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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

作者:复活美杜莎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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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富从容道,“只是始料未及的是圣旨‘棚民保甲法’下发半月,却迎来更大的骚乱?”方子敬点头,“客民肆乱,无非是想要一张宁州户籍,从此摆脱客民尴尬的境遇,使子孙后代有资格参加科举,彻底改变命运。如今圣旨既下,为何反而激化更大的矛盾,这背后似乎有一张隐形的推手——”

    面对方子敬直视的目光,年富目露赞赏,他一向喜欢拥有堪比野兽敏锐觉察能力的人,而方子敬绝对是这其中少数几人之一。将食盒中的糕点一扫而空,腹中温暖的年富悠闲的抿了口热茶,方才幽幽道,“于浙江、江西交界另寻他处安置,虽同是宁州籍,可三代人辛苦垦荒的田地岂非拱手让于宁州土著百姓?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不公平待遇,宁州客民岂能答应?”方子敬点头,又摇头,“属下认为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年富挑眉,“噢?”方子敬笑道,“客民团结,且知法不责众的道理,所以才敢公然违逆圣旨。”

    年富依旧从容淡笑,令人难勘其内心,“宁州乡试,四次逾期,四次更改日程;钱粮赋税无法完纳;州府书役不准进衙当差。撂下如此烂摊,不知该如何收场?”总感觉这话里话外,透着股幸灾乐祸的兴奋,方子敬不禁泼凉水道,“此刻朱轼老大人正在南书房,大人猜想,这位老大人会谏言哪位大人去扑救宁州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呢?”

    年富一愣,略作沉吟,随即答道,“十七王爷改土归流已显成效,不日回京述职,恐怕此刻距离宁州不过百里之遥。”方子敬点头,“属下一直很好奇,放火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感觉到方子敬有意无意的眼神试探,年富无奈,碰到一个喜欢砸破沙锅问到底的下属,也是一件令人很头疼的事情,年富道,“大约他只想看看某些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方子敬笑道,“不知那人看清楚了没有?”年富挑眉点头,“大约是看清楚了。”

    静逸荒废的梅园内,年季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肥美的野鸡,就在这八角凉亭内架起篝火,“扑哧扑哧”烤得香气四溢。年富倚坐在栏杆上,仰头望月,突然问道,“你觉得方子敬其人如何?”年季稍稍沉思,“算计深沉,难窥其心。不过,他对你该是无恶意的,甚至隐隐觉得他会帮你。”

    年富点头,“只是——”不等年富把话说完,年季插言道,“只是这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如此人物,为什么会没有任何理由而选择帮助你?”年富挑眉,他想说的年季已经都帮他说了。年季用脚踹了一旁馋得流口水的年禄,“小禄子,告诉你家少爷为什么?”年禄抬手抹去嘴角的口水,莫名其妙道,“什么为什么?”年季无奈,“你家少爷很想知道那位方子敬大人为什么会帮他?”

    年禄挑眉,那东施效颦的模样显得十分滑稽,“这原因有二。”年季兴致颇高,“噢?愿闻其详。”年禄傲娇的伸出一根食指指向天,“这原因一,这位方子敬大人仰慕我家少爷人品清贵,文采风流,淡漠名利,温文儒雅。”

    年季不屑瘪嘴,低声轻咒,“鬼话。”只见年禄伸出第二根手指,朗声道,“这原因二嘛,八成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年富莞尔,嘴角露出一丝明朗的笑意。刷上最后一层蜂蜜酱,年禄连连吞咽口水,眼睛更是一刻不曾离开过眼前烤得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烤鸡上。情不自禁伸手去抓,却被一旁年季挥起的藤荆“啪”的一声打得缩了回去。

    年季从怀中掏出一把精巧锋利的匕首,摇头晃脑道,“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季子杀鸡,虽物之形态有异,然则其意相类,其理相通,乃游刃有余,顺其自然之养生之道也。”瞧着这手法技巧,定是常常在外打野食之人,否则剔骨挖肉怎会如此娴熟。

    薄如蝉翼、油光酥脆的一层皮脂之下肉质鲜嫩,肥却不腻,轻咬一口,配上这陈酿的烈酒,年富享受得微微阖眼。年季猛灌一口烈酒,幽幽感叹,“这月松苑直接摘牌改成酒肆得了,这几年也不知梨枝姑娘从哪里搜刮来这么多的好酒。”一旁年禄瘪嘴,“厚颜!这酒都是梨枝姑娘为我家少爷准备的,这几年全都进你一个人的肚子了。”

