赶。
许谦益在桌前踱步,神色依然不晴。许风宁聪明,知道巴士海峡的事情暂时放下了,他这位大哥一定是在为伦敦自家的事发愁,便问道:“大哥,我早上听说曼哈顿岛派人来过了?”
许谦益略一矜,点头:“是来过。”他抿唇,顿了一下才又说:“咱们的东西丢了。”
许风远插了一句:“丢什么东西了?”他到底年纪小,还有些玩笑的心思:“咱们家也有金块存在美联储啦?父亲倒是好大的面子!”
许风宁向他解释:“美联储地下金库有专为各国政要设的私人密室——唐宁街那位在那边也有些私藏吧?咱们许家自然也有,这么多年积蓄,总有几分梯己,存在那儿,安全。让美国佬替我们看财,我们只要付些管理费就好。”许风宁咋舌,想起自己说了“安全”两个字,不由笑道:“昨天已经被证实了,——藏在那儿也不安全。”
“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钱买的来吗?”许风远急忙问道。他知道像许家这样的百年老族,一些藏货都是上千年的好东西,历来当家的老先生又是爱附庸风雅的,喜欢几个字,几幅画什么的,那字那画却是千金难换的绝世珍品。说的简单点就是,钱买的来的东西,许家不稀罕,而钱买不来的东西,丢了自然扼腕。
许谦益笑笑,看他最小的弟弟道:“一串项链。”他故意说的轻松,但稍微有点智商的都知道,那玩意儿的价码可一点都不轻松。
“什么来头?”许风远追问。
许风宁替许谦益回答:“冰满绿翡翠。我见过一回,一颗一颗珠子浑圆饱满,亮的比咱们这羊脂扳指还要好看,”他眼神向下一凛,正瞥着许谦益的那枚扳指,又说道,“更难得的是,每颗珠子一模一样的个头,不差分毫!用现在的切工来说,或许不算稀罕,但那串冰满项链,也有些年头了,实在是难得!”
他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可惜,许家的藏货,精品中的精品,还没饱足眼福,就进了别人的口袋。许家人口里的“有些年头”,数百年都嫌短,没个上千年,也不敢说“年头”。真是可惜。
许风远笑了起来:“哥拿它比咱们家的扳指恐怕不太合适吧?毕竟只是一串项链,女人的物件……”
许风远擎着他自己的意思,其实那话也不错。许家的羊脂扳指,一代一代传了多少年啦,是当家“许先生”的掌权信物,谁得扳指,谁便号令许家地下王国,伦敦的世界,精彩纷呈,百年老家族支脉错落,隐形权势覆盖整个地球的华人世界,那样大的权力啊,只被一枚小小的扳指尽揽。许谦益手中的羊脂扳指,其象征意义早已盖过了羊脂玉本身的价值。自然不是其他老玉饰物可比。
久不开口说话的许谦益突然说道:“风远这话错了,”他叹气,“那串冰满绿翡翠,它比我们的羊脂玉,还是算它亏了。”
许风宁也摇头笑笑:“风远到底年轻,连世家的东西也不认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前面的转折我自己还是挺满意的,,希望能够写好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