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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成亲就在眼前,隔日就是张逸和沐秀儿的大日子。
苏大娘特意请了好命婆过来,边唱着祝福歌边把新床给铺了,等把新房全都布置妥当后,又陪着说笑了一会儿,这才欢欢喜喜将人送了出去。
等她们走后,张逸看了看院子,明儿要开席,借来的桌椅板凳在院子里整齐叠放着,再走到灶间,半成品的菜堆得满满当当,头一回见识这样的阵仗,让她有些无措地抓了抓头。
再走回房,三块老旧的灵牌摆放在了桌上前面放着供果,后面的墙壁贴着红红的喜字,四下无人,张逸认认真真地鞠了三个躬,念念有词地说了声,她会照顾好秀儿。
事毕,又走向了另一间,床上头全新的百子千孙的大红被褥铺得整齐,手摸了摸,能够感觉到在夹层中散落的花生,莲子,生怕复原不了,没敢翻开看,只是有些纠结,今天晚上难道就要睡在这上头?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了动静,苏大娘又折了回来,身边还带着她家的小六,再次查看了四周再无疏漏,满意地点了点头,“逸哥,赶明儿起,秀儿就是你的人了,大娘我再啰嗦这一回,秀儿她打小就不容易,也实实在在是个好姑娘,往后,大娘还望你能多照顾些了,多容忍些。”
张逸认真地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会和她好好过的,不会让她再受委曲的。”
“你有这话,大娘可就放心了,今儿小六过来压床,陪你在这儿睡,大娘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接着又朝她那不省心的儿子警告道:“你小子可别胡闹惹事,不然,秋后算账,你有得瞧。”
高小六老老实实地应了。
等苏大娘走后,这房里头就剩下一大一小两冤家,天色尚早,还不到睡觉的时候,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张逸走到柜边,抓了一把糖放到桌上:“来,坐这儿,尝尝这糖。”
高小六听话的走了过去坐下,却没有拿桌上的糖。
眼前这处处针对自己的少年竟如此安份,让人有些不习惯,瞧他满脸心事,欲言水止的小模样,不禁有了笑意,张逸能够猜出些许变脸的原由,伸手把糖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吃吧,这时辰还早,要不咱们说说话,聊聊天。”
侧目看了一眼,高小六拿了一粒,往嘴里一送,腮边鼓了个小包。
张逸也拿了一颗吃,这举动让孩子放松了些。
把糖咬碎了,吞进肚,高小六眼儿又往张逸身上打了个来回,小眉纠结了半天,半晌,小大人般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逸被他这样子逗乐了,“怎么,还是不愿你秀儿姐嫁我?”
愣了那么一小会儿,高小六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天林子里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没想到,锦阳哥要秀儿姐当妾,虽然年纪小,但妾是什么他还是明白的,宁嫁穷人-妻不当富人妾,这话他听过,只有下贱不要脸的狐媚子才做人家的妾,当初村头那家的男人说要纳妾,三姑六婆的都这么骂的,秋燕姐嫁出去后,那些明着说她有福气的人,背地里也没好话,说什么,妾是小老婆,说好听是小老婆,其实就是奴才,以后生的娃都不能管自己叫娘,说打就打,说卖就卖,见人低三分连童养媳都不如,当妾不是好事,可是,锦阳哥竟然要秀儿姐当他的妾,明明说过,要娶秀儿姐当媳妇,明明说过,要好好待她的,怎么就变了,想了几日都没能明白,犹豫一会,低声问道:“你会,一直对秀儿姐好的吧?”过往一直坚信不移的东西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亲手打碎,孩子心态有了极大的变化。
“嗯,我会的,只要你秀儿姐愿意,我会一直好好待她。”这话应得真心。
小家伙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想要确认些什么。
“不信我?”张逸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
高小六不答,沉默了一小会儿,却说道:“锦……锦阳哥也说过,会一辈子对秀儿姐好,可是…可是…”
张逸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看着那往日没心没肺的孩子突然有了烦恼,不免升出了些许不忍,开口劝慰道:“你锦阳哥不是坏人,他也是不得已。”
高小六伸手再拿了一粒糖,捏在手里不吭声,半晌却突然问道:“如果,你是锦阳哥,你也会那么待秀儿姐吗?”
没想到这孩子会这样发问,张逸有些发怔,略想了想,扪心自问如果她站在方锦阳的立场,她恐怕未必能够做得更好,说实在的,以这个时代男人的传统想思观念,纳秀儿为妾虽有私心,但出发点还是想要她好,十八岁的大龄姑娘,又有着那样的一段过往,真能找个比他更好的?这又不是言情小说,哪有这么好的事。当时确实是冲动了,只觉得让秀儿委身当妾是对她极大的侮辱,未及深思便嘲讽了回去,现在细想还真有说些不清楚。
拍了拍小家伙的肩:“小六,其实有很多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够怎么样的,你锦阳哥想护着你秀儿姐的心是没错的,只是法子用错了,他不该明知道你秀儿姐要成亲了,还不管不顾地来找我说那些话,我要是他,会先偷着找你秀儿姐,当面问她是不是心甘心愿的嫁人,由着她来做决定,反正你记住了,往后无论做事,都不能一厢情愿只按着自己想的来做,那样的话,很可能会好心办坏事,害了你想帮的人。”
小六若有所思。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很多道理都是需要用时间和成长来明白的,张逸不再多说由着他去,起身走到墙角,拿了水盆,还是早点洗漱了,早点睡,成亲是件体力活,明儿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行。
另一厢,沐秀儿把嫁衣都叠放好摆在了床头柜上,一旁小舟儿乖乖地坐着,一双眼时不时朝着嫁衣瞄,带着些许艳羡。
沐秀儿转过身,走到她身边,捏了捏那小脸,“小舟儿也想穿嫁衣了?”
