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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年富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落霞山下的深谷之中。是夜,月华如水,年富辗转难眠,见身侧德馨疲惫入梦。年富轻手轻脚拖着孱弱的身躯走出温暖的洞窟。清透的湖水之中倒映出天空中的圆月,两世人生,年富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晰的感觉到那幸福的滋味,只是体验了这一切的美好,年富贪婪的认为这幸福来得太晚,他突然害怕死亡来袭。
就在此时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天幕,留下昙花一现的尾翼。年富阖眼许愿,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依旧静谧无垠,年富淡笑摇头,“没想到这一病,当真病弱西子般显出几分女儿态——”话音刚落,年富突然感觉天地一片漆黑,一头栽倒了下去。远远的,他好像听到来自遥远天边的呼唤,“竹韵,你等等我!”
“噗通,叱——”天降异物,行驶在郊外的一辆黑色奥迪突然急刹,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一股塑胶燃烧的焦糊味刺得车上之人咳嗽连连。驾驶员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此时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汤——,汤助,咱们好像撞到人了!”
被唤作“汤助”的男人四十出头,戴着边框眼镜,身形颀长,只是神情之间略有慌张,却极力克制,“先下去看看!”说完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黑色的车头撞得凹进去了一大块,顾不上心痛,年过四十的汤闻书目光移向车轮下的白色身影,直到此时汤闻书才确定他们的确撞到人了。瞧着那身影一动不动,恐怕伤势不轻。汤闻书小心翼翼靠上前去想查看伤情,口中却急忙吩咐道,“赶紧拨打120急救!”可话说完良久也不见身后司机小胡动作,扭头一看,这孩子脸色刷白,早已吓得六神无主。
汤闻书靠上前不敢大力拨弄,担心造成二次伤害,语带轻颤道,“喂,你没事吧!”躺在地上的人无应答,若非胸部微微起伏,汤闻书还真的以为今晚摊上大事了。慌忙掏出手机拨打120急救,“是120吗?这里是SH市市郊盘山路与318国道的交界处,刚刚在这里发生一起车祸。”“有一个人受伤了,伤情?”汤闻书蹲□子,无奈摇头,“一动不动,估计伤的不轻,好!好!我明白。”挂断电话,汤闻书半晌没吱声,一旁小胡惨白着脸讷讷道,“汤助,这荒郊野外的,您是想——”
汤闻书断喝,“胡说些什么呢?!车上有照明的东西吗?”司机小胡点头,急忙钻进车内,一阵翻箱倒柜之后拿出一只黑色的手电筒,交到汤闻书手中。打开手电,汤闻书惊讶的发现侧卧在地的伤者穿着白底黑面的皂靴,一身素服在悠悠的光线下泛起丝绸的光润。腰带嵌金丝蚕线,缀满玉片玛瑙,端的低调奢华,尤其袖口一株韵竹刺绣摇曳生姿,根本不似影视剧里那些粗制滥造的道具所能模仿。
司机小胡长长的松了口气,“汤助,这人八成是疯子。”而且还是个酷爱清装戏的疯子。汤闻书的目光移向伤者腰间系挂的圆形玉佩,只淡淡的一瞥,略有些眼力见的汤闻书敢拿下一部电视剧的收视率赌咒发誓,这是一枚价值不菲的和田古玉,其上流转的滟滟华彩又岂会是古玩市场上那些赝品所能比拟。
借着幽幽灯光上移,汤闻书看到了男人的半张脸,略显清瘦苍白,眉宇微蹙,似是郁结难梳,却不可否认这个男人的长相万里挑一,尤其那薄消的嘴唇微微上挑,透着无尽的冷意与孤桀,紧阖的双眼虽然看不到那浩如星辰的眼眸,但是汤闻书似乎能够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冷酷、高傲与自信。
