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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评工分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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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里只静了一阵,大家又开始谈论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了。最关心的就是评工分,工分评的多少,关系着很快就要分配的麦子。那些年是按劳分配,分粮食都是按照劳动力,按照出工的工分来计算的。

    黄春花读了十几分钟的语录,才抬头望着面前那些吵吵嚷嚷的人群,她知道人们根本没有听她读语录,这只不过是走个过程而已。“现在,大家欢迎苟队长给大家讲话!”

    老疙瘩队长就坐在一张很陈旧的大方桌后面,旁边是记工员金婶和生产队会计黄春祥,他是黄春花的大叔。这个位置只有队委会的才能坐,本来还有个妇女队长,原来的妇女队长得了暴病死了,就缺了个职位在那里。好些人都悄悄议论说,黄春花正在争取这个妇女队长的位置。

    “今天,啊。开会评工分了。啊,”老疙瘩队长站起来说,他一直在抽叶子烟,说话时仍然把那根吊着烟袋的烟杆捏在手上,说几句又拿在嘴上咂两下。“在评工分前,我得先对这个月的生产,啊。总结一下。啊。”他咂了一下烟杆,又接着说。“今年的双抢,我们是抢在全大队的前面了,啊。提前完成了抢收任务。啊,下一步,啊,是栽谷子的艰巨任务。啊!”

    老疙瘩啰啰嗦嗦的讲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要说的话说完。坐在晒坝里的人们早就不耐烦了,大家就拍起了很响的巴巴掌。他们不是欢迎老疙瘩的话讲得好,而是欢迎他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一大篇废话。

    最关心和最紧张的时刻开始了,人群里静得只听见风的和树叶的吼叫,还有坝子上鸟的争吵。

    金婶开始执行她的权力了,“我先把大家的出工天数念一下,有错的就提出来哈!”金婶满脸严肃地说。

    “苟万财。三十天。”金婶按照记工本上面统计的每个人一月的出工天数,大声的念着。

    老疙瘩队长就叫苟万财。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根本不和大伙一起干活,但每个月的出工天数都是满勤。

    “陈大莽。三十天。黄春花。二十九天半,迟到四小时十五分钟。扣半天。”按规定,迟到超过四小时就要扣半天。

    “不对呀!”黄春花听了,一下站起来说:“金婶。我只迟到三小时十五分钟嘛。你咋个就扣了我半天呀?”

    金婶把手里的记工本往桌子上一甩,满脸不高兴的说“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你那天早退了一个小时。”她有一双像猫一样的眼睛,平时在干活时,只要往人群里一扫,就能知道那个人没有在地里做活路。

    黄春花听了很吃惊,就走过来拿起本子看,惊道:“金婶。那天我是去茅房了一趟,但没有耽搁这么久嘛。”金婶说“你离开我就看了钟,刚刚一个小时你才回来的,这没有假。大家都可以作证嘛!”

    “我也有人作证。莽娃。你那天看见了我的,跟大家说声,我耽搁了有这么久吗?”黄春花说着,几步跑过去把莽娃拉起来。莽娃手里捏着那个烟杆儿,被她弄的不知该怎样说话,“好像...我啥时候看见你啦?”他用烟杆捞着头皮说。

    好些人都笑起来。黄春花听了却气的脸红筋涨“你!”。但她看见那个绣花烟袋,就没有骂他。只羞涩的说“人家那天来了那个了嘛!就耽误久了点呀!但...”

    “你来了啥东西?这关我球事呀!”莽娃不懂,就气哼哼的回了一句。人们又是一阵哄笑,包括那些妇女,只有她们才明白姑娘家每月要来什么。

    “你这个憨活!”黄春花气得大骂。她真想扇莽娃一巴掌,只好一脸绯红的转过身,跑回金婶面前说“反正,我那天没有耽搁这么久,最多只有二十分钟。你今天必须给我改过来才行!”

    金婶一贯坚持原则,只要她写上本子的,没有人敢叫她改。“我今天就不改,你敢咋样?”她气冲冲的说。

    眼看两人就要大吵一场,还是会计黄春祥说了句“春花。不就是个把小时嘛。能直多少工分呐?金婶。苟队长。我看就不扣这一小时,留着下个月再扣嘛!”

