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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没有躲避,哪怕凯厄斯的力度失控得要掐碎我的手指骨。
“这是我的意愿,凯厄斯。”
我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任何该附加的小情绪,不甜美也不煽情。
但是凯厄斯却被我这句话撕裂开了冷硬的外表,他的脸部表情很凝固,一丝改变都没有。
我却能感受到他周身那种遭受到巨大打击,无法忍受到接近崩溃的痛苦。
他红色的眼睛腥浓如血液,沉重的湿润吞噬了瞳仁中央的黑暗,血都要漫出他精致的眼眶。
“如果现在就要选择死亡或者转换,那么我会在卡莱尔的见证下,将不接受转换而选择被你们拧断脖子。”我清晰而快速地继续强调自己的选择,就好像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悍不畏死大义凛然坚强疯狂,就是牺牲自己也不接受他。
我必须这样催眠自己,赶鸭子上架的演技,稚嫩拙劣得可以。
就算我说的都是谎言,也要不露怯地认定自己说出来的都是实话。这对我来说不容易,我有时候连实话都说不好,别说是谎言。
而且,凯厄斯真的要掐断我的手了。
他很轻地重复我的话,“将接受死亡。”这句话变成了凌迟他的利刃,而他的样子就好像是自杀的勇士,还要将这把刀子狠狠插入自己的身体里。
除了手指被他捏得很痛外,我完全无法感同身受他的那种崩溃感。
但是我承认,凯厄斯可能,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如果吸血鬼的感情确实如卡莱尔说的那么深厚,那么哪怕只是一点,至少……我还有挣扎的机会。
“是的,我将选择死亡,绝对不改变。”我高声强调,不顾一切地地不断强调,压下脑子里其余任何多余的念头,努力要让他深信我的话。我逼迫自己去凝视凯厄斯的眼睛,他的表情已经彻底废了,连一丝石头的裂痕都没有的面具。我只能在他眼睛里看到他企图隐藏的情绪波动,我调动起身体里的怒气,让自己声音里的恨意更加明显可信,“如果你要强硬转换我,那么我将开始憎恨你。”
就像是爱情一样,我对于如何彻底恨一个人也很陌生。但是这不影响我的发挥,只要说得自己都相信就可以了,所有演员都拥有这种基本技能。
“闭嘴!”凯厄斯无动于衷似的面具被我完全砸碎开,碎裂的的速度从他的嘴角开始,他勃然大怒地露出牙齿,怒火燎原在他失去平静的脸孔上爆开。
这让他似人的外表完全失去说服力,冰冷一族的冷酷兽性全部显露出来。
很久不曾感受到的吸血鬼生物压制,在他的无法自控中肆无忌惮地开始蔓延开。
天性上的弱势要抵抗他的强势压迫,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脆弱的抵抗机制,不足以让我在凯厄斯的盛怒下悠然自得。
我的大脑还没感受到害怕,身体反应就提前颤抖起来。这种分裂症一样的情绪,让我无法正常地说话,声音也微弱下去。
“这是你们的法律,我可以选择。”真是不要命的挑衅,我开始躲闪地重复。
他的怒气让四周的气温直线下降,森冷包围了我,我才知道电影里面那些玄幻一样的杀气实质化,竟然真的能在现实里出现。
吸血鬼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我居然还有空去想这种事。
“你不能选择死亡,你没有死亡的权利。”凯厄斯勒紧我的手,不容我躲闪开,他的力气大到可以将我连人带椅抛出去,这种力量超越了我的承受能力,我大叫出声:“凯厄斯,放开我。”
凯厄斯被我的声音惊到,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对于我的感受会看得那么重要。我的手指被他捏得红肿起来,刺痛让我无暇去抵抗他的怒火。
他立刻松开伤害我的手,自我厌恶的恼怒出现在他已经够混乱的表情里。
“这是你们的法律,你忘记了吗?我知道了沃尔图里的秘密,我知道你们吸血鬼的存在,这个世界的法律不就是要我选择死亡吗?你是执法者,凯厄斯。”我也被逼到要爆发了,说起怒气我并不比他少,压抑到最痛苦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不恨这个混蛋一样的吸血鬼我都是圣母。
说要我死,说我必须转换,说我没有死亡的权利。什么都是你在说,什么法律都是你在定,反复无常卑鄙无耻的神经病。
我无数次都想这样骂他。
