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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母亲的怒斥,张逸方知她气恼的竟是当初自己为权宜而胡扯的谎,娘亲将自己辛苦抚养成人,她却自称父母双亡,虽事出有因,但这话落在不知真相的娘耳中,岂不是如同亲手在她心口上扎刀子一般,忙出言打断:“娘,您别气,您听我说,我失忆了,记不得以前的事了,才这样说的。”
沈清娘本是在气头上,这手都指着女儿的脑袋了,忽地听她这么一声,责骂声戛然而止。
张逸急忙趁机继续解释:“娘,那时,马儿受了惊,我被甩了出去,摔到了林子里,也不晓得昏了多久,等醒过来时受了重伤,拼了命才爬出了山林,后来体力不支,倒在了秀儿家门前。”这时候也不忘记为她媳妇说上几句好话:“秀儿她及时救了我,又细心照顾我,给我治伤,……”她还要再说,见娘亲眯了眼儿,忙打住:“我被救醒,可是,以前的事全都记不起来了,迷迷糊糊只以为我叫张逸,那会儿马带着行礼跑了,我身上就只有钱袋,也查不出来历,就只能用了那个身份。”
听女儿这样说,沈清娘才缓了胸中怒气,那失忆之说,她倒是信的,只因宝哥儿曾经有过那么一回,那时也是受了重伤,治好后先前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认不得娘,认不得字,连话都说不清,好在那时她年纪还小,可以重新来过:“你说你失了记忆,怎地这会儿又全都记起来了,”到底是做家当主母,敢和一族相对抗的人,脑子转得快,几乎没多想就问出根结。
“没呢。”张逸当然晓得她娘不是个好糊弄的,又说道:“我伤好后,也做过几次梦,可梦里的东西记不清楚,”边说,边拿手指了指后脑跳痛的地方:“这儿,外头瞧不出什么,可里头老时不时的痛,有时,明明好像有什么能被想出来,偏一疼又记不得了。”
这头痛可不是小事,沈清娘再气女儿,也不能不重视,“你过来,让我看看。”
张逸哪有不卖乖的,忙跪着朝前一会,人靠近后,和儿时那般,把头枕在娘的腿上:“就是这儿,”拉起娘亲的手,按在那痛处。“有时候,疼得可厉害了。”
从自己肚子爬出来的娃,做娘哪有不晓得她小心思的,也不点破,轻轻拨开头发,低头凑着仔细察看,又按了按:“疼不?”
“现在,不疼,有时候记起以前的事时,也会疼的。”张逸半手按在娘的膝头,半撒娇道:“娘,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记起,我是您的孩子,回来后,我就和秀儿说,要一起回去见您的,只是没想到,您先来了。”
怜惜地摸着孩子的发顶,沈清娘原是作了最坏准备的,这会儿,女儿平安,为人母的总是包容着孩子的,“你呀,可是真的知道错了?”
“嗯,娘,孩儿知道教训了,以后再不会任性妄为了。”张逸这话说得真心,想到自己当时若真的出了意外,不幸身亡,把娘亲独自留在这世上,到时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才是真的大不孝,想着就一阵后怕,真要是这样,自己做鬼都不会原谅自己。
“知道错,也还是要罚的。回头,让你封姨先为你症症脉,看看你这头上的伤,等好了,把孝经抄五十遍。”
张逸忙打蛇随棍上:“嗯,明儿我就去辞工,带上秀儿咱们一起回去。”说完,心紧张地突突直跳。
“带上她?”沈清娘似低语般地轻声念了句。
张逸忙抬起头:“娘,要是没有秀儿,我兴许……兴许就出事了,她救了我,是我的大恩人,我也……”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去。
只听沈清娘点头:“救命之恩,自是要报的,若是她愿意,就跟咱们一同回去吧。”
张逸眼中顿时亮了起来,刚想说好,却又听她娘说道:“到时候,我认她做义女,给她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出嫁还是招赘任她挑,总要给她挑个好男人,一辈子妥妥当当的……”
“娘,我和她成亲了,她是我媳妇。”张逸听后头越说越不对劲,忙插嘴阻止她继续说。
“媳妇?”沈清娘似听不懂般笑道:“傻孩子,我已经让人到花田村里去打听过了,你们的事也晓得些,想来,成亲本就是你们的权宜之计,你们都是女子,媳妇什么的怎能当真,放心,娘亏不了她的。”
张逸心下着急,还想再说,忽地看到了娘亲眼中的那一抹意味不明的戏谑,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娘的故意,“娘。”她轻叫了声。
这下,沈清娘却不说话了。
张逸见娘又拿这种眼神看自己,她知道这事怕是难了,可就算这样,也不能不说话:“娘,我和秀儿是真的想要守一辈子的。”见她神色全然没有松动的样子,心一横索性快刀斩断麻:“娘,我和秀儿已经圆了房,行过夫妻之礼了。”
原以为这话出说来,她娘必会恼怒,不想,沈清娘听到这话只挑了眉梢,听笑话般反问道:“夫妻?两个女子何来的夫妻?哪儿来的夫?行得那般的夫妻之礼?”
