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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富的回归令年府上下振奋,接风洗尘过后,纳兰氏不胜酒力早早歇下,张使君的身体愈发蹂沉,席中便不堪坐立,回房休息。此刻年富独自一人闲庭信步,不知不觉穿过幽暗j□j,来到院门紧锁的秋离院前。较之三年前的红墙绿瓦犹新,此刻的秋离院斑驳幽静,墙壁之上长满青苔,竟是说不出的萧瑟孤寂。忽听院中传来琴音,初时恬静清雅,越至曲终,琴音撕裂无序,扰人心神。年富蹙眉,正当推门走入时,绿萼不知何时站在年富身后,将一袭素色长袍披在年富身上。后背一暖,年富长叹道,“老祖宗在世时,亦不曾薄待于他,为何一别三年,竟是如今这般清冷光景?”
绿萼黯然摇头,“这三年与隆科多沾亲带故的死的死,发配的发配,如今便是苏夫人亦不踏足这里,那些察言观色的下人们也就愈发怠慢了。”年富蹙眉,神情冷凝,缓缓推门走入,院内杂草丛生,轩榭楼阁斑驳暗淡,在幽幽的月色映照下显得尤为凄冷,一袭白衣散发坐于荷塘侧畔,纤指皓腕拨弄琴弦,还是那般美得令人迷醉,然而那双明亮清冽的目光不再,变得懵懂迷茫,痴痴望向荷塘中央一尾残败荷叶怔怔的出着神,对于突然闯入其间的二人,恍若未觉。年富踯躅不前,只是望着那一抹消瘦迷惘的身影最后长长叹息,悄然离开秋离院,临去时吩咐绿萼多加看护,衣食住行参照老祖宗生前的额例,不得轻怠于他。
年府后院厢房,老远就闻到一股醇酒香气,踏足此间的年富见年季倚在雨轩亭中望月饮酒,淡笑挪揄道,“我以为你会不肯住进来。”年季带着三分酒意,摇着手中酒坛,“这里有好酒好菜伺候着,不住进来的是傻子。你认为我年季会是傻子吗?”年富摇头,“若然你年季是傻子,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正常人了。”年季桀骜挺起消瘦的胸膛,“说吧,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这里做什么?”年富笑道,“自然是带你去个好地方。”年季惺忪醉眼微阖,问道,“还有比此间更好的去处?”年富点头“那是自然!”
未免惊动府中人,年富与年季从后院角门走出,却不想一辆马车停靠在侧。见年富出来,年禄振奋精神迎了上去。年富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年禄神情一愣,“不是少爷您让绿萼姑娘吩咐小禄子在此等候的吗?”年季神情古怪望向年富,年富撩起长袍钻进马车。车厢内熏香袅袅,正是年富喜爱的一种功效凝神静气的冷香。一袭素色长袍在案,一碟点心尚有余温,年季携起一块白色糕点纳入口中,细细咀嚼,一丝糯甜之中带着淡淡的果香在口腔之中缓慢弥散开来,年季感慨,“绿萼姑娘的手艺越来越精道,这心思也越发的玲珑剔透了。”年富掀开车帘,望向窗外此时月色撩人。
望见梨枝的那一刻,年季有片刻的愣神,无疑眼前的女人犹如梨花般娇美恬静,气息幽兰,一手管箫更似九霄天外音,闻之令人熏然陶醉。酒自是好酒,菜亦是好菜,只是梨枝一双似水柔情的双眸之中如诉似怨,只容得下年富一人,年季俨然成了多余的。知情识趣的年季拎起酒坛自去寻找清净之地以谋一醉。梨枝斟酒,纤指微颤,双眸盈泪,年富抬手轻轻覆于梨枝微微发凉的手背之上,“这些年苦了你了。”
梨枝摇头,“比起公子结庐荒野,日夜苦读,殚精竭虑,梨枝静坐月松苑,何等清闲。”年富见她说的轻巧,愈发怜惜,“月松苑能在这京城水深之地生存百年,其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与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又岂是一位柔弱女子能够承受。而你不仅做了,而且做到了,这三年你就好比那钢丝绳上的舞者,稍有不慎,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梨枝抹去眼角泪渍,满足含笑,“能得公子一番体贴之言,纵然梨枝粉身碎骨,此生亦无憾矣!”年富怔怔的望着眼前纤弱女子犹如雨后树梢上一朵清丽的白色梨花,本该迎春而绽,独赏枝头,与世无争,却因为自己斩落泥尘,望尽人世污浊。动情之处,年富忍不住将眼前女子拘进怀中,感受怀中之人娇躯轻颤,年富心头一震,一丝钻心的疼痛刺破麻木的心神,第一次撼动到那颗早已冰冷的心,“离开这里吧,脱去乐籍,于城东郊外购置一处幽静之所——”年富的话未说完,梨枝抬手捂住年富双唇,目光柔和望向年富,咫尺距离,梨枝看到那双清冽目光深处的不忍。
她笑了,笑得很满足,“永远站在公子身后的梨枝才是最幸福的。”年富沉沉叹息,理智在瞬间回归,梨枝手中的月松苑于他而言是何等的重要,“那我年富许梨枝姑娘一个承诺!”梨枝倚靠上年富的胸膛,汲取这个男人身上此刻所有的温暖,鼻息间轻轻的“嗯”了一声。。。。。。
直到梨枝在年富怀中沉沉睡去,眼睑尤带着泪渍。年富小心翼翼将梨枝放于软榻之上,仔细掖好被角,轻手轻退出厢房。年季拎着酒壶倚靠在月松苑门前,望着眼前莺莺燕燕迎来送往,独自一人买醉的年季竟似说不出的寂寥。看到年富神情淡然走出月松苑,年季带着七分的醉意道,“在下想问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年富挑眉,“能不问吗?”