“不,克莱尔,改变你想法。”凯厄斯那种居高临下,已经根植在他骨子里的蛮横命令态度又跑出来。他的语气是那么冷硬,不允许你反驳。“立刻,改变掉这种选择。”
“我不改,难道你要枉法徇私吗?”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有勇气跟凯厄斯吵架,看起来还吵得赢他,真是世事荒诞。
最可怕的改变是凯厄斯不敢强迫转换我,他怕我恨他。
“你会死,你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他的外强中干已经很明显,不知道他想象了什么,那种疼痛不堪,甚至比卡莱尔假如艾思梅的爱不在他身上还深刻入骨。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是多么尊贵孤傲,不可一世,话语里面充满了被摧毁的零落破碎。他单膝跪在我面前,只是为了能真正平视缩在椅子里的我。
我不在乎地看着他,其实心里紧张得不知怎么反应。“我没有选择,是你逼我,你说过这是法律。”我觉得自己都快要装不下去,我没有告诉卡莱尔自己的选择,这也不是我唯一必须选的路。但是我知道,如果无法说服凯厄斯,那么我将连最后的后路都没有。
卡莱尔说只要两票,两票我就能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可是阿罗那种家伙不是谁都能说服的,而马库斯我不了解。
只有凯厄斯,如果我的死亡能逼他放我离开,那么我必须自己争取。前提是,他真的喜欢我。
“你有选择,克莱尔,除了死亡外你有无数个选择权。”凯厄斯已经不顾一切要说服我,说服我放弃死亡的决定。
“我不要成为一个草菅人命的吸血鬼,我是人类,我不能接受自己的生命必须要从原来的同伴上攫取。我会厌恶自己,我不要成为杀人凶杀,我讨厌成为你这种伤害无辜人的生物。”我激动起来,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话音带着难过的哭音。
凯厄斯永远都无法理解,谋杀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阴影。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心里素质来忽视掉那些死去的人,愧疚将成为我心里最严重的创伤之一。
我要怎么说服自己那么容易去选择成为吸血鬼,在明知道吸血鬼对于人血有多渴望,就算素食也会失控的情况下,我要怎么才能那么轻易地说服自己,用转换来逃避这种内疚感。
只要成为吸血鬼,那么我就有可能会失控而去攻击人类。无时无刻都不在恐惧自己会变成真正的杀人凶杀,我为什么要接受那种生活,那种黑暗无光,没有一丝阳光的漫长生命。
这对我来说是山穷水尽无法可选的末路,而不是选择。
“你排斥我?”我说的话似乎对他造成巨大的打击,他惨白的脸孔甚至不需要任何点缀性的形容词,谁都能看出他紧皱的眉头,因为忍耐悲伤而下压的痛楚。
也许我该说出更残酷的话来打击他,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要怎么出口。如果明知道自己的话语能伤害别人,还要故意去伤害他,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恶魔那样丑陋黑暗,可是这种机会不会有了,让凯厄斯放弃让我转换的决定。努力了几秒,我终于压下混乱的念头,轻声地回答:“是,我讨厌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凯厄斯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失去了他平时所有高傲冷漠的自信,嘴唇上薄弱的艳红是他脸上唯一鲜明的色彩。他咬着牙,嘴唇有点颤抖,红色的眼睛里湿润浓郁更甚。
他已经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悲伤,我看到他伸出手,手指有些透明,很缓慢地碰触到我的脸孔。我真像刽子手,在谋杀他。
他的指尖几乎没有用任何力气,就滑过我的脸颊,然后我看到他手指上有水汽。
才发现我哭了,眼泪盈满从眼眶里掉下来。有些慌忙地用袖子立刻擦掉,担心凯厄斯看出我的色厉内荏,闷声加重语气强调,“你无法改变我的选择,凯厄斯。”
他沾满泪水的手指狠狠一攥,紧握成骨节突出的拳头。然后凯厄斯深深呼吸起来,后知后觉才到来的愤怒,在他湿润的眼睛里燃烧。他的厉声质问更像是一只受伤的狮子在大吼,“克莱尔,你非要我亲手将你杀死吗?”