突然一个霸绝天下的身影刺破重重黑幕出现在汤闻书的脑海,他的出现令汤闻书脑海中一场场瑰丽的片段有了生命的灵动。那是怎样一段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历史碎片,虽时过境迁却依然闪耀光芒,在滔滔历史星河中犹如昙花一现般的绚烂,“太真实,太符合这个形象了!”汤闻书激动的尖叫。
就在此时急救车呼啸而来,在急救医生的一番检查之后,伤者被抬上了担架。汤闻书急切问道,“人没事吧?”急救医生摇头回答道,“四肢及肋骨无明显骨折,至于颅脑腹腔还得等核磁共振成像结果出来才知道。”跟着急救车一路呼啸,来到了林氏(香港)德馨医院,这是国内首家私立医院。汤闻书出于保密的考虑,将伤者直接送到了这里。虽然收费是贵了点,可不可否认这里的医疗设备及医生素养远超国内。
一番挂号缴费下来已是凌晨两点,考虑到早上九点还要与国内一位一线女星会面,汤闻书不得不将脑海之中疯狂的计划暂时搁置,急匆匆离开了林氏德馨医院。
年富醒来时闻到了百合花的清香,紧接着他看到了雪白的屋顶和明亮的窗户,这熟悉的场景却令年富恍若隔世。就在年富直愣愣盯着输液软管中一滴滴液体滴落,半只手臂感觉冰冷异常之时,一个娇俏的白衣天使来到了年富跟前,动作娴熟的换下药水瓶,语带欣喜道,“您醒了?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乍见病床上羸弱苍白男人的一双眼睛,那黑暗深邃犹如幽谷的寒潭,令小护士的心脏猛的一惊,顿时连说话也说不连贯了,“您,您稍等,我这就去叫李主任。”说完撒腿就跑,连医药推车都不要了。年富动作迟缓的伸出右手,指骨修长有力,皮肤白皙细腻,指甲薄如蝉翼,只在无名指指背留下一层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练习毛笔字所致。
“喂!新来的,你把我们的女神悠悠给吓跑了!”就在年富尚未搞清楚怎么就连同身体穿回来的时候,突然邻床上传来气哼哼的质问声。年富扭头看到一颗滑稽的大脑袋,之所以说他滑稽,因为那颗脑袋上缠满白色的纱布,只有一双眼睛,两只鼻孔还有一张嘴巴露在外面。
滑稽的大脑袋瞪着一双黯淡浑浊却异常狡黠的眼睛看了眼年富,半晌才感叹道,“原来女神悠悠不是被吓跑的,她是被爱神阿芙洛狄特之箭射中了心脏,噢——,我可怜纯洁的悠悠女神——”
滑稽的大脑袋双手抱住心脏,一副心酸难当的模样。本以为自己出位的表演定能博得临床病友忍俊不禁,却不想年富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输液软管之上。滑稽大脑袋顿觉无趣,百无聊赖之际打开了电视机,在连续换了十几个频道之后,大脑袋颓废作罢,“就不能拍点不脑残不雷神的电视剧嘛!”
“本台消息,10月18日CQ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决唐秋容犯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唐秋容”三个字像三把厉剑刺穿年富的耳膜直达心底。年富猛地抬头望向悬挂在白墙上的液晶屏电视:CQ市中级人民法院门前人山人海,其中不乏来自全国各地的官方媒体人,他们的镜头聚焦之处,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女人满面病容如行尸走肉般被推上了审判席。
“可怜那个绿帽书记没有在波云诡谲的政坛倾轧下败下阵来,却倒在了自己老婆的枪口下。真想送那绿毛书记一副挽联:勤政为民甘为孺子牛,廉洁奉公却做绿毛龟,横批:英年早逝。”滑稽大脑袋颇为得意的摇头晃脑,此时中央新闻一闪而逝,转播下一条新闻。
“怎么判的?”年富淡淡问道,时过境迁,看到那个女人如今这般憔悴,年富心如铁石也不禁生出一丝怜悯。滑稽大脑袋见临床病友不耻下问,多少有些来了劲的得瑟,“像这样背着丈夫偷汉的女人本该千刀万剐,更可恶的是这女人暗中收受贿赂达三千万之巨,就是为了包养奸夫,事败之后居然还买凶杀人,宋朝那个勾搭西门庆的潘金莲亦不过如此狠毒!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所以死刑立即执行。”
