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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这几年跟可卿处的好,聪明人对上玲珑人,惺惺相惜,竟比尤氏更疼可卿,嫡亲母女一般。
自从宁府传来可卿病重消息,凤姐夜夜心绪不宁,只觉得不祥。故而,她隔三差五的做了可口点心,过府探视可卿,温颜劝解,软语宽慰。
凤姐每次回来都会神情沮丧几日,带回消息也不甚好,直说可卿好些日子不思饮食。尤氏已经张罗准备收衣寿材了。
贾母十分喜爱可卿的聪明灵巧,闻言暗自叹息,慧极必伤啊。女子生的太过聪明实在不是好事。
这一想,贾母对于黛玉的羸弱也就释然了。有失必有得,一个人生的太过十全十美不是好事。
凤姐虽没对贾母提及,心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只为凤姐想为可卿寻访名医,遂问起可卿病因,以便名医好对症下药。
熟料可卿没被问起,都会言语之间闪烁,欲言又止,神情萎靡羞惭,哭着说自己死无可恕。劝说凤姐不要为自己操心,好几次无缘无故对凤姐说什么不要鄙薄自己。
凤姐何等聪慧之人!
再看尤氏丫头言行举止,兼之焦大谩骂嘲讽,所有细枝末叶连贯起来,凤姐已经猜出了事情始末。一般女人遇见这等事情,要么破罐子破摔,一如多姑娘那般反嫖男人。要么郁结于心,自毁自伤。
可卿便是后者,又无子嗣,贾蓉又不体贴,任凭凤姐如何劝解,她只是心魔难解,想来好不了了。
凤姐想着可卿玉树一般人品,竟然这样腌臜而死,心口憋屈的直发疼,暗恨贾珍禽兽不如,恨不得抽死他个扒灰佬。
且也只是想一想,凤姐再是内宅英豪,她一个小婶子能把贾珍一个三品员如何呢!
宁府被阴鸷笼罩日子,时光如水般消逝,转眼到了十月底,寒冬陡至。
前一日还是阳光明媚,天蓝如洗,小媳妇大姑娘,秋衫绚丽话风流。夜里陡然变了脸,竟然淅淅沥沥下气雪珠子。
时光似乎从春日不小心之间‘咣当’一声掉进冬日。一夜之间,田间地头,房顶树梢据被染成银色。
宁府下人在咒骂天气变幻莫测至极,竟然发觉会芳园那一棵枯死经年老梅,竟然花开一树,一朵一朵挤挤攘攘,被积雪映衬的分外鲜艳,娇媚欲滴。
奇雪奇梅之奇景,逗迎的宝玉黛玉三春姐妹诗性大发。却引起两府老祖宗贾母惊愕不安。就是邢夫人与凤姐婆媳也觉得这花开得诡异。
常言说得好,反常即为妖。
这雪珠子也好,梅花也好,都错了季节了。在美好的东西,若是错了时间地点,绝非好事。
诸如母猪上树,野鸡投怀,石板开花,六月飘雪,都将出现山崩地裂惨境。
凤姐送了一丈大红锦缎过府,说是给花树披红,实则,思虑正邪!
贾母吓得心惊胆战,嘱咐赖大买了高香,贾母顶风冒雪上了后山栊翠庵,三座高香足足三日方才烧化。贾母也双手合十祷告三日。
贾母的诚心并未感天动地,这年冬日,可卿病情加重,悲戚笼罩着宁府。
荣府也接到扬州林如海通过驿站送来加急信笺,林如海病重,要接女儿黛玉回家。
黛玉接信,顿时哭得肝肠寸断,她知道,父亲若非病情危急,绝不会寒冬腊月让自己返乡。
贾母之意想叫黛玉过了春节再启程,只是黛玉接到家信一刻也等不得了,哭着跟贾母道别,说是身在这里,心也不在了,求老祖体恤!
贾母搂着黛玉哭了一场,也只有吩咐凤姐赶紧打点行装,如今河面冰封,黛玉唯有走陆路。
一如前世,凤姐找叔父写了手令,贾琏一路上可以到驿站借宿换马。
路途安排一定,接着便是跟随伺候之人,雪雁王妈妈来自林家,这回不想回去也得回去了。余下紫鹃晴雯两个贴身丫头,再有四个教养妈妈。这些都是小姐出行必须随从。只是如今冰天雪地,是个教养妈妈很有为难情绪,一个个找了借口,一个说媳妇要生孩子,一个说老娘生病,一个什么也没说,当晚回去就病了。余下一个妈妈没吭声,她是一早跟贾母报备过了,翻年就要回家养老享子孙福了。
再有,贾琏负责联系给林如海治病小王太医,也辞别了,说是年初要参加太医院考试,老王太医年纪大了不能出行,祈求荣府谅解。
贾母见到这个情形,一时泪如雨下,搂着黛玉伤心至极:这是看着林如海不得好了,树倒猢狲散啊!
