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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笔落墨,火焰呼一声烧起来,将书册烧了个干干净净。
聂兰渊淡定地拍拍衣袖上的灰烬,略带忧伤地看看其余几人的完好无损的书册。她已经烧了十几本书册了,刚开始大家还大惊小怪地关切一番,到了后来就连个眼神都分不到了。
“你们写,我去门口看看七夜哥哥他们回来没有!”
“嗯,你小心点。”空气里的哀怨淡了许多,诸葛无为也便不再拦她。要真一直让她在这里玩儿火,怕是这屋里所有书册都得给她烧了。
其实他隐隐约约猜得到兰渊写出来的东西总被烧毁的原因。干将以怨气成魔,情绪最为敏感,纵然不能探查每一个爱情故事的真假,但却能在笔墨之间感受笔者的情绪。兰渊心中不乏情爱,但对于传闻中的爱情故事总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抵触,在这样的心态之下,自然写不出真情实意来。她若是写写自己的故事,说不定效果会好上许多。
自己都不相信的故事,又凭什么让别人相信呢?
院子里的花树叮当作响,回荡着千百年前的沧桑旧事。
聂兰渊在树下停住脚步,抬头望着密密麻麻的断剑,总觉得心里有根弦随时都会被斩断。她不知道这根弦是什么,更不知道断了之后会怎样,这让她很不舒服,连精神都有些恍惚。
伸手去摸那把位置最低的断剑,才触碰到感觉一股彻骨的凉意从指尖流遍全身,冻得人瑟瑟发抖。她却没有放开,甚至是不由自主地去看这把剑到底有何诡异之处。
剑是最常见的青铜古剑,比起树上其他材质各异的剑简直有些穷酸落魄。断裂的部位很整齐,应该是被一剑削断的,残存的的半截剑刃上花纹雕得很细腻,细细看来是一簇簇开得正好的鸢尾。连着剑柄的尾端上刻着旧时的文字,小小的一排,直至现在也还清晰可见——
天下第一剑师阿鸢赠予笨死人的一夕师兄。
她踮起脚尖,握住了剑柄。
……
“一夕师兄,不要炼剑了陪我玩儿嘛!剑炉这么闷,无聊死啦!”
因为常年守在铸剑炉旁,一夕的肤色偏黑,这让他本来就冷峻的眉眼显得更加难以亲近。他面无表情地拎起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孩儿,随手一扔就把人丢到角落里的草堆上。
“都告诉过你了,剑炉一旦关闭,三日不得打开。既然敢偷偷跟进来,就给我好好窝在这里,时间到了我自然放你出去。”
尚是总角垂髫的小女孩儿手脚并用,呼天抢地,如丧考妣。“一夕师兄欺负人啦!他要把我饿死闷死在剑炉里啦!救命啊——爹啊,你尸骨未寒你徒弟就欺负你女儿啦!他不陪我玩儿还要把我当炭火烧掉去炼剑啊!姐姐啊!干将师兄啊!救命啊——”
“再喊我就把人扔火炉里去!”
“狼尾巴露出来啦!一夕师兄真的要把我拿去炼剑啦!爹啊——”
少年一夕心性也未定,面对这么吵的小丫头也难免暴躁,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额头青筋一冒,豆大的汗滴吧嗒吧嗒就流到地上。
缠了一夕大半天之后,小女孩儿哭喊够了,却是远远没有闹够,趁着一夕添加矿石的空当,偷偷跑到门后,踮起脚尖就把门闩抽开。
日光照进剑炉,猝不及防的一夕眼睛一眨,手里未经处理的矿石全部掉进了铸剑炉中。
“……阿鸢!”
……
“一夕师兄!”
阿鸢长高了一些,却还是孩童模样,五官都没有长开,笑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小白牙。她举起手里的剑,献宝似的递给同样长高了的一夕。
一夕心情不错,笑着把剑接过来,如果眼神没有那么挑剔,简直就是完美师兄的典范。
“我说过会还你一把好剑!怎么样?这是我亲自铸造的!花纹好看吧?我亲自雕上去的!刻刀好大,我手都磨了好几层皮!比炼剑还难受!”
一夕眯着眼笑道:“我要是拿着这把剑去找干将比试,你觉得他会拿什么样的眼神鄙视我?”
“肯定会夸你手艺好呗!”阿鸢舔舔乳牙掉落的牙床,笑得明媚纯净,“我铸剑的技术可是跟我姐姐学的,你们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我姐姐!而且这是我的第一把剑!师兄,我们剑师可是有传统的哦!人家把第一把剑送给你是要跟你结一世知交,你要是拒绝的话我们这辈子就是仇人!”