“她认罪了?”年富疲倦的阖上双眼,滑稽大脑袋怪叫道,“就这罪行,认不认都得下十八层地狱。”强悍如年富黯然无语,只是堵塞许久的鼻子终于有些松动,留下淡淡酸涩的液体。旁人或许无法读懂女人的狠毒与绝情,而这一刻年富终于可以放下前世种种。他依旧是那个完美终生无败绩的年富,女人偷情养汉无非是以不贞报复自己的利用,爱到极处自然也恨到了尽头。
死在这个女人手上,年富不冤。只是那下落不明的三千万,是年富死前挪用公款补偿那个替自己顶罪的男人的家属。而这个亲手摧毁他一生的女人将贪污受贿罪名一并揽下,年富相信这也是爱。只是他们的爱都太霸道,霸道的从来不问对方的感受。
“10月18号吗?”年富喃喃,一旁滑稽大脑袋抢舌道,“新闻是转播的,今天应该是10月19号了。”言下之意那该死之人也已经死了。
“2013年?”年富依旧喃喃,滑稽大脑袋点头,突然有点伤感,“也不知道能不能过上2014年的情人节。”话音刚落推门走进来一个男人,颀长的身形穿着一件白衣大褂,悬胆鼻梁上戴着一副无边框眼镜,嘴角含笑竟似如沐春风,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自信,这是一个令女人痴迷的男人,年富心里想着,微微颔首,算是礼貌招呼。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叫李长风。”李长风说着开始翻看新近建成的病历档案,深刻眉骨之间不显山不漏水,令身为病患的年富也不禁好奇自己的病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年富很坦然,“还有救吗?”年富问的很随意,死或不死对年富而言似乎都赚到了。
“你很幸运,肿瘤的位置很特殊,周围又无结缔组织,是良性的。不幸的是这良性肿瘤还在生长,首先压迫到了你的味觉神经,进而侵入视神经,现在似乎连呼吸也不够顺畅了。”李长风将病历档案合上,嘴角带笑目光柔和望着年富道,“所以你必须尽快手术,多耽误一天对你而言都是致命的。”
年富点头,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道,“那贵医院需要我做哪些配合呢?”李长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随即从那名叫悠悠的护士手中接过一份文件递到年富跟前,“请将你个人资料填写完整,另外直系亲属需要在这份术前协议书上签个字,最后手术需要三十万元的前期费用。”
年富打开文件,飞速的在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一栏填写上“年富”“男”“1982年10月10日”至于家庭住址,联系方式,现工作单位,家庭成员等等,年富楞了片刻,最后径直在术前协议家属签名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大名。将文件交给李长风,年富淡笑,“至于手术的费用,我会想办法。”
李长风点头,“好好休息。”说完退出病房。悠悠在撤掉了年富手臂上的输液管之后也匆匆走了出去,偌大的病房间又只剩下年富与滑稽大脑袋两个人。只是这会儿大脑袋正双眼冒星星,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炯炯有神的望着年富,“大哥,您老混上流社会的?”
“为什么这么问?”年富随意敷衍。大脑袋兴奋异常的坐起身,“一种感觉!您老和李医生站在一处,居然没有在李大医生的夺目光辉下黯然失色,反而自有一股——”大脑袋好一番想象之后才道,“不张扬,却实实在在高高在上的清贵,那气质、那强调、那做派,十足的官架!”
“李大医生?他很有名?”年富问道,却惹来大脑袋的大呼小叫,“天呐,什么叫有名,是超级有名!在这里,李医生是神经外科主任,想挂他的专家号得提前三个月预约;在全中国,李医生身负神经外科‘神之手’的美誉;在世界,‘英格兰医学杂志’‘柳叶刀’‘科学’等极富盛名与影响力的医学杂志上都有他老人家的著作论文,他的文章甚至是美国约翰普希金医学院的教科资料。您说这李大医生能不有名吗?”
