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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万物都在肆无忌惮地疯长,大自然泼墨挥毫,到处都是一副浓墨重彩。
白家的错落别致的亭台楼阁,掩映在浓荫绿林中,青松翠柏高大苍翠,槭树楸树茁壮挺拔,垂柳袅娜多姿。邯郸的交通四通八达,白家把在邯郸的商号作为物资的集散地。因此,欣然在邯郸呆得时日最多,她在别苑里专僻一个独立的庭院——枕辉阁,供她日常休憩。
枕辉阁在别苑西南角,从圆月门进去,迎面花草满庭,翠竹夹道,庭前矗立着一座天然的假山,怪石嶙峋,鬼斧神工。假山上攀附着许多奇花异草,什么薜荔藤萝、杜若蘅芜、清葛、紫芸、清芷等萦绕交错。它们在假山上肆意蔓延,或牵藤,或引蔓,或垂或绕,气味馥郁,芳香扑鼻。
山石的坚硬,奇花仙藤的柔美,相得益彰,别有意趣。
阁楼后面是一个长长的回廊,回廊围着一池荷塘,田田的荷叶铺天盖地,映日荷花别样的粉嫩,娇柔,风韵楚楚。荷下,清澈的池水中,色彩斑斓的鱼,在自由的游弋。池塘边清透的鹅卵石,倒影的柳条,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下,荡漾,风姿撩人。
沐浴洗去一身尘埃,欣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一席广袖曲裾的紫色罗衫,拖曳在地,像彩霞云卷云舒,淡黄色大带,裹出细长的腰身,足蹑丝履,乌发垂散。
端是容貌昳丽,娉婷袅娜!
枕辉阁里,门窗大敞,层层轻纱帷幔,用玉钩拢起。
松木的地板,刷上桐油,油光铮亮。依墙而立的壁柜上,摆放着来自各地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
墙角冰鉴里,置着冰块,玉盘上堆砌着累累硕果,屋内果香飘逸,清凉飒爽!
欣然坐在巨大的铜镜前,芸香侍候她梳头。
屋檐上鸟笼里的鹦鹉,时而探头,时而扑腾双翼,时而上下窜动,亢奋得很!
“小姐,你下次远行,也带上我吧,你一走动不动就是几个月,我在枕辉阁呆着,实在无趣,感觉都快捂得发霉了!”芸香撇嘴,咕哝道。
“你当我出自一趟,快活呀?行商千里,一路翻山越岭,路途颠簸,风餐露宿,就你这小身板,在马车上,要不了几天,就得散架了!”欣然嗤笑。
“小姐,你少唬我!你就比如个头高些,也不见的比如壮实到哪里去。你是千金小姐,这苦,你能受得了,为甚我受不了了?”芸香不服气,挥舞着篦子,嗔道,半晌,又轻笑地道:“小姐,你要带上我,咱们在一起还可以解解闷。你说是吧?”
“就你一天跟那只鹦鹉似的,唧唧歪歪,我会烦死的。”欣然笑道。
“谁说的?”没等芸香开口反驳,鹦鹉先不自在地嚷开了。
欣然和芸香不约而同地噗嗤笑开了。
“你这只饶舌却笨得要命的鹦鹉,让你从‘四小姐好’改口称‘世子好’,半年了都没学会,这回你倒学会顶嘴了!”芸香好气又好笑地地冲鹦鹉,啐道。
“谁说的。”鹦鹉还是那句话,却语气把握的恰到好处,然后竟然摇头晃脑,自顾自地,诵诗道: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1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昧旦?昧旦小苑。”欣然低语道。
这首诗,勾起她欣然的思念,秦国,清芷园,还有,还有,政!
政愤激的声音凭空想起:
“他那不过是在玩弄他的权术,一字千金,谁有胆量引颈就戮挑战他的权威!豁命,为钱,你会吗?”
“哎呀!不爱看,就不看,动那么大肝火,为甚?来,你坐,我给你剥一个来自南国的橘子,很甜的。”
“我从不吃那些甜腻腻的东西,软糖里泡不出硬汉子。”
“秦川犍牛,吃得还不是草吗?
昧旦小苑里的那番小争执,清晰地在耳边浮现。
欣然错愕,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这是枕辉阁,不是昧旦小苑。”欣然目光睖睁(lèngzheng),喃喃自语。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芸香娇俏的面容在欣然眼前晃动,她一脸惶惑地,呼唤道。
“没事,也许是这段日子太累了,突然有些精神恍惚。”欣然拇指摁住阴白穴,剧烈的摇头,仿佛要把横亘在心头,淤积的万斛愁绪,全都抖落。
“芸香,鹦鹉怎么会背这首《女曰鸡鸣》?”欣然费解道。
“小姐几次在梦中呓语,囔囔的都是这首诗,芸香想,小姐肯定非常喜欢。你出外行商,我一个人闷得慌,就一字一句地教这鹦鹉。我废了近一个月的心力,这只鹦鹉笨嘴拙舌,总也学不会,谁知,它今天竟然破天翻地吟诵出来了?”