    老疙瘩只点点头,他一直埋着头没有吭声,但心里却关心着事态的发展。有大叔给黄春花撑腰,她觉得这次自己赢了金婶,就满脸带笑的回到妇女里面,那目光却气愤地瞪着莽娃。

    金婶念完了每个人的出工天数,就开始评工分了。按惯例,每次评工分都是先从主劳力开始,然后才评妇劳力和次妇劳。

    “苟万财。”金婶先喊队长老疙瘩的名字。

    “十分!”是黄春花提的,她每次都抢先说话。十分是主劳力的最高分,最低分是九分。在黄春花看来,一队之长的老疙瘩,理所当然应该是满分。很多人心里虽然埋着怨恨,但只得勉强喊一声“同意!”。

    金婶在老疙瘩名字后面写上10分,又喊“陈大莽。”“十分!”还是黄春花抢先说。不料大家一齐大声的喊“同意!”那声音高得吓飞了正在麦垛上觅食的麻雀。大家心里都清楚,莽娃做活卖力,又从不偷懒。

    轮到金婶喊黄春花的名字了,但却没有人开腔。会场上一下子静的只听见风声和鸟声的嬉笑。

    主劳力里面只有黄春花一个女人了。那些青年突击队员都吃不消主劳的体力活,当天就宣布退出了。只有她黄春花硬撑着坚持了下来。

    金婶见没有人提议,心里就高兴的笑“你逞能呀!看哪个给你提十分呀!”想着,她就故意大声喊“黄-春-花!大家听见没有那!”

    场上静了片刻,有人低声的说“十分。”是那个小地主,他就坐在莽娃身边。“哪个让你开腔啦呀?”莽娃狠狠的在小地主头上拍了一下,然后大声说“九分!”。

    哈哈!好戏开头啦!

    大家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十分好像太高,你黄春花再能干,哪敢跟人家莽娃比嘛!九分呢,又好像低了点。在主劳力里面,只有小地主才评的最低分。

    金婶心里很高兴,就大声喊“黄春花九分同不同意呀?”还是没有人喊一声同意。

    一直埋着头,满脸通红的黄春花,心里早就窝着一肚子气。她忽地一下站起来,把胸前的长辫子往身后一甩,大声说“到底给我评十分还是九分,大家开个腔嘛。再说,人家在主劳里面,干的都是主力活路,挑麦子挑粪,把肩头都担肿了嘛!难不成就只值九分么?”

    她的话把大家的议论都压下去了,但没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莽娃想了想,就故意激她说“我看只能评个八分五呢!”

    人们被莽娃的话逗的又笑起来。妇劳力的最高工分是八分,这就是说,她黄春花只不过比妇劳的高0.5分。“只值这个数!呵呵呵!”莽娃又补充了一句,还张着嘴巴笑起来。

    莽娃这是在火上浇油,大家的目光都移向黄春花,见她脸色气得撒白,胸脯一起一伏的抖着,那双鼓突突的眼睛里冒出了火。“莽娃要遭殃啦!”有人担心的说。

    果然。黄春花几步跑到莽娃身边,指着他还在笑的脸劈口就骂“陈大莽!你狗日的别欺人太甚!你给我说清楚,我黄春花为啥只评八分五呀?”

    莽娃被她那霹雳似的骂声,弄的愣了一下,“你就只值那个分!”在女人面前,他从不示弱,尤其是像黄春花这样的泼妇,于是又气呼呼的说“要我说清楚么?那好!大家都看到了的,你黄春花经常迟到,还经常早退。人家金婶记得没有错嘛!那天你在茅房里耽搁了一个多小时,金婶才给你记了一个小时呀!哈哈!哪个晓得你在里面干啥子呐!哈哈!人家生娃娃还莫得这么久呢!”

