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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以阴谋而论,王异的计策的确很精妙,也并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是诸葛诞却并不甘心。
趁着李诚还在整合手下粮草兵力,对侵占辽东属国进行进一步的策划,诸葛诞苦思一夜不睡,二度进言:
“辽东属国之精锐,已经尽在我军之手,几乎近于不设防,公子只要提一旅偏师,便可速定全境。高句丽族欺软怕硬,佯败之事,尽量封锁消息,同时也要留下足够的精锐用于震慑,以及训练新卒。”
“非是诞心有偏见,王异之策虽好,但公子毕竟是要谋夺九州天下之人,纵然有些手段要用,也需掩饰一二。以我之见,公子不如先呈上捷报,静待北燕朝堂变幻。若北燕朝廷真有忌惮慕容垂之心,广阳一战的封赏事宜,定然会有波折。到时候公子以慕容垂所获待遇不公为由,起事示威,一来可以避免叛逆之名,而来更能加剧北燕对慕容垂一家的忌惮;而若短期内北燕朝堂没有其他动作,公子再举兵不迟。”
诸葛诞的建言,也让李诚有所思量。
远征高句丽这一战,结果虽然是好的,但是军资耗费颇大,精锐士卒也疲惫多伤。自己的李家军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和吸收这一战中的经验以及荣耀。
而且古往今来,固然有不少阴谋载于史册,精妙绝伦,但从没听说哪个王朝明君,是单靠这阴谋打下一番事业的。
阴阳结合,正奇相倚,才是王霸之道。
李诚当即取了笔墨,让诸葛诞代笔,呈上一篇花团锦簇的邀功捷报。
…………
北燕王都,蓟城,吴王府。
按说慕容嫡系王爵,而且是以军功而任,并非世袭,这样的身份,应当是冠绝朝臣才对。但是蓟城里的这座刚刚被赏赐给慕容垂的吴王府,一眼看去,却仿佛只是一个稍有资产的地主土豪,才会置办的产业一般,丝毫显示不出一代名将,帝国柱石该有的的待遇和风范。
但是对于吴王府的人来说,住所什么的,相比之下,如今都已经不算是问题了。
“什么?还是没要到?此番广阳大胜,多余的赏赐,殿下尚且还没有要求,只是这阵亡军属的抚恤钱,纵然是大败,也没有不发的道理,何况将士们上下一心,豁出性命这才拼下的幽州安泰,连这最后的一点抚恤都不给吗!纵然有奸臣作祟,高弼,你不懂得直接面圣陈情吗!”
乌洛兰建暴怒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回响震荡。
厅下,一名文臣模样的中年男子,羞愧难当。
“舅父,别说了,高弼也已经尽力了。”
慕容垂坐在厅上,缓缓抬手,打断了乌洛兰建的叱声。
“殿下!”
高弼悲呼一声,跪倒在地。
“我高弼虽不是什么皇室贵胄,朝野权臣,但也是我大燕堂堂的郎中令,按制岂有不能面见陛下之理?只是……只是陛下不见,却是太后放了话啊!”
太后可足浑氏,对慕容垂向来不喜,这是北燕高层人尽皆知的事。
“太后说了什么。”
慕容垂毫无情绪的问道。
“太后说,城破兵残,何以大破十万魏军?其中真伪当需明辨,且……”
“且什么!”
乌洛兰建忍着怒火,挤出这三个字。
“且……且代郡万余精兵,何以不奉帝命而私下集结,前往广阳,涉事将佐,当责有司问罪!”
冒死奋战,换来无赏无恤。还有那一万洒尽了最后一滴热血,也不曾退却半步的万余慕容恪麾下精兵,甚至到死,都还要背负上擅自行军的罪名……
这北燕,这朝廷,到底要多让人心寒!
“明白了。高弼你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道明!”
乌洛兰建惊怒回头:“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坐得住?”
