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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子玄在兔子岗前的小溪边坐了半天,不时的伸长了脖子朝林子方向张望。身后三番五次传来娘亲的呼唤声,他都只当是耳旁风。日头早已经偏西了,暖暖的余晖照在小子玄的脸上,映出了那份天真的焦急。直到看见灌木丛里走出了猎人来,那张椎嫩的脸才笑成了一朵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子玄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爹,我听见枪响了,今天打着什么了?”
猎人从身后的帆布包里掏出来一只山鸡,举到半空中晃了晃:“看,这山鸡多肥!”
“爹,你什么时候才带我进林子去?”子玄急切的问着,却对猎人手里的猎物毫无兴趣。
摸着儿子的头,猎人笑着说:“要等你长大了才行!”
“你说等我和枪一样高了,就带我去打兔子,现在我已经比猎枪高了,怎么还不带我去?”
“快看,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猎人从衣兜里抓出一大把酸枣来,放在儿子面前。
一股清香旋即从猎人的手中飘出来。
“酸枣!”子玄双手接过酸枣来,又问道:“酸枣又熟了吗?”
“你尝尝看。”
塞一颗酸枣进嘴里,子玄边吃边问:“爹,林子里是不是有很多酸枣树?”
“只有一棵。”
“只有一棵吗?你告诉我它在哪里,我明天自己去摘,我娘也喜欢吃酸枣。”
“那可不行,林子里有狼,你不怕吗?”
“我不怕狼,狼怕我!”
……
小雪节气刚过,气温陡然下降了,一夜北风过境,山林间结起了一层厚厚的霜冰。那高大乔木和矮小灌木上,那凌乱复杂的枯枝败叶上,还有那遍地的衰草和裸露于地表的土坯上,无一例外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毛,于是,整片山林在一夜之间换上了冬季的妆容,好像这山林也怕冷,懂得像动物那样,要生出冬毛来抵御严寒。
这天清晨,东方天际早已大亮,慵懒的太阳却迟迟不肯露面,刘子玄带着大黑狗,朝牛头坡西坡脚下的灌木丛步步走来。林间没有一丝风,空气却是十足的阴冷,一小群野画眉在白色的地面上蹿来跳去,给这片死寂的山林增添了难得一见的生机。
正在霜地上行走,一股清香突然间扑进鼻孔的时候,刘子玄才确切的体会到,记忆确是一把扎人的刀——只见前面的一小片空地中间,正站着一棵与众不同的树种。看见它,刘子玄顿时感觉到周遭的时空旋转了起来,把它从这清冷的清晨里,带回了十多年前的那一个秋日的黄昏。记忆这种东西着实的奇怪,多年之前那般平淡的一个晚间,竟被一种气味唤醒了。
终于亲眼见到了这棵酸枣树,这棵多年以来只出现在想象和睡梦中的酸枣树,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里突然冒了出来。还是在孩提时代,刘子玄多少回品尝它结下的果实,多少次在心里臆造它的样子,却始终没能亲眼看见它。多年之后,就在他快要忘记这林中还有一棵酸枣树的时候,却又在无意中遇到了它。
刘子玄不曾想到,这酸枣树竟一直站在这西坡的正北偏西处,如果不是隔了一大片灌木林,想必站在兔子岗上也能远远的望见它吧。
这棵枣树生得如此苍老,却又长得那样挺拔。看着它,一阵莫名的敬意在刘子玄的心中油然升起,像是遇到了一个未曾谋面却又心灵相通的老朋友,心底里感到亲切无比的同时,却也给他带来了无限的忧伤。
十一月底的时候,绝大部分酸枣早已经跌落地面,盖上厚厚的一层霜雪。可那股淡淡的清香,却是霜雪藏不住的,在这样清冷的早晨里,那香气反而被无形的夸张了,一股股清清楚楚的向四下里溢散。
捡起一枚发紫的酸枣捏在手里,刘子玄正沉默在回忆中,远处的大黑狗却很快叫醒了他。
前方一片浓密灌木阻挡了视线,刘子玄看不见大黑狗,只能听见它发出的“呜呜”声,好像有人在它进食的时候惹了它。