    年季一把夺过年禄手中的酒葫芦,“既然如此,今晚这酒这肉没你的份了!”年禄大急,急忙上前抢夺,又是一番打闹嬉戏,年富坐山观虎斗,吃喝得心满意足。酒意酣然之际,年季意味深长道,“还记得那位秦淮名妓幽芙姑娘吗?”三杯酒水下肚便有几分醉意的年禄抢舌道,“那幽芙姑娘身旁有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话未说完,被年季一掌整个的按住了脸,一把推开。

    年季略带酒意惺忪望向一旁倚坐凉亭的年富,见他望月喝酒,神情陶然,举手投足,风流不羁。也不知那张俊美无暇的脸和这一身的翩然气度要迷煞多少待字闺阁的无知少女。年富漫不经心道,“她怎么了?”年季神秘兮兮道,“她失踪了。”年富一愣,“失踪了?”

    年季点头,“一夜之间无影无踪。”恰在此时醉醺醺的年禄从地上爬起来,通红着一张面饼脸,神情亢奋,“我知道她去哪里了?”年富与年季齐齐望向年禄,年禄神气活现道,“一定是被郭晋安灭口了!”年季无奈,抬手一掌,将年禄凑近的圆饼脸一把推开,随即摸着胡须青洌的下巴幽幽道,“怕是另有阴谋。”

    年富嗤笑冷哼,“兵来将挡吧,再则,利用女人成事者,古往今来能有几何?”年季朝着年富比去了拇指,“大气魄!”年富淡笑,举起酒坛遥敬,“多谢夸奖。”年季鄙夷,仰天翻了个白眼。

    突然话锋一转,年季神秘兮兮问道,“年禄要出远门?”年富淡笑,“他没告诉你?”年季不满,恶狠狠的挖了眼年富,“这小子鸭子嘴,蒸不熟煮不烂。”一旁喝得烂醉如泥的年禄从地上爬起来,撅着厚厚嘴唇,喷着酒气就往年季的脸上贴去,“媳妇,亲亲——”年季大惊失色,“啪”的一掌脆响,将那张靠近的猪头脸推倒在地,随后表情嫌恶的连连将沾上口水的手掌使劲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

    忙完这一切,见年富但笑不语,年季知趣喝酒。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喝多的二人就这在废弃梅园内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酣然入睡。翌日清晨年富醒来时,年禄快马扬尘,早已出了京畿重地。

    一连数日,除了坐镇通政司,勤于公务,年富便窝在竹韵斋内足不出户。或逗弄孩儿,或读书练字,或品茗养神,日子过得清闲。这一日年富在竹韵斋内摆弄木工,见一张精巧的孩童座椅渐渐成型,感佩年富心思巧夺,张使君端着热茶蹁跹袅娜行来。

    年富站起身,抹去额角汗渍,从张使君手中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张使君扭头以巾帕遮面,轻笑出声,年富好奇,“使君因何发笑?”张使君白皙脸颊绯红,“使君还是第一次见夫君如此喝茶。”年富笑道,“人到口渴时方能体会到,凉白开才是最好的。”张使君将一张名帖递于年富跟前,“这是今天早上鸿文诗馆的馆主派人送来的。”年富看了眼名帖,见其上字迹飘逸却隐含凌霸之气,于是摆手道,“回了吧。”

    张使君迟疑,“上一次夫君因公推拒鸿文诗馆馆主的邀请,此次再推,已无说辞。”年富微一沉吟,“就说教导幼子诗文,抽身乏术。”张使君忍俊不禁,“谦儿半岁不满,如何习得诗文?”话音刚落,见年富眉头轻蹙似有心事,张使君妥协道,“那使君这就让人回了去。只是使君不明白,鸿文诗馆馆长的邀请京中多少名流士子求之而不得,夫君却一再推拒?”

    年富道,“以文斗狠,胜之不武。”张使君道,“如今这京中青年才俊者首推郭晋安,此次鸿文诗会便是由他发起,正值秋闱在即,参与者定是各地翘楚,听说就连朝中博硕鸿儒张廷玉大人届时亦会到场观文。”年富淡笑,“好大的手笔,只此一会,郭晋安之名定然天下皆知。”张使君看不明白年富嘴角意味不明的笑意,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后素色裙摆,张使君迟疑良久,“夫君——”朱唇轻启,柳叶淡眉下一双犹如笼罩在江南烟雨中的美目盈盈含泪。

    年富无奈叹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掏出绢帕温柔的抹去女人眼角的泪渍,柔声抚慰道,“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将绢帕纳入张使君手中,“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晚些回来,别多想了。”说完淡笑着转身离去。望着那一抹俊雅从容的背影,呼吸着绢帕上残留着男人身上独有的幽香,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她有种感觉,仿佛某一天,他也会像现在这样从容的转身,悄然离去,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