“我真想拒绝。”
一夕怀揣着拒绝的心意,忧伤地接受了来自小师妹的诚意。
第二日,阿鸢再见到这把剑的时候,它已经断成了两截。
小女孩儿似乎无法接受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心血一夕之间就成为残次品,稚嫩的脸上满是崩溃,“一夕师兄我讨厌你!我们之间的感情断了,你再也不是我师兄了!我讨厌你一辈子!”
被嫌弃憎恶的师兄干巴巴地解释道:“是干将砍断的。”
“肯定是你故意让他砍断的!”
“我得了你的馈赠,便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佩剑,所以才拿去跟干将比试。这可是我第一次输给他。”
阿鸢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真的?”
一夕冷峻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道:“真的。”
……
“一夕师兄,你真的要娶我姐姐啦?”
时间好像不是很久,小丫头还是小丫头,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连掩饰都不会。
一夕心情很好,伸手揉揉才长到自己胸前的小脑袋,弯腰笑道:“当然啦!来,给师兄笑一个!笑得好看了,师兄就铸一把最好的剑送给你!”
阿鸢嘟嘟嘴,似是期待,却又有些不安。
“可是干将师兄……”
干将师兄还在剑炉没有出来,姐姐一直在等的人也是他……
一夕揉着她的脑袋,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干将要是赶不上婚礼,我跟莫邪会给他补办。我们是最好的师兄弟,我怎么会忘了他呢?小阿鸢,以后我就是你姐夫了,先叫一声来听听!”
“……师兄!”
……
那一场婚礼是无泪之城的葬礼。
干将在屠城,城中百姓死的死,跑的跑,满街都是血泪。
莫邪要以身殉炉,利用天魔妖矿铸造莫邪剑。
阿鸢在剑炉外面拼命敲打着石门,哭得嗓子哑了,眼泪干了,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天心表姐,姐姐,你们快出来……快出来……出来啊……”
“他们不会出来的。”
一夕还穿着大红的礼服,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落魄狼狈。他手里握着一夕剑,血色凛凛,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
“阿鸢,莫邪不会活着出来了。”
颓然坐地的阿鸢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只惊骇地看着走过来的一夕,连蠕动嘴唇都做不到。
一夕蹲□子,一手勾起她的下颌与她平视。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色,杀气腾腾,阴寒恐怖。
“莫邪死了,无泪之城不会再有活人了。”
一夕师兄,不要……
“我要成魔了。阿鸢,你最听一夕师兄的话,来助我成魔吧!助我成魔,我们帮莫邪报仇。”
师兄……
“莫邪背叛我,她背叛我!阿鸢,你肯定不会背叛师兄,对不对?乖乖的闭上眼睛,师兄不会让你感觉到任何痛苦。”
不要……
“等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痛苦了。相信我。”
一剑穿心,怎会不痛?
“一夕师兄……”
……
无泪之城死了。
聂兰渊睁开眼睛,痴痴傻傻地看着青铜断剑。
素天心与七夜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花树下握着断剑发愣的人形小狐狸。那是一把没有任何出色之处的断剑,却因为身处数十把格外出色的断剑之间而显出一份独特来。
“你喜欢这把剑?”
“啊?”聂兰渊愣愣地看向素天心,一时之间有些眼花。
素天心脸色很平静,只眼底显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真假难辨。她走到聂兰渊身边,抬头看着满树的断剑,款款语道:“这些都是干将跟一夕用过的剑。你看的这把是莫邪的妹妹阿鸢的铸剑,也是她一生唯一的一把铸剑,没有名字,但是很可爱。”
“阿鸢?”
素天心点点头,抬手拂过剑身,神色温柔几许。
“她铸这把剑的时候才十岁,其实还算是一个天才剑师。可惜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最不喜欢守在铸剑炉旁边。”
七夜眼尖,几步开外便看见剑身上的小字,眉头没意识地就是一皱。
素天心的指尖摸着那些字,莞尔一笑,道:“比起莫邪来,她更像是一夕的妹妹。我跟她见面其实不是很多,可每次她都缠在一夕身上,怎么都揪不下来。有时候看着他们,我都觉得一夕平时的冷漠决绝是装出来吓唬人的。”
“她是怎么死的?”
“……”素天心诧异地看着聂兰渊,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一夕由人入魔之时,以绝情之名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