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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不断的撞击声,伴随着砖瓦碎裂四溅,和士卒的悲惨呼号,已是血流成河的广阳城,终于连它表面上的雄伟光鲜也保持不住了。
一块块磨盘大小的石块,毫不停歇的被砸入北燕守军的最后阵地。一切的房屋掩体,都不再可靠,甚至于当屋墙倒塌,那种被掩埋而死的恐惧,犹胜过被阵前魏军的乱箭攒射。
慕容垂一手带出的将士,不可谓不精锐,也不可谓不惧死,否则也不会在数倍之敌下,在城破无望之下,依旧死守,甚至反击。
但如今,这种被漫天的“石雨”逼得无处可躲,也无计可施,只有听天由命的绝望,真真切切的让北燕守军濒临崩溃!若不是魏军求稳,只在阵外用弓箭射住阵脚,估计不需要多少次的冲锋,就足够冲垮原本坚不可摧的城内防线!
收缩防线,是慕容令自以为稳妥的对策,若只是偏师相遇,自然无错。在这个冷兵器时代,缺乏足够的远距离、大威力的重型武器,即便是最为常见的弓弩,只要巨盾竖起,也足够抵消绝大部分的伤害。
可缺乏,不代表没有。
尤其是以一统天下为志的拓跋一氏,发动这般孤注一掷的灭国之战,集一国之能工巧匠,近百架的投石车,就是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重型杀伤武器!
若是防线范围足够大,百架投石车能起到的作用也只能有限,毕竟不是**时代的大炮,能够产生足够大的爆炸波及伤害。
然而当慕容令毫无防备的下了收缩防线的将令后,作为北魏有名的宿将,达奚斤极为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良机。
诚然,达奚斤对于此战的心情相当迫切,但作为一位足够优秀的老帅,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以尽量少的伤亡来换取同样的胜利,为什么不呢?要知道,北燕,在大魏看来,也不过是一方割据政权的程度,若是在这里就折损太多,于国力有多少损伤不说,在与西秦和南梁的较劲中,无形就会落了下风。
自己的主君有何等的大志,又是何等的好大喜功,达奚斤作为追随多年的老臣,再了解不过。
所以达奚斤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石块投掷出去,对北燕造成最为压迫的心理恐惧,最后,一战而定!
达奚斤有信心,在这种炼狱般的轰炸下,再如何精锐效死的强兵,也不可能再保持高昂的士气和战力!
“大帅,投石手已经换了五批了。而且这般强度的投掷,再这样下去,只怕投石车也难以承受了啊。”
一名负责监督投石进度的偏将匆匆来到达奚斤身边,略带惶恐的禀报道。
“还能投掷多久。”
达奚斤直奔主题的问道。
偏将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道:“回大帅,这投石营中的石块存储本就不多,广阳城附近也没有方便开采的山岭,再这么下去,恐怕只能拆除广阳墙砖,来勉强代替了。只是这拆除之事,也需要人手时间……”
“嗯……”
达奚斤微微沉吟。
在正式攻入广阳城之前,达奚斤的战略和布局在众人看来都十分激进,甚至有点不顾后果。但真到了即将覆灭眼前这支北燕最后的可战之兵时,达奚斤却又要力求稳妥。
这也是达奚斤一贯的作战风格。
前期的激进,是为了主动寻找和制造有利的战机,在这个过程中,一点冒险和一点牺牲,都是在所难免的。而一旦到了局势已经在自己掌控中的时候,多余的牺牲和冒险,反而可能会给予敌方可乘之机,尤其还是面对慕容垂这样的当世名将。倒还不如稳扎稳打,以绝对优势,正面击破,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传令,伤员和疲兵撤回大营休整。武备军么……倒也不用去拆城砖,去将城内房屋清理出来一些空间。一旦武备军清理完成,便是我大军总攻之时!北燕慕容,阻我天兵数十天,今日,该有个了结了!”