早熟已经懂事的孩子,小脸一红,软软的声音难得提高了些:“秀儿姐,哪有。”
“羞了?”沐秀儿被她逗乐了,从小盒里抓了一把糖,“给,藏好了慢慢吃,别让小六瞧见摸了去。”
小舟儿笑着把糖收入了新荷包里,抬头:“秀儿姐?你怕吗?”
“怕什么?”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沐秀儿也没什么事,索性陪小丫头聊了起来。
“我听花丫说,她姐姐嫁人时,怕了,足足哭了一晚上,还有,村里的新娘子上花轿前,都哭个不停,那也都是怕了才哭的。”一双单纯清澈的眼里,写着好奇。
哭?那是哭嫁,女儿舍不得母亲,舍不得家,才会在将要离开时流泪。
可她呢,记忆里爹娘外公的样子已经模糊,可她清楚的知道,他们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脑子里想象着若他们还都活着,知道自己明日将嫁会如何?
外公是不是会像小时候教她读书时那样,用上一大堆圣人的话让她嫁后贤良淑德?而爹爹只怕会背着外公对自己说,秀儿别听那老古板的话,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和爹说,爹帮你去揍他,指不定这话被娘听到,她会怒气冲冲地先把爹赶走,又悄悄和她说,其实你爹说的也不全错,真看着女儿嫁人,大抵娘也会和那些嫁女的母亲一样,又哭又笑的。
想着,心里冒出了丝丝酸涩,眼底也有些发烫。
“秀儿姐。”小舟儿瞧她神色不对,误以为她被自己说怕了,紧张地唤了她一声。
沐秀儿吸了吸鼻子,朝她一笑,正好苏大娘赶了回来,走进了房。
“都准备妥当了?”苏大娘走到床头柜,又查了查。
“嗯”稳下了心绪,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转身走了过去,“都好了呢。”
苏大娘满意地点头,“那边也都安排好了,逸哥是个稳妥的,”转眼儿看到小舟儿,冲着她说道:“天也不早了,去睡吧,娘有话和你秀儿姐说。”
舟儿是个听话的,忙起起,走了出去。
苏大娘又不放心地朝门外看看,再回来带上了门,拉着秀儿坐到床边,仔细将她打量一番后,这才说道:“秀儿,大娘是看着你长大的,一直把你当亲闺女看,眼下你就要嫁人了,大娘心里也为你高兴,你是个知事的,那些个话,我也不多说,你只记着,嫁了人过日子,难免会有磕磕绊绊,心要宽,可也不能一味的忍让,小处你让着些无妨,但大事只要在理上就绝不能退半点,男人其实就和孩子一样,哄着他,宠着他,可也要时不时的调-教上一二,特别是色字头上,千万不能让他和不三不四的女人沾上边,咱们乡下人,不比那些有钱的官家说什么三妻四妾,贤良大度没这回事,这汉子只能是自己的,这是为了你好,也为了你们将来的儿女好。”
沐秀儿点头,心里头才压下去的热,又涌了上来,这些年大娘对她的照顾,点点滴滴浮在眼前,突然,她站了起来,跪到了大娘跟前:“大娘,您让我,让我今晚叫你一声娘吧。”
苏大娘见她下跪,本是要拉她的,可听到了这一句,眼窝子瞬时一热,这可怜见的孩子,索性收了手,端坐好,“只要你愿意,以后咱们就是娘儿俩了。”
沐秀儿磕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娘。
苏大娘抹了抹眼角的泪,又拉着她的手:“好了,别哭了,明儿你大喜,回头眼儿肿了可就不好了,反正,你们也不离了村子,你受了委曲就来找娘,”说着声又压低了些许:“还有件事,秀儿,你……那圆房的事,你可懂?”
沐秀儿一怔,便是知道她和张逸不会有什么,说到这个,也不免脸上一红。
苏大娘晓得姑娘家面皮子薄,凑过去小声略说了个大概:“反正,到时候,你只管放松了身子躺着,别怕,由着他摆弄,头一回是要疼的,但你也别怕,这事就和生娃一样,女人都有那么一遭,以后日子久了,房事多了,就好了,还有些事,等你成了新妇,娘再教你。”
听了这话,沐秀儿脸烧得,只恨找不到条缝让她钻了。
苏大娘走后,沐秀儿草草洗漱,也就睡了,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翻了个身,不知不觉竟想起了过往的种种,那些人,那些事,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入了梦,梦里,她看到了秋燕姐,看到了方锦阳,还有爹娘外公,许多许多,最后所有的人都消失,只留下了那个叫张逸的女子,她穿着喜服,伸出手朝她笑,沐秀儿走了过去,慢慢把手放到了她的掌心,所有,快乐的,难过的,失落的,怅然的,在与她相握的一瞬,变成了安心。
眼角无声的溢出一滴泪,落到枕上,渗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