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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盛时的齐国都城临淄,摩肩接踵,挥汗如雨;赵国的邯郸,繁华绮丽,醉生梦死;楚国原来的郢都,曾“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为朝衣新而暮衣蔽。1”
现在的楚国、赵国、齐国国力江河日下,首都的繁华也大打折扣,郢都被白起攻陷,成为废墟,邯郸屡屡遭受秦国围攻,城墙修修补补,唯独临淄妥协与秦国交好,偏安一隅,虽未成遭受战争凌夷,终究气象不行了。列国大城,都被秦军的铁蹄搅和得乱套了,唯独咸阳城,蒸蒸日上,越发恢弘霸气,一枝独秀。
四四方方的青石铺成的宽阔大道,纵横笔直,一路绵延。红楼酒肆,店铺云集,人声鼎沸,商业繁荣、街道干净整齐,处处彰显着秦国上至国君下到黎民对于严整和秩序的讲究。
王城巍巍凛凛、盛气逼人,街市繁华,井然有序。
欣然一身青色的宽袖长服,襟口淡蓝色的丝帛,头戴巾帻,腰束拔纶,系有红丝旒珠,脚着青履,俨然是一位翩翩贵公子。父亲已经驾车出函谷关张罗去了,三天时间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她和芸香主仆二人,出来逛逛,以后在咸阳宫当质囚,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自由了。
他们俩走在街上,总是引来许多莫名其妙的目光,有些招人。
正是夏忙时节,大街上的秦人都行色匆匆,随意游荡的女人屈指可数,像她们这般年纪的秦国的女子估计大部分人,都在家里理家带孩子,为秦国连年征战,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
欣然带着芸香,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屈里的袍泽楼。两人都走累了,就想进去坐坐,喝口茶水。
刚到门口,突然一个葛布破包袱迎面袭击过来,一股臭味,冲鼻而来,夹杂着汗臭,体臭,脚臭,简直就是一枚臭味气雾蛋。还好欣然反应快,不然要是被这么恶臭的包袱砸中,她不知得恶心几天。
随即,一个破衣烂衫,满面尘垢的人被人推搡了出来。他头顶束着一个马尾,余发披散着,像飞舞的马鬃,整张脸掩映在长发里,像洪水刚退去后,遍地狼藉,他被人用力一闪,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差点就撞上欣然和芸香。
“走,赶紧走!“后面驱赶他的人,没有露面,只听疾言厉色地的声音传出。
那人转身对着门叫嚷道:“俗恶之人,等爷发达了,有你们好看的。”
酒馆里没人搭腔,那人一屁股就地靠墙坐下,脸色苍白,耷拉着眼皮,似乎连喘气都没力气,一副囧样。
“兄台遇着难处了?”欣然忍不住漫溢的悲悯之心,上前抱拳施礼道。
听到欣然的话,那人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出人意料地说:“给一块贴饼。”
“嗯?”欣然一愣。
“贴——饼!” 那人陡然睁开眼,大声吼道。
“这么横,作甚?该你的呀!”芸香听他那口气,气不过,呵斥道。
“芸香!”欣然拽了一下芸香的衣袖,制止道。
欣然掏出几个秦半两递给芸香,让她到小摊上,买了一块大贴饼,递给那人。那人抱着贴饼,埋头狼吞虎咽,想是饿得够呛了。等他把一大张贴饼啃完,抬起头,满脸都是贴饼的碎渣。只见,他把脸一抹,用舌头将手中的碎末舔了个干干净净,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把油腻腻的手往衣服上蹭。
这么邋遢的人!欣然和芸香看了对视一眼,心里都犯嘀咕。
“兄台怎么称呼?”欣然鄙薄他的行迹,言语上却恭恭敬敬的。欣然明白,那些落魄的士人中,藏着很多英才,伍子胥逃到吴国,当过乞丐;秦相应侯落魄时,被人欺负殴打至奄奄一息,被扔进茅厕,装死才捡了一条命。
现下这个世道,朝为落户,暮为卿士,比比皆是,千万不可小觑,不然等他们发达了,这种受过屈辱的人,心里总会有不同程度的扭曲,回头报复,会整死人的。
“在下齐人茅焦。”那人向欣然拱手道。
齐鲁是儒家圣地,果然名不虚传!你别看他一副寒酸样,可他起身向欣然躬身作揖,礼节到位的让人心里格外舒服。
“兄台,你这是······”欣然欲言又止。
“虎落平川被犬欺呀!”茅焦摇头沮丧地说。
“兄台,现在高门贵族都养士成风,好歹投靠一个,不愁吃住。”欣然小心翼翼地说。
“嫪毐谋反被诛杀,他的门客被牵连流徙。相国吕不韦听说礼贤下士,可是他已经挂冠免职了,门客也不好当,咱就不趟那浑水。”那人撇嘴,摆手道。
“听说,秦王爱惜人才,纳谏如流,你不去试试?”