李莫愁见状上前跪定,双手搀扶黛玉,眼睛看着贾母:“请老太太安心,晴雯愿意一路伺候姑娘去扬州,婢子给老太太作保,必定全须全尾把姑娘交给林姑老爷,即便我自己丢了,也不会丢了姑娘!”
贾母闻言,自喜极而泣,竟然搂了晴雯一起哭起来。
一时间,紫鹃春纤都跪地磕头盟誓,愿意陪同姑娘去扬州。
却说那媚人,看着贾母黛玉晴雯哭成一堆,陡然想起姐姐可人临死凄惨,心里一阵一阵直发酸。想着自己如今已经十六,再过两年就要出府。主母王氏憎恨自己如骨,届时岂会有自己的好果子?
忽然想起晴雯所言,依附黛玉则可以变成林家之人,林家诗礼之家,黛玉心善,服侍之人必定不会亏待。
再有,自己再黛玉身上立功,贾母必定会维护一二,届时也不会任由王氏作践自己,至少,自己可以论功行赏,请求贾母抢先替自己寻找一门靠谱亲事。
媚人思及此处,心中陡然亮堂起来,她依然上前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老太太,婢子一家愿意陪同林姑娘回扬州,恳请老太太成全。”
贾母惊愕片刻,忽然笑了:“好好好,好丫头,只是,你母亲在何处当差?”
鸳鸯暗暗对着媚人竖起大拇指,上前笑道:“老太太,你怎么忘了,大前年调到荣庆堂浆洗婆子宋铁山家里,就是媚人娘呢!”
凤姐闻言忙着上前凑趣;“那宋铁山我也见过,眼下在大门上茶房当差,最是个本分实诚了。他们两口子陪同林妹妹,我在派遣林之孝两口子带上四个出行婆子,十个护院一路护送,再有我叔父关防手札,一路之上自有官兵照应,我们二爷也罢小厮长随都带上,必定万无一失,您就放心吧。”
贾母闻言缄默片刻:“再拍十个执事媳妇,要挑最强健体魄,告诉她们,谁敢推辞,全家撵出去!”
凤姐答应一声去了。
贾母这里抹泪,捧着黛玉脸颊和泪而笑:“好玉儿,公道自在人心,你是个好的,这些丫头才这样捧着你。”
回头一个一个招手让媚人紫鹃晴雯春纤都围得近些,把手一个个拍过去:“你们都是好丫头,老身记住你们了。”旋即看向春纤:“你还小,你林姑娘又他们四个就够了,你留在家里,替你林姑娘好好收拾屋子,等你林姑娘再回来住得舒舒服服,可好呢?”
春纤嘴巴一撅。
紫鹃忙着上前一拧春纤:“嗯?你可是给我保证不会哭,我才收下你哟?”
春纤不好意思摸摸眼睛:“谁哭啦,紫鹃姐姐最会冤枉人。”
紫鹃把她手一捏:“这才是好孩子,过来我交代你,廊下八哥,要天天喂食,还要教他说话,不要忘记了姑娘。还有屋子里的君子兰出了太阳要抱出去晒一晒,下雪了,要在房里生盆火......”
那边春纤伴着指头记着紫鹃交代,一幅小管家婆样子。
雪雁媚人开始给黛玉收拾行李,宝玉这边也派人将媚人晴雯冬天衣服收拾起来。宝玉甚是细致,清点黛玉行装,却见黛玉主仆四个,只有手炉没有脚炉,三脚猫似的回去,将悼红轩的所有手炉脚炉都收集起来带上,让黛玉主仆路上使用。
看的凤姐一愣一愣只羡慕,再看贾琏,越看越觉得贾琏比宝玉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李莫愁这里却将黛玉一路常用丸药列了一张清单,然后照着单子一一配备,因为李莫愁早知今日之事,药物齐全,分量足够。喜得贾母赞不绝口。
因怕黛玉一路寒冷,贾母吩咐鸳鸯将自己一件银狐皮子的大氅给了黛玉。
有问鸳鸯:“还有什么用得着衣服没有?”
鸳鸯知道贾母意思,又去翻出四件毛皮大氅。贾母含笑点头:“嗯,还是你清白,搁着只怕要长虫子了。”指着媚人四个道:“你们过来。”
媚人晴雯等也不客气,一个个道谢领受。
媚人得了一件褐色狐皮,一件灰鼠皮子大氅衣赏赐给了李莫愁,再一件棕色狐狸皮子大氅给了紫鹃,雪雁得了一件纯黑色狼皮。
又吩咐凤姐:“黛玉以及几个丫头被褥都用今年新絮得蚕丝被,所有出行的婆子随从小厮,一人一间狼皮袍子,叫针线上头来那夜赶工,务必在天亮之前赶出来,实在赶不及,外头去请裁缝铺子,不能耽搁你妹妹启程吉时。”
此言一出,邢夫人王氏齐齐抽口冷气。
黛玉最是聪慧,忙着推辞:“现有被褥就好,外祖母前年赏赐的熊皮尚好,路上盖着必定暖和,不必费心准备新得了。”
贾母眼神凌厉扫过邢氏王氏,回到黛玉脸上,眸中方有了暖意,笑着一拍黛玉手掌:“你不必这般小心谨慎,你老子三两寄了二万银钱,你一年吃的比那八哥鸟食也不多几口,该余下多少银子,如何用得完?”