…………
“少……少将军,似乎……是停了……”
一名亲卫抬头仰望天空,过了许久,这才有些不敢置信的颤颤道。
在亲卫的周围,变形凹陷的巨盾,和血肉模糊的残肢内脏,洒落了一地。
而慕容令,这个北燕公认的皇族第一文武双全佳公子,此刻,却眼神呆滞的背靠着一处断壁残垣,对于眼前的一切都麻木无知。
是啊……投石车停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守军,已经是废了。广阳城,也已经没有可以据守的倚仗了。
慕容令的嘴角,艰难的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父亲的信任,家国的重任,都因为自己的愚蠢,毁于一旦。停了……停了又怎样?倒还不如一块巨石,砸死自己了事。左右已经是没有脸面去见那列祖列宗了,砸的血肉模糊,分辨不出了,九泉之下,也是报应吧……
对了……父亲……
慕容令僵硬的转动脖子,将眼神往北燕帅帐的方向看去。
由于巨石轰砸,不要说守军调动,便是传令兵和斥候兵,也根本没有胆量行动。所有的作战部曲,都是各自保命,各军各营间沟通联系,也完全陷于瘫痪。
帅帐所处,是广阳城的中心,很是好认,只要登上广阳城的城墙,就能确定个大概位置。所以,在刚才,也承受了最多巨石的轰砸。
那可不是有多少忠心护卫,就能够保下命来的,一切,都是看命。
看命……呵呵……
慕容令黯然低头。
就算父亲此时不死,又能如何,做个北魏的阶下囚么?
正在此时,远处几道身影,匆匆赶来,当先一道欣喜的高喊,即便是慕容令这般的木讷呆滞,也不由的转头看去:“少将军!少将军没事!没事!”
却是孙盖领着几员将佐,在投石车挺直投掷的第一时间,便努力找寻慕容令的所在。
“少将军莫要灰心,广阳附近无处采石,拆墙拆瓦,也非一时之功,想来是那魏狗自带的石块已是投尽了。只要我们重整防务,还是能够守住的!”
看到慕容令的表情和反应,孙盖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然当下的结果,是慕容令的将令所致,但他们这些副将,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妥,说白了,也都怨不得人。
对于这场国战,说得不好听点,慕容皇室成员可以战死,朝中自有抚恤;可以投降,为了给天下一个受降优待的表率,也不会有多少为难;甚至可以撒腿就跑,反正千里草原,哪里有尽头,只要舍得走,谁也追不上。
但对于孙盖这样的汉将,好不容易在北燕爬上了高位,一旦战败,作为汉人,一家老小,天知道会沦落如何?是又成为四脚羊?还是家资充没,驱为奴役?
说来可笑,对于一个胡人政权,最关心要紧的,反倒是汉人!
“少将军且听我说,广阳城破的消息传回蓟城,用得是最好的斥候,只要陛下尚有护国之心,这援军便不会慢了。城中粮秣都被殿下集中于帅帐附近,十天半月之资,绝无问题,只要少将军维持住局面,未必没有反击的可能……”
“够了……”
幽幽一叹,从慕容令那微抬的脸庞上传出。
“少将军!”
慕容令仰头望天,一片空洞。
“孙盖。”
一声低沉,从远处传来,在场众人,顿时全身一震!随即,哪怕是最绝望内疚的慕容令,也仿佛立刻被充满了力量般,右手撑地,一个翻身便站起身来,激动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慕容垂虽是一脸憔悴疲倦,但一身战甲却没有丝毫凌乱。连带着他身后的亲卫,也同样毫无狼狈之像。
“父亲!您没事!?”
慕容令不敢置信的左右看去。如果仅仅是慕容垂安然无恙,倒也说得过去。但一整队的亲卫都同样毫发无伤,这实在是不敢想象。
“令儿。”
慕容垂走到慕容令面前,目光灼灼的看了半晌,漠然肃声道:“广阳城破,是你为将之失谨慎;巷战失利,是你为将之无远见。但这些都不是问题。”
看着慕容令羞愧低头的样子,慕容垂骤然一喝:“抬起头来!你以为世之名将,何以少之又少?难道古往今来,亿兆人等,竟是难寻擅战之天赋么?错了!只因多数天赋者一战若败,则颓然不起,自暴自弃,甚至命丧战场,再无机会!百战百胜之将,我等不敢求。但若如此之多的慕容鲜卑之血,仍然无法教会你于败中自省,求得日后胜者之道,那便当我慕容垂,没有你这个儿子!”
慕容垂说着,伸手从慕容令的腰间拔出宝剑。
“这柄剑,为父予你号令三军,而你有负我托。如今为父收回,让你看看,如何知败而求胜,如何在死地而后生!孙盖!”
“末将在!”
“一刻之内,联络好所有存活将佐;半个时辰之内,报上所有可战之兵的数目。我慕容垂,要让你们记住……既然你等认我为将主,那便要相信,无论艰难困苦,只要坚定随我,这最后的胜局,必属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