这话是咬死不认了,张逸心下着急,都说知女莫若母,其实,孩子也最是懂得拿捏父母的软处,此时,绝不能硬碰硬,忙软了声音继续恳求:“娘,孩儿喜欢她,孩子对她是真心的,求娘成全。”
谁知,沈清娘竟半点没有心软,她重又拿起了佛珠,声音淡淡的:“宝儿,你想没想起,上回你说同样的话时,娘是怎么同你说的。”
张逸被问得一怔,她没想到同样的话,她竟然曾经说过,努力想了想,后脑处微微刺痛了下,微皱了皱眉,茫然问道,“娘,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没想到她竟会这样的反问,即便沈清娘知道女儿失了记忆,可她还是有片刻的怔愣,眸光闪了闪,想到那些个事儿,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痴儿。”
张逸见娘有些软化,忙学着儿时那般,脸蹭着她的掌心:“娘,秀儿是好姑娘。”
“好姑娘?好姑娘能跟着你胡闹,做下那样的事?”这不又开始算老账了。
“不是的娘,我们不是胡闹的,娘您听我说。”张逸仰着头,坚定地看着娘亲的眼睛,“娘,我受伤刚醒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候,心里得很怕,总觉得这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后来,我能起身了,就想看看外头是什么样的,可没想到这样却给秀儿带来了大麻烦,她不容易,娘,您必是已经让人打听过她的底细了吧,她一个孤女,被那样的人家养作童养媳,最后又被休弃,日子过得清苦,可就是那样,她救我时也没动我的钱袋子,她给我喝菜粥,自己却偷着啃硬窝头,我在别人眼中是男子,害她受人指点,她也没有怪过我,和她成亲本确实是权宜之计,我无家可归,她为了名声,成亲住一块,她处处照顾我,娘,您别瞧她性子温和,其实心里坚强得很,我们睡同一张床时,都是她睡外头,我睡里头的。”
沈清娘听她说到这儿,忍不住插了句嘴:“瞧你出息的,失了记忆,胆都掉没了?”话语中满满都是宠护。
张逸讪讪一笑,再继续说:“她本就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又处处细心待我,日子久了,我便不再如最初那般不安,总觉得自己孤零零没个亲人,有了她,我就不是一个人活着了,那小院也就是我的家了。”
这些话说得动情,沈清娘却听出了些别的味道,她打断道:“原来如此,傻孩子,你这不过是失了记忆,彷徨之下对那沐秀儿生出的依恋,你想想,若当初救起你的不是她,不拘时谁,给你住处,照顾你,你是不是会对那个人生出一样的心思?”
张逸一时被她给绕懵了,顺着她的话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一时无话可反驳。
不待女儿开口,沈清娘又说道:“不说她救命之恩,只说女子与女子之间,这男女有大防,女儿家一起总是更亲近些,这一来,这女人总是不知男人想什么,男人也不知女人说什么,这样,同为女子就更易生出知己之感,许多事,你说她懂,你不说她也懂,总有说不完的话,交了心,难免生出相逢恨晚之感,只盼将来能够日日在一起,这二来,女儿家心总是细些,做事也更懂得体贴,都说以柔克刚,也不是只有那些硬汉子才抵不过温柔乡的,事问,谁不想要有个时时对自己好,处处对自己关心的人?你和她,说到底不过是姐妹情知己心罢了,你想想,都说男女之情,夫妻之爱,往大的说,天地乾坤,住小处讲,水中鸳鸯,哪个不是一阴一阳,一雌一雄,两心相知,有女子同女子结作异姓姐妹的,何曾有过女子嫁与女子的?”
张逸被这一大通话砸得差点没了方向,好在她拥有前世的记忆,这才在心里保留了清明,若非如此,或许过去那个在三刚五常中成长的张承霜,当真会因这些话而动摇了心,趁空快速地理了一下思绪,开口说道:“娘,孩儿同秀儿决不是姐妹之情,娘先前说了,是不是不拘是什么样的人,只要那样待我,我便都会生出情谊,我想,兴许就是如此,所谓日久生情,我会对秀儿有情,是因为她那样的待我,我对那不拘什么样的人有情,也因为那人会那样的待我,可是,娘,就是这份情,若是,那不拘什么样的人是名男子,我愿嫁与他,我说我对他有情,娘便不会觉得,我傻,我分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情了吧,可,明明是同样的情,为何,我对男子生了便是男女之情,对秀儿就成了姐妹之情?”