“那你就杀了我!”我喊得比他还大声,惨的是刚止住的眼泪又冒出来。这让我很恼火,哭哭啼啼的一定没法让凯厄斯真正相信我的选择。
我边拼命加快速度擦眼泪,边维持着一张恶人脸不断地说:“这是法律,你要遵守。”我其实很担心凯厄斯会无赖地告诉我,他才不管什么法律就打算关我一辈子,对于这个家伙的恶劣性格,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我这种跟他对着来的话触到了他的逆鳞,凯厄斯骤然跃起后退,他气到一拳轰向石头墙壁,坚硬的大石块立刻被崩碎。他的瞳孔紧张地缩着,呼吸间都像是从胸腔里冒出的火焰来一样凶狠。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紧贴着墙壁站在大厅另一边死盯着我。
我被他瞪到后背发麻,寒毛直竖。突然觉得谁也救不了我,就我这蠢样。
凯厄斯的情绪波动很大,他的手贴在墙壁上,我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因为平整的石头已经在他的碾压下,深黑的裂痕不断延伸开。
他在发泄抓狂的怒气,不让自己越过大厅来到我身边。
我们中间隔着从石头缝隙里逃出来的阳光,恍惚间我似乎回想到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同样的光河流淌而来。
这种浮光掠影的回忆碎片很快就消逝而去,我更像是在跟什么野兽虎视眈眈地对峙。
凯厄斯仿佛在隐忍着剧烈的愤恨,这对他来说几乎是遏制不住的痛苦。红色的眼睛让一种深浓的漆黑代替,落日被黑夜吞噬的快速,眼睛亮得惊人。
我木讷地双手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哪也不敢动地将脸低着,只露出两只还带着泪水眼睛看着他。这种状况很像是掉到野兽笼子里,野兽跟我面面相觑地怒目而视。
差别是野兽很厉害,而我只是虚有其表的食物。
凯厄斯一直在等我改变主意来安抚他的情绪,他表情有些狂乱,浑身蠢蠢欲动想冲过来撕碎我,每次这样我都能听到那些石头在他的力量压迫下,可怜的哀嚎碎裂声。
他抿直嘴,愤愤不平的神情甚至接近可怜。
我咬牙,甩都不甩他。
凯厄斯立刻冲动地继续捶石头,碎石如雨落。
这墙是沃尔图里的,我一点都不心疼。
他气得咬住嘴唇,突然惊险地化成一道黑色的闪电,衣角割风,朝我快速冲过来。我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他的手已经卡住我的脖子,将我按到椅背上。
冰冷比疼痛还先袭来,我呛咳出声,觉得他是想用白色的手指割断我的动脉。
我反抗地抓住他的手腕,跟我脆弱的血肉之躯比起来,他的肌肉更像是用最坚硬的材料制成的攻击性武器。
毫无胜算,被他掐死算了。
凯厄斯出现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扭曲表情,他压抑过度的嗓音让他的话语变得浑浊阴暗。“克莱尔,你真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他眼底的难堪与伤痛一闪而过,声音越来越低沉,重复着你不懂,几近呢喃喘息。
然后他放开对我的挟制,一步一步往后退开,他疯狂地压制自己不重新冲过来,我几乎都不敢看他的表情了。
退开到一定的距离,他猛然转身,整个人杀气腾腾形似一把开封的利剑,就这样走出去。
我紧绷过度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用百米跨栏的速度跑了一万米的疲倦,铺天潮涌漫过我全身。我抱头将脸藏在手臂里,冰冷的眼泪还残留在脸上。
我想自己尽力,这是我可以做到的极限。无论最终的选择是什么,也不管凯厄斯最后会不会亲手掐死我,我都……尽力了。
这种感觉真的不好受,用伤害他人来达到目的的方法,让我想哭。
我还没颤抖完,一声沉重的巨响在我耳膜里炸开。我惊悚地抬头,发现是大厅外面的那扇黑色大门被人关上。
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一定是去而复返的凯厄斯。而且他关门用脚踢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声音,他很清楚,这门关上了就算没锁,我这点小身板的力气别说打开,就是想动摇一下门板都不可能。
我才反应回来,除了变成吸血鬼跟被掐死,其实他还可以厚脸皮地关着我。