    他莽娃的几句话,倒是说的实情。但他不该说最后那句,人家黄春花还是个大闺女呢!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只怕生的是个小莽娃吧!呵呵呵!”有人开玩笑说,是那几个男知青。

    黄春花气得又羞又怒的,盯着莽娃好一阵说不出话。“你敢!敢侮辱我呀!”她愤怒地喊着,同时挥起手,啪的一巴掌打在莽娃的脸上。

    她这一巴掌打得很响很实在,莽娃没料到她会打人。“你,**的敢打我?”他摸着有些发烫的脸说。

    “打你了。咋个?我还骂你,骂你妈遭报应了呀!”她这话骂的很恶毒,莽娃的母亲守了十几年的寡,都是因为她有个儿子,就一直没有再嫁。

    黄春花接连着骂些脏话,还把身子往莽娃面前挺“就骂啦!你敢打我吗?”

    莽娃望着她那副母老虎似的恶像,厉声的骂“你这条母狗敢骂我妈!”同时举起了手,“莽娃打呀!打是亲热骂是爱啊!”年轻人都替他鼓劲。

    他的手还没有打下去,自己脸上却又重重的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不是黄春花打的,是会计黄春祥。莽娃小时候就经常挨他的打。“你狗日的敢打春花啊!”黄春祥恶狠狠地骂。

    这一巴掌,激起了莽娃平日的仇恨,他变得像一只疯了的牛犊,怒吼了一声“你们黄家欺人太甚啦!”骂着,那只扬起的巴掌变成了拳头,狠狠地咂在黄春祥的面额上。

    会计黄春祥一下子就被他打倒在地上,嘴里吐出了一口血。

    围着的人们都惊得停止了叫喊,望着地上的老会计发呆。

    黄春花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就发疯似的,挥着拳头往莽娃身上捶。“你真的敢打人啦!你这个杂种!憨货!”她连打带哭的骂。

    黄家的几十个人都围上来,有的手里还拿着扁担,锄头和棍棒,把莽娃团团围住了。“给我打!打死这个狗杂种!”躺在地上的黄春祥叫骂着。

    会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紧张,人们分成了两派,一些人支持莽娃,但大多数的人都站在黄家一边,有骂莽娃不该出手打人的,有骂黄家不该先出手,欺负莽娃的,吵骂声盖住了大喇叭里播放的歌声。

    “快劝住呀!大家快劝住他们呀!要打出人命的啊!”莽娃的母亲在一边嚎哭着喊。但她也被黄家的十几个女人围着,脏话,嘲讽话像雨水似的泼在她那个瘦小的身上,她却顾不得自己,只盯着被黄家的人围着的儿子哭喊。

    莽娃手上捏着一根铁筢子,他怒目圆睁的望着黄家的十几个男人,毫不惧色的吼着“来呀!老子不怕你黄家人多!老子今天就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啦!”

    望着莽娃那个结实的胸肌,像铁疙瘩似的手臂,还有他手上挥舞着的铁筢子,没有人敢往前一步。

    会场已经乱成一团,吵骂又变成了推推搡搡的争斗,紧张的气氛还在往上升。

    只有两个人坐在那张方桌前不动声色。一个是金婶,她心里虽然也很紧张,在替莽娃担心,但黄家人多势众,她平时就不敢惹,就只好坐山观虎斗。

    另一个就是老疙瘩队长,他脸上平静的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顾眯着眼睛抽他的叶子烟。

    金婶在他身边哀叹了一句“唉!今天的工分恐怕评不成啦!”他才睁开眼,瞄了一眼乱纷纷的会场,然后站起身来,把手上的烟杆当做那根铁锤,铛铛地敲响了那个钟。

    人们听见钟声,立即就停止了争吵。老疙瘩大声的丢下一句“今天不评工分啦!晚上就在这里继续评吧!”然后就背着手离开了晒坝。

    金婶也把记工本和那只闹钟拿起,一声不吭地走到莽娃的母亲身边,劝说着把她拉起离开了。

    好些人看到了那只闹钟上的时间已经快十二点,这才感觉到肚子饿的咕咕响。本来就没有吃饱的人们,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也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黄春花去扶起她老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处的莽娃,就默默地走了。围着莽娃的人也一个个的退去,退到远处才把手里的棍棒放下,他们害怕还在愤怒中的莽娃追来。

    翠花见大家都陆陆续续的走了,才和几个知青走到莽娃身边,把他也劝回了家。

    这场风波总算平静了,莽娃和黄春花从此在心里结下了仇怨。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