沈清娘不说话,继续听:“娘,再说女子之间的相处,同为女子,懂得彼此,容易相知这是实情,可,姐妹之情再好,也不会生出相思之念,不会想要有肌肤之亲,我对秀儿,也不晓得从何时起,我总忍不住会想她,明明刚才还在一处,才分开一会儿,就想着她快回来,顶好时时刻刻都在一块,永远不分开,不止如此,一个人时,总忍不住想她说的话做的事,到了晚上,躺在她身边,总想要找借口依在她怀里,哪怕不靠着,就是握着她的手,心也跳得厉害。娘,您说,这怎么会是姐妹之情。”
沈清娘看着女儿,那一双眼里却是映出了其它,许久,她长长叹了口气。
张逸见她如此,只道娘亲有所软化,不由欣喜道:“娘,你也觉得我说的对是不是?”
“是又如何?”沈清娘伸手把女儿拉了起来,手在她膝头轻轻拍了拍:“即便是,这样的情也是不容于世的。”
“娘,我也恢复不了女儿身份了,您就成合我们,让她陪着我吧。”见说了那么多,还是无用,张逸有些急。
沈清娘只觉得心头一揪,脸惨白了几分。
张逸见娘亲神色有异,瞬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忙安慰道:“娘,是我失言,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浑说的。”
深吸了口气,沈清娘抬手轻轻摆了摆:“总是娘当年没能护住你。”
张逸两膝一弯,重又跪下,急急拉着娘亲的衣袖:“娘,是孩儿蒙了心,胡说八道,您打我骂我都成,可千万别这样说,娘,您千万别将这话放到心上。”
那件旧事是母女俩人心中的梗,沈清娘知女儿话说得真心,也不想再提,重新把她拉了起来:“好了,既然你铁了心,娘还是那一句,娘要看她的真心。”
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张逸脸上露出欣喜,“娘,您会看到的,秀儿她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莫要先说这些。”沈清娘是不会任由她几句话就点头的,“除了她的真心,娘还要你先看清你自己的心。”
“我的心?”张逸不解,她的心自然是在沐秀儿身上的。
“你倒是忘得彻底。”沈清娘没好气,话语中却再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你眼下只记得新人,若将来忆起了那旧人,又当如何?”
张逸后脑又是一刺,手下意识地按了下。
这么个小动作哪会逃得过她娘的眼,“怎地,头又痛了?”沈清娘关切道。
“没,就刺了一下。”张逸咧嘴笑。
晓得她不想让自己担心,沈清娘也不多说,重又正色道:“宝儿,娘打算暂时不回去,在这里住一个月。”
没想到娘亲会有这决定,但知她必有用意,张逸并不插话点了点头。
“这个月里头,你把在这儿该处理的事都处置妥当了,再让你封姨给你治治这头痛的毛病,若能在一个月里想起过往,你且定下心,好好想想,将来到底要如何。”见女儿嘴动了动,不让她说话:“你别急着说其它,你眼下记不得之前的事,自是可以说满口话,娘说的是娘看到的事,你脑子里记的是只有你自己知道的事,所以,娘现在先不同你说那人是谁,又发生过什么,眼下,娘只能同你讲,你当初为了那人也求过娘成全,你出走也同那人有关,娘教过你话还能记起吗?”看了眼女儿才缓缓道:“这世上最是真心难求,若有幸遇到,当珍惜以心交心。”
这话说得在理,张逸已隐隐猜测到她先前怕是曾有过一个心上人,不过,她虽记不得那人是谁,却是想起了离开前家书上写着事,婚期已定,再看娘提到这事时的神情,想来那人没能让娘看到他的真心,但不管如何,自己想不起来过往,也不好做判断,只是,她心里明白一点,无论过去如何,将来她是决对不会辜负秀儿的,不反驳,认真点头:“娘,我听您的。”
沈清娘见女儿听进了自己的话,手撑了桌面,站了起来。
张逸看到,急忙上前扶。
看着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的女儿,平安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伸手为她整了整衣襟子:“好了,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好好歇,我让春晖把西厢的那两间理出来,明儿你们就搬过来住吧。”
“两间?”张逸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话刚出口,见她娘那神情,显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忙笑应道:“两间就两间。”
“去吧,我累了。”沈清娘自打看到女儿后,心情起伏略大了些,这会儿心定了,不勉有些累。
“娘,我伺候您休息。”张逸讨好。
“哪用得着你,”沈清娘赶人。
张逸仍是站着不动,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娘,您,不见见秀儿?她陪我过来,你就见见吧。”
“怎地,她就差不了这一时半会儿了?”沈清娘从不吃女儿那一套:“娘处事自有分寸,你该晓得的。”
张逸心知不能再缠下去,只好点头:“那娘,您早些歇,我去□晖过来伺候。”
沈清娘点了点头,待女儿要走出里间时,突然开口:“回去,让她给你用热水敷敷膝盖。”
张逸只觉得心里一热,回头飞快地点头应道,“娘,我明儿就回来,您好好歇。”说完,转身走了出去,眼泪直到这会儿,才控制不住地滚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