“谁说的?”鹦鹉扑哧着翅膀,忽然又瓮声瓮气地插嘴道,看来它似乎很讨厌芸香说它笨。
“笨鹦鹉,笨鹦鹉!”芸香笑着,跟鹦鹉斗嘴开了。
鹦鹉冲着芸香“呱呱”两声,转过身,向芸香摇摆鸟尾,一副不屑与她纠缠的姿态。
“小姐,你是不是想起秦国清芷园的昧旦小苑了?”芸香见欣然脸色不对,谨小慎微地嘟囔道。
欣然勉力一笑,没有回答。
“小姐,你是不是想起那个高高个子······”芸香口无遮拦。
突然,一股痛楚,穿云裂石般,劈开她的心肺。
“芸香!”没等芸香说完,欣然脸色一沉,一拍案几,蹭地站起来,喝止道。
欣然的脸色冷峻得可怕,从未见过欣然的动怒的芸香,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怵惕道:“小姐息怒,芸香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怎么啦?大热天的,火苗窜得那么高!”门敞开着,白夫人在侍女婆子的簇拥下,迈步进屋,见此光景,不解地问道。
“娘,我正要过去,您怎么先来了。”欣然敛起怒容,笑着迎向母亲,侧身用余光瞟向芸香,“芸香,天热,去给娘端一盏冰镇天香汤来!”
“诺!”芸香应声退下。
“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在外面跑,欣儿,你辛苦了!”白夫人脸上笑意融融。
白夫人现在越发富态了,丰腴的脸上,肉呼呼的,把年轻时一双美眸都挤兑成一条线,一笑起来,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广袖罗衫下,身子圆乎乎的,好在个子高,不显得累赘,只是看起来越发颀硕了。
“娘,看您说得!我年纪轻轻,为爹分担辛苦,理所当然的事。”娇嗲道。
“哎哟,大署天还披散着头发,多热呀!”白夫人见女儿乌发如黑缎般,铺展在身后,心疼道。
“刚才芸香正给我梳着,这不,被我轰走了!”
“好好的,怎么啦?”
“也没多大事,篦子不小心蹭了我一下,怪我毛躁,就恼了!”
“丫头做事不经心,要打要骂,那是自然。来,娘给你梳头。”
“娘,还是我自己来吧!”欣然推辞道。
“坐好!”白夫人把欣然拉到梳妆镜前,不容分说道。
白夫人拿着象牙篦子,拢着欣然的长发,刺刺不休道:“哎呀,到底是女儿家,在外头栉风沐雨,娘想想就心疼,娘一直想跟你爹商量,找个踏实可靠的人,入赘咱白家,让男人奔波去,你就在家里帮忙清清账,把商号打理打理,把自己打扮打扮,漂漂亮亮的,闷了弹琴,画画,有空陪娘唠唠。这才是女儿家要过得生活。”
白夫人的一席话让欣然一时慌乱,她脸颊绯红,忸怩道:“娘,你说什么呢?您可别随意找个人就把我打发了。”
“欣儿,我看齐成这小伙子不错,人忠厚可靠。这些年他一直跟着你,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对我们白家更是忠心耿耿,你好好考虑考虑。”
“娘,你越说越离谱了。我要找的是我可以终身庇护我的良人,不是忠犬!”欣然扭过身子,摇晃着白夫人,委屈地说。
“娘知道你心气高。哎呀!可惜老天不成全,没有给你一个男儿身。女儿家毕竟是女儿家,再好强,也得嫁人生儿育女。”白夫人长叹一声,无奈地说。
“娘,我双十都不到,早着呢,干嘛跟我谈这个?”欣然羞赧道。
“傻丫头,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大姐都已经会咿呀学语了。你难不成要熬成老姑娘,再谈婚论嫁?”
“娘,我要嫁也要嫁给一个可以让我仰望的人。”欣然目光灼灼道。
白夫人愣神了一下,长吁一声,呶呶不休道:“哎!男人但凡有点本事,都不是省油的灯,吃在碗里看在锅里,妻妾成群,换新人就像换新衣服似的,哪有安生的日子过呀?你三姐怡然嫁到赵家,才多久呀,席不暇暖的功夫,他夫君已经嚷着要纳妾了,刚才你三姐回来,跟我嘟囔这事,哭得跟泪人似的。娘除了心疼,也不能置喙半分。这年头,连年战争,男人的性命如草芥,女人又有哪个过得舒坦。我们家道殷实,不愁吃穿,可是你看邯郸的街市,陇上田间,男人没了,多少女人都得抛头露面,为生计里里外外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女曰鸡鸣》选自《诗经·郑风》译文:
女说:“公鸡已鸣唱。”男说:“天还没有亮。不信推窗看天上,明星灿烂在闪光。”
宿巢鸟雀将翱翔,射鸭射雁去芦荡。野鸭大雁射下来,为你烹调做好菜。佳肴做成共饮酒,白头偕老永相爱。女弹琴来男鼓瑟,和谐美满在一块。知你对我真关怀呀,送你杂佩答你爱呀。知你对我体贴细呀,送你杂佩表谢意呀。知你爱我是真情呀,送你杂佩表同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