年季摇头,年富无奈耸肩。年季凑近年富跟前问道,“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年富摸了摸鼻翼,朝着停靠在路旁的马车行去,年季摇摇晃晃锲而不舍紧随其后,“如若喜欢一并纳了了事。”年富在一只脚爬上马车的一刻,淡淡的回答道,“我年富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年季一愣,随即讪笑,“伪君子!”年富掀开车帘,见年季跌跌撞撞朝着深巷走去,“酒多伤身,莫要贪杯!”话未说完,却见年季摇着手中空了的酒瓶,消失在黑暗深处。年富无奈,冲着车前赶马的年禄道,“走吧。”年禄领命赶车,马蹄声清脆悠闲响彻紫禁城街道,年禄好奇的问道,“少爷,年季公子为什么总爱喝酒?”
年富慵懒的倚靠在软垫之上,阖眼养神,“大约是想求一醉吧。”年禄讶然,“终日喝得醉醺醺,难道还不够醉?”年富淡笑,“等到什么时候喝得忘记他自己是谁,也许就不会再喝了。”年禄苦着一张圆圆脸,“那还不得喝死呀!”年富淡笑无语,神情之间一片恬静,竟似睡着了一般。
通政司位于尚书院西侧,较之于东首的翰林院清冷幽静了许多。年富第一次跨进通政司衙属便见外堂匾额上挂着“慎司喉舌”四枚笔锋如刀斧般苍劲有力的大字。走进内堂,一排排桌椅书案摆放整齐,十几位顶戴补服的官员穿梭其间,在他们身后直达屋脊的书阁之上排满密密麻麻的卷宗,一眼望去竟似蜂巢般壮观。年富的到来似乎没有掀起多大波澜,这让年富心生警兆,就在此时一位年轻官吏疾步来到年富跟前,“想必您就是新任左通政使年大人?”说完朝着年富躬身行礼,年富抱拳颔首,神情谦逊,“正是!”
年轻官吏将年富引至东北角一处独立书阁,周围木质镂空花雕质朴风雅,两株盆景蟠龙树生机盎然,坐北朝南的书案之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年轻官吏道,“这里便是年大人办公之所。”年富点头,坐在这里刚好能将通政司内堂尽收眼底,年富和颜悦色道,“不知李大人现下何处?”年轻官吏神情微敛,“大人吩咐,做好本分即可,无须官场那套流俗规则。”
年轻官吏目视年富,却未见一丝愤懑之色,反而虚心受教,一脸愧色,这让年轻官吏对这位出身显赫的皇亲国戚多了一丝好感。年轻官吏继续说道,“大人吩咐,凡新晋通政司职属必先诵读圣训。”年轻官吏话音刚落,原本支着耳朵静观其变的官吏们纷纷抬起头望向年富,神情各异,年富心中了然,恐怕这项规定是新近才落实,目的无非是想给自己这位天潢贵胄一个小小的下马威。所谓“圣训”是一块嵌入内堂墙体之内的石碑,年富神情恭顺,朗声念诵,“。。。。。。审命令以正百司,达幽隐以通庶务,当执奏者勿忌疑;当驳者勿阿随;当陈者勿隐蔽;当引者勿留难,故朕赐匾额‘慎司喉舌’,引以为戒之。”
念毕,年富面色肃然。年轻官吏朝年富拱手,“下官通政司员外郎,姓方,字子敬,见过年左通政使。”年富慌忙伸手相扶,“年竹韵新至通政司,职责要务不甚熟知,不明白的地方还需子敬兄多多关照。”方子敬笑道,“年大人客气了。”简短介绍后,年富回到桌案前将历年条陈纲目一一浏览,随笔记录,不知不觉晌午已过。方子敬收拾随身携带,路过年富书阁之时,见年富正全神贯注于手中卷宗,竟是连休牧时间也忘记了。方子敬走近跟前,轻声提醒,“年大人!”年富一愣,笔下稍顿,抬起头来见是方子敬垂首在旁,再望向窗外阳光明媚,内堂之人三三两两早已散去,年富自嘲,“手中卷宗尚未厘清,却到了休牧时间。”
方子敬道,“通政司汇集各省辖道文书奏章不下万本,厘清其中轻重缓急非一日之功效,年大人不若先行回府休息,明日再做。”年富点头,望着书案之上高高垒起的卷宗,年富道,“子敬兄先行,在下收拾收拾,随后便走。”方子敬点头,折身外堂,临出门时回头,却见年富提笔疾书,神情宁肃。想到外界对这位年大公子的风闻,只道是封荫祖上荣光,而世人大多趋炎附势才得此高评,如今看来,单凭眼前这份执着,不论真伪,都不似当今满族亲贵纨绔子弟该有的风仪,于是方子敬心中对这位年大公子多了一丝钦佩与好奇。
年富走出通政司时,日头偏西。年禄见年富款款行来,疾步迎上前去,一脸心痛焦急,“少爷您怎么才出来!”将年富扶上马车,揭开食盒,盒内食物早已凉透,年禄急得跺脚,“这冷饭凉汤的,少爷如何吃的!”年富不以为意携起一块白色糕点纳入口中,虽不及温热时的粘糯,却似乎更多了一丝甘甜,年富吩咐道,“先去一趟朱阁老府上。”年禄不敢怠懈,扬鞭赶马,一盏茶的功夫,来到朱府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