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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年富晨昏三请,其余时间便窝在自己书房内读书写字,日子过得清苦。在一十三位御医的齐心努力之下老太太的身体渐渐好转,气色却无从前般红润,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如即将枯竭的灯油,终究会有熄灭的那一刻,然而年富却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老太太撒手人寰。讲点轻松的闲话哄着老太太睡下,年富走出佛堂,却见一身形消瘦的男子倚坐在栏杆上,目光忧忧望着满湖的荷叶田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男子没有抬头,声音轻柔带着微微喘息。年富苦笑,“我就当这是一句溢美之词听了。”男子扭头,这时年富才知眼前之人是谁。突然脑海中响起这样一段形容词,“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于是年富躬身行礼,“大哥!”年斌淡笑着说道,“你从前从不叫我大哥。”年富苦笑,“请大哥原谅小弟从前少不更事。”年斌起身,扭头便走,“在我
面前,无需那么多虚伪!”
望着年斌飘然而去的背影,年富继续苦笑,假如当年他不虚伪,如何娶得厅长女儿,又如何位列人上人;今时今日,假如他不虚伪,何来如今意气风发的年富,而三年后,被推上断头台的除了他年富,恐怕只有那个被赐自缢的年羹尧相陪了。谁叫他是那个不忠不孝阴险柔佞之纳兰揆叙的外孙!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拥有高贵的出身,聪明绝顶的脑袋,倾国倾城的相貌,还有无与伦比的运气!
有年斌在的几日,老太太心情大好,年府上下也多了几分喜庆。年斌出现的场合,年富一般很少去凑热闹,不是不喜,而是不想讨那个没趣。书房里读书读得眼花,练字练得手臂酸疼,忽听前街上擂鼓鞭炮震天响,年富疑惑的问向身侧的绿萼,“今儿是什么日子,外面如此热闹。”绿萼笑道,“少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自然不知晓今日便是那放榜之日!正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日子。”
“哦?”想到新近结识的几位朋友,年富道,“准备件清爽点的衣裳,我要出门一趟。”绿萼刚转身,年富忽然记起些什么,于是说道,“再拿些银两交给年禄,还有坠饰,不用老太太先前赐下的祥鹤。”绿萼下去了,年富想到那一日与老太太闲聊时讲到,年羹尧应该还有位兄弟,也是年富的长辈叔伯,只因为当年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断了往来。
出了府门,前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状元楼前最繁华的地界上更是摩肩擦踵,挤裳连袂,时而有人仰天狂笑,时而有人捶胸顿足,时而有人喜极而泣,时而有人哀叹连连。唱报的班差衙役,一锤落下,报出一位获得名次的进士。来的较晚的年富,并没有听到熟悉的名字,想上前查看前三甲获得者,奈何前方根本难以插足。
“少爷不不如咱们去鸿运客栈瞧瞧,以孔集少爷潇洒的个性,必然不会来这里凑这份热闹。年禄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潮,心有余悸的说道。年富笑道,“到底还是说了一句比较靠谱的话。”说完带着年禄直奔鸿运客栈而去。此刻客栈内亦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一打听才知道,孔集高中一甲榜眼,此刻店家报喜,抱着小儿想沾份喜气的人潮全拥堵在客房门口,一时间年富竟是进退两难。
在年禄耳朵边上耳语片刻,年禄坏笑着跑了出去,一会儿大街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状元郎出来夸街啦!状元出来夸街啦——”上一刻还拥堵不散的人潮做鸟兽状呼啦啦全都冲向了外面。只有那位五十出头的店家依然站在门口,目光执着的盯着孔集的房门。
最后房门打开了,孔集无奈道,“店家是不是该去准备笔墨纸砚?”店家欣喜万状,“小老儿这就去,这就去!”突突突朝着柜台账房处跑去。不消片刻,便拿来文房四宝,孔集提笔写下,“鸿运当头”四个大字,落款山东曲埠孔集。店家珍若瑰宝,不惜着人找来城中技艺高超的装裱师傅,打算将这四个字悬挂于饭堂正厅,以聚人气。
孔集朝着年富无奈耸肩,“这一天过得,悲喜两重天,到这点上了愣是没敢出门。”年富笑骂道,“你这叫不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孔集的贴身小厮此刻忙得团团转,这件衣服嫌颜色太过暗沉,那件衣裳嫌弃不够喜庆,白皙的脸蛋上嫣红一片,香汗淋漓,想见着比眼前的榜眼公还要兴奋。年富道,“可知状元郎是哪位?”其实年富更想问的是那张玉可高中魁首!
