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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湮与这朵红艳如霞的海棠花对视良久,心里满溢喜悦,浅浅的岸头盛放不住。湖水微澜,一圈一圈地潋滟开来。
他那么在意那么喜欢她。
一如她曾悲哀的可笑的心意。
她有了勇气,用饭的时候,故意趁着碧珑和溯时的沉默,她偷瞄那个沉然冷峻的男子,眉宇之间的冷峰寒戾在不知觉间已经软化成水般的迢柔。
她不怕死地重提那事:“漓,白哥哥他什么时候回来和我们会和啊?”
姬君漓用箸的手微微一颤,他拂了拂眼睑,沉冷的没有说话。
乐湮也不在意,她嘟着嘴,正巧却看见溯时暗中使来的眼色,乐湮心思剔透,知道这其中定然别有深意,不明其意但也乖觉地不再多问。
也许姬君漓趁着她不注意偷偷和白哥哥有过交涉?
是夜,乐湮回房休息,这晚上有心事,却睡得很早,也很浅眠。
窗外皎白如荞麦花的月色一缕一缕地浸润在水天雾色里,穿过树梢上晶莹的几朵白瓣,暧昧勾引相照相衬。
姬君漓在阶下负手而站,直到李白把一坛几十年的陈酿拖出来,酒意微酣地说道:“姬公子,过来再喝,且与李某拼得一醉!”
事实上,这晚上姬君漓已经喝得不少了,但看见李白这不醉不归醉了也不定归的架势……他抿了抿薄唇,扯出几分牵强的笑意来。
得不到回应,李白趁着上头的酒意扶着石阶坐下来。
虽然已醉,却仍然捧着粗坛大口灌酒。
“姬公子,此酒烈性,平生实难一见,敢问何名?”
姬君漓愣了下,他还真不知道这酒叫什么,看这举杯邀明月之意,他又不免挑唇道:“花间酒。”
“花间酒?”李白细一琢磨,不由拍腿叫道,“好名!”
紧跟着他又慨然赋诗。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李白信口而来《侠客行》,姬君漓突然弯着唇变牵强笑意为豪情释然,他走回李白坐在阶上,接过李白递过来的小酒坛。
“李兄独抱一大坛,与兄弟的却是如斯量少,莫非李兄看不起在下?”他眼有戏谑。
李白登时摇头,“哪里的话,姬公子要,且拿去!”说罢,又捧起身边一大坛,交与姬君漓手上。
姬君漓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大坛,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李兄,借着诗兴酒兴,何妨为在下舞剑一曲?”
“好。”
李白说一不二,解下腰间长悬的对月剑,快意出鞘,森寒剑光如绡如练借着月圆之势清光吞吐,苍莽之下,银光飞烁。
落花落了三层。
姬君漓有点醉意,迷蒙的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飞扬的白色身影。
在月光里飞舞,尘埃的影子都斑驳成点点不可见的碎屑。
对月剑剑柄蓝紫色清辉莹然如玉,超然绝凡,又沾染了红尘的几许憔悴气息,终归透着几许萧然落寞,却因着大开大阖跌宕起伏的剑势自有几分浩然之气。
江河之溃也,奔流而下;诸山之颓也,浮世俱倾。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姬君漓眼眸如星,心醉神驰,忍不住借了现代诗。
落英翩飞,沙尘恣肆,都随剑意而起,引诀意气纷涌,碎了海潮,断了山雪,一招飞洱海,一招度巫山。
李白潇洒赴世,曾困顿,曾悲绝,却不曾落寞颓唐,不曾以零落背影示人,是天性使然,是后天磨炼的心境使然?
