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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卒疲敝,军无战心;日行十里,则再难驱使。臣,因急切之心,施以雷霆手段,许以官爵厚禄,乃得堪堪。然则行军途中,各地豪强不思报国,而以私怨为念,相互攻伐,尤以涿、广阳二郡为甚。
幸得义民林氏、陈氏、李氏三人,尽力弹压,剿灭祸首,扫清乱局。臣斗胆私授俾将军一职,以酬其功,以嘉其志,叩请恩准。
然则经此一乱,则汉卒之治,不宜从严;行军之缓,不宜催促,当徐徐操练,乃堪大用。故大军迟缓之罪,虽不敢辞,亦伏乞圣鉴,延期月余以供整备,臣惶恐顿首。”
四月十九,平东将军慕容令的上疏送抵燕廷。
虽然连日以来,东征主帅慕容评的上奏劾文早已发了不知凡几;朝中掌政的太师慕舆根也多次进言。
甚至连远在宁县的征南将军慕容垂,替长子请罪的上表,也送抵了燕帝案头。
但当慕容令的这份上疏到达燕帝之手后,所有的异议,都被年轻的燕帝压了下来。
朝中纷争与平衡,上位者岂能不知?燕帝所需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燕帝当即下诏,慕容令上疏所奏言尽皆准许,前线将士无需自危。
慕容恪虽病重垂垂,但只要他还在一天,慕容评与慕舆根就没有丝毫胆量敢于强压燕帝,只能作罢。不过能阻止慕容垂父子立功,这次筹划,也不算白搭,这也是两人愿意收手的直接原因。
然而不论是慕容评、慕舆根还是燕帝,甚至连慕容垂都绝对想不到,在诏书下达的时候,慕容令却已是打着缓进整备的幌子,带着麾下兵卒,直接来到了徐无东北方向的卢龙塞前!
卢龙塞,位于燕山山脉东段之隘口,对于后世而言,它的另一个名字,或许更加有名:喜峰口。
只是在这个时代,卢龙塞虽然险峻依旧,却少了兵戈之气,唯有为数不多的关隘守卒,例行公事的每日走走看看,百无聊赖。
这北中国的天下,都姓了“胡”,卢龙塞还要防着谁呢?偏偏又挂着个军事重地的名头,寻常百姓猎户也少有再来。百年以降,卢龙塞以北的道路,早已无人问津。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竟是没有一个知晓道路的么!”
慕容令的眼前,本该满编一队五十人的关隘守卒,如今却只剩下二十几个,战战兢兢的跪伏在慕容令的马前,初夏尚且凉爽的天气里,背后已是湿了一大片。
拔列通愤怒之下,举起马鞭就要抽下,身后慕容令的冷然之声突然响起:“拔列通,算了吧,留得他们一命,多少也能填点路,开点山。”
不要看拔列通总是以家奴身份自居,一身武艺,可是有着下品州士的品评!对于慕容令这个最看重的嫡长子,慕容垂也是下了极大心思的。寻常人要真吃了他动气起来实打实的一马鞭,只怕不死也得残。
“少将军……”
拔列通一脸躁怒的转身就要说话,却被慕容令那铁青的脸色吓得一时失声。
慕容令作为嫡长子,从小聪慧过人,深受长辈喜爱;多习汉学,风度翩翩不说,马术武艺,也无一落下。更重要的,是慕容令对于下人和军士,都相当和蔼可亲,处处着想,很受爱戴。
这也是拔列通第一次看见慕容令这般盛怒之色。
北出卢龙塞,取古道,奔袭辽西之后方,这是慕容令多少苦思冥想和多少毅然豪赌才下的决断!甚至为了这一招行险之棋,连慕容恪和慕容垂这两位他最尊敬的长辈,他也没有透露半分!
然而在徐无的这段时间里,慕容令私下遍访识路者而不得;无奈抱着最后的希望到此,这些个守卒,冒吃空饷不说,对于塞北情景,竟是最多也只有十几里地的认识。
“大军先驻扎,休整两日,让这些……”
慕容令冷言一扫,嘴唇张合数次,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让这些士卒,带着斥候探马,能走多远算多远,先探探路况。”
“还不滚去准备!”拔列通暴喝一声,吓得守卒连滚带爬,赶紧离去。
看着那些狼狈的背影,拔列通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些个没用的汉人!拿着我大燕的薪俸,每日里就知道混日子!要是找不到道路,统统都要杀了祭旗!”
混日子么?
慕容令盛怒的内心,突然间就像被一盆冰水泼下,冷得透骨。
本族鲜卑,多少亲贵的骄奢之举,也是不少啊……只不过,他们还能仗着身份,去吸食汉人髓血,以供淫乐。说起来,不也是在混着日子么?
若非天降四伯之智勇,数十年纵横不败,硬生生以这般的骄傲拉起了最后一支大燕本族强军,不至堕落,则今日之慕容氏,焉知何存?
而如今,这一支最后的强军,有一半,就掌握在自己的父亲,慕容垂手上;而又是其中一万,如今正在自己麾下,陪自己赌上这一把……
不论是慕容评、还是慕舆根,只知权术,不知兵事,更不知国之大患安在。就说这次东征,唯当尽速而破,方可彰显武功,震慑四敌,哪怕多一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但此二人,为了更好地拥军自重,竟是屯兵不前,空耗钱粮。一份心思,七分在内斗,三分在战场,这一仗,还能打成什么样?
所以这一赌,不论是对于大燕,还是对于自己父子,都是万万没有可败之由的啊!
“他们混不了的。”
慕容令冷笑一声。
“我知道,军中对我重视汉卒,都颇有议论……”
“少将军!”
拔列通连忙就要解释,却被慕容令抬手打断。
“故而,对汉卒的重视,也该让他们回报一些了……两日后,无论情况如何,都必须开拔!三部汉军,轮流作为先导,逢山开路、遇河搭桥,每日里行军之速,不得慢于四十里!”
看着拔列通欲言又止的模样,慕容令淡淡一笑。
“我也知道,对于这些汉卒而言,平原行军,尚且难得四十里之速;但这一次……”
慕容令的眼中,厉色一闪。
“就算拿尸体填,也得给我把这每日四十里的路,给我填出来!”
拔列通健壮的身躯微微一震!
慕容令作为一个少主,几乎可以说是足够完美的了。族中多少侍奉于慕容皇室的壮士,一身功夫,却只能溜鹰走狗,欺压汉民;甚至心情不好,就是被主人一鞭甩下。
唯有一点,一直让拔列通甚觉可惜——却也在今日再无芥蒂——什么汉家风度,不过是外表而已,骨子里,终究是流淌着鲜卑族的凶性之血!
“是!少将军!末将这就去传令准备!”
看着拔列通那兴奋激动到甚至有些微微颤抖的离去背影,慕容令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缕安慰的笑意。
我慕容鲜卑的勇士,毕竟,还是有的!
“来人!去传令林、陈、李三家将主,来吾大帐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