孔集沉眉,“听说状元郎出在安徽桐城的张家,却与金陵的张玉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年富道,“那探花——”孔集摇了摇头,年富心下不安,“可知张玉暂时落脚何处?”孔集道,“距此不远的荣升客栈。”年富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过去!”说完夺门而出,知道事情不大妙的孔集疾走几步跟上前去。
荣升客栈里冷冷清清,店家见年富几人走进来,连头也没抬,只是唉声叹气。找到李东亭的房间见他正忙着收拾衣物,年富问道,“东亭兄这是?”李东亭羞愧难当,“此次科考名落孙山,自是收拾东西回乡了。”孔集宽慰,“东亭不必灰心,今年不行,明年再战!皇上初登,必然兴利除弊,百废待兴,到时还怕没有为朝廷效力的机会吗?”
李东亭笑得勉强,“还未恭喜孔集兄高中。”孔集尴尬,一时难以措辞。年富问道,“可曾看到张玉兄?”李东亭一愣,随即摇头道,“早上见到过一次,之后我便回房收拾行李了。”年富扫了眼屋内,除了一只竹藤箱里几本书籍和几件替换的衣物外,竟无其他长物。就在这时房间外的走廊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策论答辩,文采风流,独步天下?!我看这些都是他张玉自吹自擂的吧!”另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嘲讽道,“总共一百二十二位进士,好歹他也是那第一百二十二位,不算名落孙山!”“比之我等二人如何?”阴测测的声音哈哈大笑,“自然连提鞋都不配!”
门打开了,年富款款从里间走了出来,拦在了二人跟前,“你二人见到过张玉?”被突然出现的年富气势所震慑,油头粉面的书生一愣,随即恼羞成怒,“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当如何?!”孔集跑到隔壁房间敲门,无人应答,心知张玉心高气傲,受人这般j□j如何忍受得了,心下不免担心。年禄在年富的眼神示意下,来到张玉的房门口,“孔公子稍安!”随即抬腿一脚踹开房门,一番查探之后,年禄来到年富跟前,躬身回报,“屋内行李、书本具在,人却不知去向。”
荣升客栈店家听到响声跑了过来,见房门倒地,便哭天抢地撒起泼来,“住店不给钱也就算了,原本指望能跟着沾沾状元的才气,却原来是个绣花枕头稻草芯!如今还找来人到我这店里闹事,莫不是以为我郝寡妇好欺负不成。”年禄从怀中掏出一两白灿灿的银子朝着那撒泼的妇人丢了过去,“这些可够了!”妇人咬了口银锭,见成色极好,笑得谄媚,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他一个人会去哪里?”年富喃喃道。孔集更是急得直挠头,李东亭暂时放下名落孙山的失落,愣愣道,“也许我知道他去了哪里?”年富与孔集异口同声的问道,“去了哪里?!”李东亭没有回答,却是撒腿就往门外跑去。年富在与那两位书生交错的一刻淡淡道,“假如张玉死了,我会很不舒服。”望着年富飘然而去的身影,两个读书人俱是心头一寒。
这条小路年富并不陌生,正是通往城西郊外的唯一一条小径。李东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呼——,张玉兄曾经说过,假如等他老了,一定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隐居,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渐渐的城西那一汪碧绿湖泊映入眼帘,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深不见底的湖水里竟似蛟龙般磬于长腾。再一次浮出水面时,年富看到了张玉。男子将昏死过去的张玉拖上岸边,抚了抚鼻息,摇头叹息,“还是晚了一步!”话音刚落,孔集与李东亭脸色一白,脚下趔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