不知道。姬君漓没有深究,他只知道,从他在千年红尘里行走,看到的就是疮痍遍野,看到的就是无所归期的渺茫漂泊,无数次厌倦尘世,无数次,举剑醉酒,失意朦胧的一双眼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
溯时有性,终归不是人。
何曾有幸,他拥有了乐湮。
若生命之中还有什么温暖,便是她了。便如同纵火的蛾,火焰的翅落下星点碎影,他喜欢燃烧的快感,好过终日为一副冰冷的尸体。
舞剑的李白脸色微有凝重,微有豪放,矛盾之中,还有几分壮志不得酬、悲怀从中来的愤懑不已。
他怀才不遇的心,姬君漓知道。
他无处安放的心,姬君漓知道。
雪白霰珠般的花蕊芜英落尽,他的剑招在至高处戛然而止。收回手的那一顿,两分明月倾斜,一分浮光凝眸。对月剑在月光里仿佛挥散银光,纤毫毕现得姬君漓仿佛能看到剑刃上细小的豁口。
剑舞已过,李白的酒仿佛也醒了。
他收招,把对月剑还入剑鞘,直接了当地抛给姬君漓。
姬君漓精准无误地接入手中,他偏着头将对月剑抽出少许,盯了几眼,又偏着头故作不解:“李兄这是何意?”
李白疏朗爽笑:“别再装了,你一开始就为了对月剑,真当我好骗?”
姬君漓皱眉不语,他不想解释。确实,他是动了对月剑的心思。
不过李白在揣摩了他的心思之后并未嘲讽鄙夷,反倒将家传宝剑大方相赠,这也是一般人没有的爽朗耿介。
“姬公子,但我知道你并非奸邪之人,所以这剑李白愿拱手而赠。”
姬君漓的脸色淡然,他没有一丝表情地反问:“你图什么?”
“图一真心尔。”
姬君漓突然敛唇而笑,“无它,除这对月剑,在下对李兄的神往之意,皆是真意。”
“想必这对月剑于姬公子而言有大作用。”李白卷着衣袖立在花树之下,闻言轻声而叹。
姬君漓颔首道:“确实。”
说罢这句话,他又含笑道:“李兄既然慷慨赠剑,在下姑妄受之。今日天色已晚,李兄在府中暂歇一宿,明日,或许又有一知己,相候已久。”
“知己?”李白微微侧目凝思。
他在长安,近乎是举目无亲,把眼一望皆是生人。
一身流离落拓气息,人皆视其为怪人。虽生得奇伟貌俊,相交者却不多。
李白真的想不到,会突然冒出什么知音来。
但看到姬君漓脸色隐秘的微笑,他却无语怔然。
这夜廊下的月光黯淡,乐湮吊着一抹浅笑望着这交心的两人,自己心里也跟着暖熏熏的。
漓是有多高兴啊。
她早对他的神态微表情能把握到毫厘了,因为太过于了解,所以她能明显地感知到,他实在已经喜悦到了极致。
当然如果她知道姬君漓的喜悦与她也关系不小的话,她会更高兴的。
李白没有推辞,由姬君漓领他到厢房歇憩了一晚上。
他素不爱疑人,因此答应了以后,抱着酒坛回屋,这一觉睡得还算香甜。
姬君漓返身回来以后,就看见身形单薄的乐湮痴痴地站在转角处,也不知站了多久,肩膀微颤,却盈然痴醉地看着他,直到他心疼了,想走上去把她抱进怀里,小丫头已经自个儿乖巧地扑了上来投身入怀。
他因为白秀隽生出的那点不快被迅速地压下,他抚着她的柔软纤长的发,默然不说话。
乐湮欢喜地尖叫:“漓,这么快拿到对月剑了啊!”
“想走?”他的修眉柔和下来,轻语问道。
乐湮点头。
他摸着她的头,清浅含笑。
“过两天,我再带你结交另一个豪杰。”
“是谁?”
“翻书,自己猜。”
“猜到有奖吗?”乐湮眨着明艳的大眼睛,桃花粉嫩青春的气息绽放得俏皮可爱。
“有。”
“好,我马上去看!”
说罢,她就提着裙摆兔子似的飞窜走了。留下孤孤单单的姬君漓,看着空落落的怀抱,突然有些懊恼地想:我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