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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如今靠着千年参王续命,也只是旦夕之间的事了,父亲大人遁入空门,早已不理世事——”此刻的年羹尧更像是一位寻常人家的兄长,在离别远行之际总有太多的顾虑与放心不下,“小辈之中,斌儿已不算是我年家之子;熙儿优柔寡断,太过妇人之仁;而烈儿一腔热血,行事更是只凭喜好;只有富儿尚可一观。。。。。。”年羹尧说着,目光落向窗外:在那轻灵假山之边,田田荷叶之畔,花团锦簇之中,洗尽铅华的年富留给年羹尧的是一抹淡泊安逸的剪影,年羹尧幽幽长叹,“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儿子了。”
唤至跟前,仔细端详。年妃非常喜爱眼前这位长身玉立,俊美飘逸,气质雍容的少年,“你母亲可好?”年富垂首还礼,“谢娘娘关心,一切都好。”年妃笑靥如花,“有子如此,自然是好的。”许是想到自己至今膝下寂寞,年妃脸色黯然。年富道,“母亲常讲,女子孕期心情开朗,生的孩儿定然好脾性;食物充沛,孩儿定然聪颖水灵,所以娘娘凡事定要宽心。”年妃长叹,“明月入罗帏,新凉已如许。四壁尽秋声,蛰语人无语。灯尽漏沉沉,窗稀风烈烈。绣被冷如冰,昨夜三更雪。”见年妃神情凄婉,年羹尧厉色道,“可是那四品典仪凌柱的女儿狐媚祸主?!”年富的额头挂下一滴冷汗。
“如今那狐媚子的父亲已经升任二品言官,秉笔直谏,地位菲比从前。”年妃一脸的不甘心,年羹尧道,“娘娘放心,言官获罪,全是一张嘴惹的祸端。”瞧着年羹尧神情轻蔑,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打压弹劾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年富沉吟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年妃道,“富儿可是有话要讲?”年富躬身道,“半月之前,富儿在落霞山上的落拓寺见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年富话未说完,年羹尧脸色一震,与年妃相视一眼后急切的问道,“那位修行的老者可是对你说了些什么?”
年富神情恭敬,“老者讲,凡是不可太过,过则损伤阴德。人处天地间,锋芒毕露,必然招致众矢之的,为人处世,隐而后发,借力打力,方可立于不败之境。”年羹尧沉吟许久道,“此多事之秋,凡事小心为宜,乌拉那拉氏不会善罢甘休。娘娘宫中圣眷多年,早已招致众人嫉恨,四面环敌,处境堪忧。所以当此恶境,娘娘需要一位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棋子!”年妃目光闪动,“兄长指的可是熹嫔?可小妹怕尾大不掉——”年羹尧道,“男人的心就像掌中沙砾,你抓得越紧他跑得越快。你要让男人成为你掌中的风筝,需要时轻轻拽绳,不需要时大可远远放飞,只要那根绳索牢牢掌控在你的手心,那么他一辈子也逃脱不了。”
“若即若离,才能让男人如百抓挠心,欲罢不能。”年羹尧的话令年妃愁眉舒展。一扭头却见年富低眉垂首,柳下惠坐怀不乱的神情让年妃忍俊不禁,年妃取笑道,“富儿可是上了一课?”年富羞煞,“富儿方才想到友人的一席话。”年妃心情大好,“哦?什么话?”年富道,“友人感叹,女人如花美则美矣,却脆弱不能长久,女人应当如书,阅过而知新。每一次翻开都有新鲜的感觉与体会,这样的女人,看一辈子又岂会腻烦。”年妃笑靥如花,“想来将来富儿定是位多情的男子,正如你才华横溢的外祖父。”
接下来的谈话便是些家长里短,气氛轻松了不少。后宫之中的女人又岂会单纯的一味跋扈鲁莽善嫉,只需稍稍一点,便通透无比。年妃留夜膳,年羹尧婉拒。临行在即,年羹尧谢绝一切访客,专心侍奉老太太病榻之前。许是儿孙绕膝,心情大好,老太太的病情有了起色,不似之前般昏昏沉沉。一连三日年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晨昏定省,韬光养晦。张文庄三次开堂问案,两次需当庭提训年富,两次被年府拒之门外。