“对于这位李长风医生,你倒是如数家珍。”年富笑道,同样的大脑袋,同样似乎与生俱来无知无畏的乐观派像足了年禄。
大脑袋撇嘴,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等你在这里住上半年,说不定连李医生喜欢什么颜色、哪种款式的内裤你都会了解的一清二楚。那些纯洁烂漫的天使姐姐一遇见李医生,个个瞬间化身花痴,仿佛只要李医生回眸一笑,死了也甘心。哎,做男人当如李医生才不枉男儿‘带钩’在世上走一遭。”
年富蹙眉,“带钩?什么出处?”话一问出口,年富黯然失笑,以今时今历,年禄那小子恐怕早已是一堆枯骨了。大脑袋摇头晃脑,竖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学着那戏文中的青衣小生的架势,字正腔圆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年富哑然失笑,“原来是这么个出处。”只是古文中的“吴钩”到了眼前神似年禄的小伙子口中居然带上了男性身体上某个极其*部位的影射,若是换个时间空间,年富定要问问年禄有没有个流落异乡的兄弟。年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同,现正就读于SH医科药大学,大四的学生。”滑稽大脑袋颇为得意的自我介绍,望着年富光秃秃的脑门后那条异常扎眼的长辫子,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周同陪着傻憨的笑脸问道,“老大,您老在哪里高就?”
“一别经年,早已物是人非。”年富感慨,这是他的时代,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而年富的感慨在周同的眼中,更多了些许神秘与沧桑,若是衣锦还乡,瞧着年富如今的光景没钱没亲人,根本谈不上衣锦;若说落叶归根,有点扯,眼瞧着年富的年龄不过三十左右。可那双深邃寒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早已饱经沧桑。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而有故事的男人,却是最具男人味的男人。周同傻乎乎的想着,心中对年富多了丝敬重。
“大哥,您那三十万的手术费?”周同有些替男人着急,很自然将彼此关系更近一步。年富摸向腰间的和田古玉,“会有办法的。”男人说的轻巧,可在周同看来三十万可不是三十块,于是神情奸猾道,“大哥,您进来的时候好像是因为出车祸,那肇事司机留下一点钱又急匆匆的走了。只要抓住这条不放,定能让那个穿阿玛尼的土豪吐血三升。”
“车祸?”年富抬起手腕,看了眼缠了白纱布的左手臂,心中略有所思。住院三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年富发现他的脑子里充斥着一个人的身影:白衣胜雪,站立湖光月色之畔,任由清辉落下满目的霜雪。
又是一日清晨,晨曦晓露,枝桠婆娑,突然“咔哒”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吵吵嚷嚷走进来一大群人,倚靠在病床上的年富微微蹙眉,淡淡的目光扫向来人。众人不禁齐齐禁声,甚至有几个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实习小护士低垂下脑袋,不敢与年富对视。这一幕,只一眼便能让人惊若寒蝉,临床病友周同彻底拜倒在这位新认“大哥”的西装裤低下。
年富的目光扫过李长风,落在他身旁人的身上。与李长风一般的高度,一样的着装,一样利落的短发,却给年富不一样的熟悉感。年富突然笑了,旁若无人道,“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男人一愣,随即笑得邪魅,“是啊,大约这就是缘分吧。”一旁李长风无奈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林董,这位黑户,警方暂时也找不到他的户籍出生地,三十万元的手术费按医院程序走,可减免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还有大约十五元的资金空缺。”
被唤做林董的俊朗男人摸了摸下颚,望向年富,无奈摊手,“十五万可不是小数目,医院不是慈善机构,这个我相信你会理解。”年富淡笑点头,“我明白。”
“资金到位后,我们会尽快安排你手术,这个时间最好不要太久。”这句话由眼前这位嘴角含笑,眼底邪魅的林董说出来竟不带一丝“见死不救”的无情。而年富的欣然接受也令林董对眼前神秘的男人多了一丝好奇。临走时林董给年富留下了一张明信片,望着薄薄纸片上“林德馨”三个字,年富久久神游。
“别乱来,这个人绝不简单。”出了病房,见林德馨眉梢含笑,似若有所思,还想过几天舒坦日子的李长风出言提醒。
摸着光洁的下巴,“这个人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呢?”林德馨喃喃,径直从李长风身旁走过。李长风无奈摇头,被他林德馨看中的猎物,至今没有虎口脱身的记录。只是这一次——,李长风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望向消失在电梯口的身影,直觉告诉他,那个一身清朝人扮相的“年富”绝不会是一只可怜的失群的候鸟。
“喂,让周主任喊那个无照医生去瞧瞧,要真是附近仁爱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就出洋相了。”走进电梯的林德馨又折身回来,冲着身后的李长风喊道。
人生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