“去不得,去不得,你没看见王城东门,进去谏言的人,都被残杀,尸体堆积如山吗?我可不要去送死。”
咦,这人前怕虎后怕狼,难怪要困顿。
“一看兄台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在下一直仰慕齐地多有舍身取义的之风。”欣然道。
“饱读诗书难道是为了专门送死去?别以为你给我一张贴饼就可以随意驱使我。”那人白眼一翻,一副无赖样。
欣然来气了!朗声道:“秦王是杀为太后求情的人,你饱读诗书,难道就没有别的用武之地,你不去试试,难道等着在咸阳饿死呀!反正以你现在的处境,退一万步讲,即便你被秦王杀了,壮烈而死,也总比你在咸阳街头困顿而死来得体面吧。”
一看茅焦一副赖样,欣然不禁想到滚边肉,这种肉你用一般的法子根本切不动,只能剁。
“他呀!小兄弟,你别费口舌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所谓儒士,他宁可窝囊死,也不敢去的。”一人斜倚着酒馆的西侧门,突然不冷不热地插话道。
欣然抬头一看,那人瘦高个,披散着头发,一席白袍,干净的极其养眼。他举止娴雅,五官长得很是到位。
“谁说的?你别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茅焦气恼地跳脚嚷嚷道。
“我不用在门缝里看,你都是扁的。你浑身上下,哪一点流露出可以让人高看的气度了。”那人冷笑道。
“你,你······”茅焦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知如何辩驳。
“你什么你,落魄情有可原,邋遢,懒惰,胆小,还不可一世,简直了!你走不走,不走我放狗了!”
院里传出了几声狗哮,狗似乎很通人性,配合得默契。
“你等着!”茅焦把头一甩,叉着腰,愤恨地说。
“我等着,就在这一直等着,等着你的高乘驷马,来这耀武扬威。”那人一副嘲讽的样子。
茅焦甩头要走,欣然上前,给他一些秦半两,道:“拿去置办件干净的衣服。”
茅焦什么都没说,看了欣然和芸香一眼,瞪了那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连那泛着臭气的破包袱,也不要了。
看来这家伙,难不成想破釜沉舟了?
“你给他做什么,他肯定拿去换酒喝了。”茅焦还没走远,那酒保就发话了,那声音还是不冷不热的。
“谁还没有个难处的时候。”
“就他那德性!”那人不以为然地嗤笑道。
欣然见他一笑,牙齿很白,整整齐齐的,英俊的人,笑容也那么赏心悦目。
“这位兄台不知怎么称呼?”欣然拱手道。
“我就是个击筑卖艺的,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欣然没想到这人如此桀骜不驯,还不好搭讪。
“相识就是有缘,兄台要是有所忌讳,那就当在下没说。”欣然见机行事道。
“父母给你取名,就是让人称呼的,你以为自己是君王呀,名字还讳莫如深呀。哼,不说拉倒!”芸香气不过,冷言冷语反嗤道。
“你不是秦国人吧。”那人白了芸香一眼,权当没听见,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的?”
“秦国人不是武夫,就是农夫,哪有人会长得像你这般细皮嫩肉的。”那人打量着欣然,似笑非笑的,欣然看他笑容里有一丝诡异,还有一点暧昧。
“高渐离,在那儿瞎掰扯啥,有人点名让你击筑!”里面传出来一句呵斥声。
哦,他叫高渐离!
欣然和芸香上了二楼,一张案几,两张相对铺的席子。
这位置不错,打开乌木窗,还可以看街面上的市井百态,仰头还可以看见黛瓦上的澄澈晴空。“一壶好茶,几碟小茶点!”欣然简单地吩咐道。很快茶和茶点都端上来。
欣然和芸香倾听楼下高渐离击筑。
筑是这个时代一种很流行的乐器。形似筝,有十三条弦,弦下边有柱。演奏时,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其声悲亢、激越。
欣然一直不喜欢筑声,它没有古琴的悠扬,也没笙箫的清越。尤其一帮酒徒聚在一起击筑,故作慷慨悲歌,完全领略不到苍凉悲壮的气韵,只是感到滑稽。
没想到高渐离击筑,技艺娴熟,如行云流水,时而激扬,时而热切,时而凄婉,让人沉浸!
欣然忍不住细细打量他,他的五官立体,棱角分明,面部弧线浑圆,眉眼细长,嘴唇薄而清透,唇线深邃,面部随意一动,总有不同含义的面部表情流露,或淡然,或凝重,或不屑。虽然粗布简衣,依然难掩其昂藏气势。
作者有话要说:1“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为朝衣新而暮衣蔽。”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车多拥堵,人们挤来挤去,早上穿着新衣服赶集,挤一天回来,新衣服都成旧衣服了。(好像有点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