夜晚暮色瑰丽,年富闲庭信步不知不觉间走出了竹韵斋,徜徉在荷塘长廊里望着一湖的月色撩人,如痴如醉。同样“流连”此间的还有年熙,不过此刻的年熙神情哀伤,见年富走了过来,年熙苦笑,“你似乎心情不错。”年富道,“月色正浓,白荷初绽,鸟语花香,一派静逸,身处其间,我似乎没有悲伤的理由。”年熙嘲讽,“听说今天早上张侍郎又来提人问案了。”年富一愣,恍若未知,“噢?我想他明日便不会再来了。”年熙讪然,“张侍郎敢明目张胆来我年府提人,自然有所依仗,他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年富摊手,“我自然知道他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但是我年府嫡子也不是那么好随意提审过堂的,除非他有确凿的物证人证、合情合理的杀人动机,否则,我似乎没有必要觍颜配合。”年熙默然。却在此时见年羹尧从书房间走了出来,身后一位年过四旬留着两撇胡须的中年男子躬身还礼,“年将军留步!”年羹尧道,“都尉回去转告佐领大人,就说我年羹尧非无信之人,待二子年富婚事一了,自然携媒登门拜访!”中年男子喜上眉梢,“全福今日方知年大将军义薄云天,乃性情中人。全福回府定然全情呈报家父,想来家父定然愿意早日结下这么亲事。”年羹尧将人送至书房门外,见人走远,年羹尧冷哼一声折身书房。
年熙苦笑道,“二哥能否一辈子不娶妻?”年富见他问的孩子气,于是笑道,“我答应,我怕旁人不答应。”年熙怅然若失,年富道,“那人便是赫舍里氏,轻骑都尉全福?”年熙点头,“其父佐领常海乃十阿哥续弦赫舍里氏的父亲,一个没落的家族罢了。”见年熙神情鄙夷,年富道,“十阿哥虽然不得皇上喜欢,其为人最是护短,且桀骜不驯,你若悔婚,此事必然闹至皇上殿前,到时无非被训斥几句,你的婚事不会有任何更改。”年熙苦笑,“值得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读。”年富道,“值得,因为你是年家之子!”年熙甩袖离去,神情悲愤,“我宁可从来都不是!”
“可是你是!”年富喃喃。年熙的离开并没有影响年富的心情,倚栏孤赏,夜色之下门庭森严奢华的年府是如此的令身处其间的年富着迷。在年熙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花丛深处年富似乎看到一袭绯色的身影急闪而过。绿萼蹁跶而来,目光羞涩含情,“少爷,夜深露重,小心着凉。”说着将一袭暗色披风搭在年富身上,顿觉身心暖意盎然。绿萼疑惑的目光望向林荫小道深处,“方才奴婢来时,好似在那里见到人影晃动。”年富不以为意道,“大约是你眼花了吧。”说完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闹得沸沸扬扬的进士惨死一案,在年羹尧北上西宁之后,悄然落下帷幕。孔集设宴月松苑,邀请年富前往,为张玉沉冤昭雪一事道贺,这一日日落时分,年富如期而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孔集带着三分醉意道,“竹韵兄闭门不出,我曾恼过,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孔集罚酒三杯,以惩戒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年富摇头,“我若出现,无疑会给张玉兄带来更多的麻烦,搅扰了张文庄的视线,于案情进展侦破反而不妙。”
孔集罚酒三杯,随即朝着拨弄管弦的梨枝举杯敬酒,“这次还要多谢梨枝姑娘帮忙。”梨枝慌忙还礼,“梨枝何曾帮过忙,只是说了些事实而已。”孔集感叹,“真没想到杀人的会是梁君,虽然此人平常阴沉寡言,行事却无大恶,难道只是位了一位青楼女子吗?”孔集话音刚落,遭到一侧小厮嗔目,恍觉话中带刺,孔集赶忙朝着梨枝赔礼,“梨枝姑娘,在下没有别的意思——”见那孔集面带愧疚,梨枝嫣然一笑道,“青楼女子本就出生低微,如若不爱惜自己,道教旁人如何高看一眼。”梨枝的感叹不仅令孔集感触良多,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玉也向她投来赞赏的一瞥。
“大约是妒忌吧。”年富道,“不论家世、相貌、才华,还是这次秋闱科举,玩世不恭的葛存续似乎总在那梁君之上。加之花魁芙蓉的曲意暧昧,让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嫉妒发酵成最终的杀人动机。”孔集点头,“勒死葛存续之后,那梁君将人吊在悬梁上,本想伪造成自杀的假象,可是他实在想不出像葛存续这样出生世家,新晋进士的国之栋梁有何自杀的理由,于是他便将人埋在了胭脂湖畔的小树林里。只是我不明白,尸体为何最后在胭脂湖里被渔民发现,而死者的手掌之中紧紧握着的居然是张玉的那枚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