作为一个执法者,我想凯厄斯是不可能随意忽略法律的,我突然之间对于他会严明执法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凯厄斯跑了就没回来,德米特里期间来过一次,单手托着一个餐盘,上面依旧是清淡的养病营养餐。他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放到桌子上,脚很不安分地晃了晃,或者脚尖直敲着地面。
他绝对是一只多动症的吸血鬼。
“快吃吧,以后可能就没什么机会了。”德米特里将手弯到身后,挑挑眉毛,歪着嘴说。
也许他只是想安慰我,虽然说的话更像是在恐吓。
“如果你觉得这些玩意不好吃,嗯,我立刻去换厨师。山下附近的餐厅厨师应该不错,我现在去抓回来,赶得早还能做顿下午茶。你喜欢下午茶吗?这也是人类才有的习惯,我觉得你吃得有点多。一天要吃好几次不太科学,而且你看起来也不怎么健康。”德米特里话唠一样,顿时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不时地动动脚,或者耸耸肩。
我无语地拿起勺子,继续舀汤喝。
厨师要用抓的?我非常感谢他的好心地连忙推辞,“很好吃,谢谢。”别去祸害另外一个厨师了。
“那就行,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可以说,你知道的,我们很少长期接待人类。可是你什么都不说,要安排很麻烦。你应该试着,多要求一点。”德米特里换了只脚敲地面,他明明想维持面无表情的严肃,却不知道脸部神经搭错了哪里,时不时就会抽眉挤眼。
我哦地虚应几声,却见德米特里颇为期待地看着我,恨不得我立刻要求什么。
这个家伙可能是没什么事情做,整天看大门,所以无聊疯了。
我努力地想了想,终于开口要求,“你帮我关一下门就可以了。”反正无论是开门还是关门,我都跑不出去,搞不好凯厄斯回来看到门是关的心情会好点。
德米特里点头,转身走出去,他将门轻松关上前还伸出头,对在吃东西的我说:“沃尔图里好久没有新来的,我忘记说一声欢迎。”
他觉得我不会死,还会成为他的同伴,真是一个热情友好的同事啊。
我恨不得将勺子丢过去,扔到他脸上。
吃完饭我发了会呆,又看了看书,在大厅转悠了好几圈当锻炼身体,然后还在凯厄斯的工作桌子上找到笔跟纸。
我涂鸦,画一些花花草草来转换心情。
后来看着鹅毛笔扭扭曲曲的线条,大脑放空了很久,才提笔在另外一张新的纸上开始写字。
亲爱的C:
最近还好吗?忘记将礼物寄给你,秋天到了,遮阳伞对你来说可能没有多大的作用。
我现在在意大利旅游,这里是我见过最有历史气息的地方,连石头缝隙里长出的草都有一段可以追溯的故事。
你会喜欢这种地方,就如同我喜欢福克斯那样。
出来得越久,就越是怀念那个温带森林里的小镇。十月份的雨水将从云层上坠落到我的屋檐上,静谧的黑夜与绿色的森林,将永远围绕在你四周。
查理大概会很生气,因为我出来太久了,他钓鱼的时候没人陪他。他总是这样说,其实他的老朋友一点都不比我少。
我能有个家人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以后我会好好学习,考上华盛顿大学,那里三四月的樱花真的很美丽。然后在大学期间交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幸运的话我会谈恋爱,他会是一个不错的男人,当然他首先是人……
……写到这里我噗嗤笑出声,笑着笑着有点鼻酸,觉得自己真是无聊。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墙壁碎裂而下的石头陪着我。
时光慢悠悠地随着逐渐远去的阳光,一路不回头地走过去。
我的笔尖又开始亲吻着白纸,想象自己是一个在意大利旅游未归的游客。
:他也许是独子,父母健在。也可能有一个妹妹,单身家庭。
他会爱我,就算我性格有点跟不上潮流。我也会爱上他,跟他牵手走过我们青年期。努力工作,会有孩子。努力教育他长大,时常带他或者她去看望查理。来到中年期,孩子长大,让他翱翔飞翔去。我会牵着他的手,继续走下去。
老了,我们可以重新回到最初的地方,福克斯的冷杉树茂盛地成长。朋友,亲人,我跟他一起坐着看落日余晖。
四季的人生,我不曾体会过的生命。能健康地活着看到生命的尽头,跟你所爱的人。
C,这是我热爱的世界赠与我,最珍贵的礼物。
你最近还好吗?
老是生气会长皱纹,美好的东西俯拾皆是,笑一笑会长命百岁。
你的朋友,克莱尔。
……
我坐在椅子上,笑起来。“哎,真是无聊。”
然后将写好的纸揉成一团,那些墨字通通被挤压得不成样子,我往身后一丢,就淹没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书籍里。
阳光依旧沉默,爬到我的脚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