“去叫令儿来。”
慕容垂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一般,淡然开口道。
乌洛兰建几度想要张嘴,但当他看到慕容垂那从始至终都毫无表情的模样,最终狠狠一跺脚,甩袖出门而去。
很快,慕容令急步赶来,眼中也隐隐含着怒意,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缘由。而乌洛兰建却不见了人影,或许是无法再面对慕容垂那宛如死人脸一般的冰冷和漠然。
“父亲,您找我。”
虽然愤怒,但慕容令还是保持了该有的理智,特别是经历过了广阳城几度挫败的磨练,以及,慕容垂最后力挽狂澜的奇迹,让他知道,自己和父亲,终究还是差得太远。
“找你来,与朝廷抚恤无关。这件事,你也不用再说,我自有打算。”
刚一见面,慕容垂就绝了慕容令这方面的念想。
慕容令惊愕之后,眉头猛地一皱,却又很快平复下来,施礼道:“是,孩儿明白了。”
慕容垂微微点了点头。
从前的慕容令,是国中青年俊杰之首,虽然他也确实有着匹配这个名声的能力和自律,但终究锋芒太露,在一副看上去谦谦然君子模样下,确有着一颗自负的心。如同一匹强壮奔腾的野马,虽然天赋异禀,然而没有套上缰绳,便成不得可用的千里良驹。
“辽东属国那里,你所举荐的汉将,确实有能,高句丽那边不仅守住了前线,还找准机会突袭了一次,掠劫数百而归。再加上我们于广阳大胜,高句丽又进了一批贡品。东西虽少,也没有其国主的正式上表,但也是一种臣服和示好。可惜,看朝中如今状况,想要再有什么奖赏,怕是不能,你回去后,多多劝慰吧。”
慕容令又是一惊:“父亲的意思,是要我现在回辽东属国?”
慕容垂沉沉点头:“朝中风云诡谲,虽说日后你也必将走上相同的路,但如今来说,还是要以养名望为优先,有些事,你就不要参与了,去辽东属国避避风头,同时也将那边的力量抓好,莫要让那些汉人有了异心。”
慕容令沉默片刻,咬牙问道:“父亲,您是否打算……”
“不准说!”
一直以来,不论遇到何事,都淡然处之的慕容垂,第一次在慕容令面前暴喝失态。
而在失态过后,慕容垂那从来挺直而立的身躯,突然像是被放空了所有的支撑,陡然向后瘫倒一般,佝偻无力。
“那是父皇和四哥,拼尽了一生,牺牲了所有,换来的东西,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准说……”
“父亲……”
慕容令心中一痛,却又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正在此时厅外突然传进来一阵吵杂之声。
“五叔!五叔!”
“楷公子,现在……现在还不能进去啊……”
“滚开!什么事都比不上我这一桩!”
能在吴王府被称作楷公子的,也就只有慕容恪的长子慕容楷。慕容楷虽然才能一般,但对慕容恪和慕容垂都敬重有加,德行操守,也都颇佳,像今日这般无礼闯入,实属罕见。
“五叔!”
一位三十多岁的鲜卑贵族青年从门庭处匆匆现身,同时还推了一把旁边想要阻拦的管家仆从,快步向着慕容垂的方向走来。
而此时的慕容垂也早已重新挺立腰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到慕容垂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慕容令赶紧朝着那些仆人使了个眼色。那些本就尴尬无比的仆人顿时如临大赦,躬身退走。
“五叔,你可知道……”
连见面施礼都来不及,慕容楷却是一下顿住,左右看看,确定并没有其他外人后,这才继续急切开口道:“父亲于宫中尚且有些情分,今日我得到消息,太后与慕容评私下商议,认为五叔功高震主,正在商讨如何处置五叔您啊!”
“只是处置吗?”
然而慕容垂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让慕容楷完全愣住。
过了好半晌,慕容楷才反应过来,一脸不可置信:“五叔,难道您非要等到他们把刀架在脖子上了,才准备……”
“朝堂之斗,不是高抬轻放,警告了事;便是一招致死,不留余地。何来的折中处置?”
慕容垂淡然道。
“既然说是处置,那就说明还没到最严重的时候。最后也不过是找些由头,削了兵权,降了爵位,其余一概无事,惊慌什么。”
“可是父亲……”一旁的慕容令正要开口。
“没什么可是,最慢三天,斥责的旨意就会下来,无非是难听了点,听着就是了。”
慕容垂施施然起身。
“令儿,去准备吧,明日启程,前往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