黛玉愕然之余再默然。随即释然,原来如此!
贾母提起林如海寄银,邢夫人王氏面上便有些讪讪。各自假作咳嗽,拿了丝绢子擦鼻子,遮掩面上羞惭。
贾母却并不放过这事儿,吩咐凤姐道:“今年银票你都给了琏儿带上,你林妹妹明年只怕回不来,这银子也用不上。穷家富路,你舒服虽然打过招呼,冰天雪地劳烦人家,不能再让人家银钱吃亏。”
凤姐再次高兴应了,这银子到了贾琏手里,便再不会来挖凤姐嫁妆银子,她岂能不乐呵。
隔天,一众随行婆子随同兴高采烈过年似的乐呵,不光为了身上崭新皮袄子,更为林如海给女儿年例五千银。这样豪富大方之人,自己这一趟所得只怕十年也挣不了吧。
一个心理咒骂□的周瑞家里,怪不得生不儿子,如后生个儿子没□儿。娘希匹的,黑心肝玩意儿。红口白牙说瞎话,也不怕招雷劈。人家一个女儿一年五千银子,皇子一般花费,竟敢那样编排造谣,说什么林姑娘身无分文,一针一线都需沾光贾府。
这些都是闲话。
却说贾琏护送黛玉一路晓行夜宿,每逢驿站换马补给养,因为黛玉体弱,贾琏一路上不是投宿客栈就,就是借居驿站,最差也是借宿农家。
最艰苦的日子是腊月,黛玉出行不过三日便开始咳嗽,好在李莫愁药物齐备,一路之上充当黛玉暖手炉子,黛玉虽然一直病灾不断,却是一直撑着没病倒,这让担忧不已的贾琏十分欣慰。
每到驿站,总要亲自斟酒给媚人几个斟酒道谢,夸赞几人照顾主子尽心尽力,直说回去之后必定好生奖赏几位。
黛玉能够在如此恶略天气,恶略心情之下,坚持没病倒,让众人十分宽慰,也十分讶异,谁说林姑娘身子不好呢?这样冰雪天气也没见人家病倒呢?
这些仆从自从跟随黛玉,只要遇见客栈驿站,黛玉必定会给众人加菜。黛玉性子虽然清冷,待人十分真诚。该敬着敬着,该赏赐赏赐,从不含糊。
人念恩情,被呵斥惯了一众人等,因为黛玉坦诚真实,日渐倾向黛玉。不免在心中把王氏看轻一些。林姑娘虽然瘦弱些,身子却强健,那里是什么痨病鬼儿呢?老天拔地,有儿有女,这样糟蹋人家姑娘名誉,也不怕遭报应!
紫鹃服侍黛玉这些年,她对黛玉身子一清二楚,也对黛玉至今好撑得住赶到不可思议。
一路之上,她跟晴雯一起贴身服侍黛玉,住三人同坐一辆马车,明明黛玉白日咳嗽的十分厉害,紫鹃担心不已,以为姑娘会咳嗽夜间必定会咳嗽难眠,紫鹃很怕黛玉病上添病,难以支撑,很为黛玉担心,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熟料,自从上路,黛玉的一切都反常起来,凭是姑娘乃日可得再狠,夜里都能安然入睡到天亮。
这一份不寻常,让紫鹃大惑不解。
黛玉是如何坐到这点,紫鹃也不清楚,紫鹃注意观察黛玉好几日,却是并无踪迹可寻。
李莫愁一早放着她呢。
李莫愁为了不引起骚乱,一般都选择夜间替黛玉输送真气疗伤治病。
每日夜幕降临,李莫愁会耐心等候,在紫鹃睡意朦胧之时,隔空下手点她昏睡穴,让她一夜安眠,免得打扰自己替黛玉输送真气,调理身体。
黛玉更不会发觉异样,她接受李莫愁输送真气一年有余,见惯不怪,已经习惯了。
开春之后,黛玉一行人日益行近江南地面,天气越来越暖和,所眼看去,青山碧水,草木葱茏,一派兴兴向荣景象。
黛玉眼中,无论青碧流水,还是绿意盎然山川,无不妩媚可亲。甚至那萦绕鼻端清风也分外清香!
一众奴仆虽无黛玉诗才感悟,却是齐齐叹服江南好地方,好春光!
李莫愁前生赶走贯走江湖,虽然不是这个朝代,日月山水天气冷暖却是一般无二。
李莫愁倒希望路上遇见一二个高手练练手,无奈,不仅贾母担忧贼盗无忧踪迹,就是打架斗殴者也没有遇见。
如今太平年景,百姓忙春耕呢,谁有闲情出来游逛,更别说打劫了,自个家里粮食吃不完呢!
行程三月,二月初,黛玉到了父亲任所--扬州城。
其时正逢好时节:江南春来早,满城桃花红似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