离开酸枣树,刘子玄寻声踏进了迷宫一样的灌木林。大黑狗正在灌木丛的处刨着地上的土,刘子玄跑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碗口大小的洞穴。这洞口原本隐蔽在一道土埂向阳面的草丛里,若不是被黑子破坏,定然很难发现它。
刘子玄看了看附近的地面,没有找到什么印迹,又俯身到洞口嗅了嗅,闻到的气味正如他的预料,这是一个黄鼠狼洞。洞口比兔子洞小,比老鼠洞口大,已经可以确认是黄皮子挖的洞了,而洞里传出来的气味更证实了洞穴主人的身份。这种腥骚刺鼻而且野性十足的气味,正传达着强烈的生命气息——这洞穴里至少有一条黄皮子,对此,刘子玄有十成把握。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就在此时,洞里的家伙肯定吓得心跳加快,正在竖着耳朵听着洞外的动静。
洞里传出来的气味混浊浓重,和新鲜泥土的湿气混在一起,大黑狗早已闻得冲动不已,刘子玄刚站起身,它又一头埋进洞口刨起了土,一副不挖出结果绝不罢休的架势,刘子玄见状,立即阻止了它的动作。黄鼠狼是个异常机警的种群,从来不愿让强势的动物靠得太近,更不要说人类。只怕经过黑子这一番破坏性的惊扰,这窝黄皮子当天夜间就要迁居别处,永远不会再到这附近来作窝,日后再想逮到它,就没那么容易了。好在即便这洞里的黄鼠狼从此远远的迁居到别处去,说不准过些日子还会有其他黄鼠狼搬进来居住。如果能保护好这个洞口,以后仍然可以作为一个捕杀黄鼠狼的好地点。
阻止了大黑狗继续刨洞,刘子玄仔细查看四周,只见这灌木林中坑壑遍布,丘土林立,而接在坑壑、土丘和灌木丛之间的,又是成片的低矮杂草和光秃地表,这样的地形环境对于黄鼠狼来说可谓得天独厚,因而他可以断定,这附近绝不止一两个这样的洞穴。刘子玄查看完地形,又抬起头来看看天空,在他头顶的高空中,正有一只游隼在盘旋,而它,也恰恰夯实了刘子玄的判断。
游隼这种空中掠食者,可以说是这牛头坡上的黄鼠狼仅有的天敌了,它们被广为称道的生存本领,无疑是超强的飞行能力和敏锐的视力。它们常常在牛头坡的上空沿着圆形轨迹盘旋,像是用一根细线高高的挂在了天上,永远也不会觉得累;而它们的视力更是无与伦比,那种看似漫不经心的高空盘旋,却时时刻刻都在专注的监视着地面,如果有哪只小型动物在它的视野之内现身,基本上都难以善终。
尽管黄鼠狼有臭腺防身,但那不过是对付狼或猎狗的地面攻击才行之有效的手段,而面对游隼的空中快速袭击,那武器显然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子玄爹曾说过游隼捕食黄鼠狼的场景给子玄听,但他仍然想亲眼看一次那种惊心动魄的搏斗,只不过那番景象可遇不可求,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撞见。
看到有游隼在头顶盘旋,刘子玄更加肯定这里有大量的黄鼠狼栖居,担心黑子会破坏更多洞口,于是马上带着它继续向西走。
见天色尚早,刘子玄想要沿着西坡脚向南搜索陷阱,刚要转弯时,却听见身后又传来了大黑狗哼哼声,刘子玄转回头,便看见它又在一蔟荆棘边刨起了土。刚刚出发之前,又给它闻了胡椒,这家伙嗅觉果然是异常的灵敏。料定它又发现了洞穴,刘子玄几步跑过来阻止。可是,等到他跑到近处一看,却立即傻了眼。
那一刻间,刘子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被黑子刨开的一层霜土下,竟露出了一具完整的鱼骨头来!一条比人的手掌还长出一倍的鱼骨,正醒目的躺在枯草丛里!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一具鱼骨!刘子玄百思不得其解,据他所知,这整片牛头坡山林中,只有免子岗与牛头坡的山体之间才有一条小溪,那是雨水在山谷中汇聚之后冲击而成的,可是那条小溪里只在雨水过后才有积水,如果隔一段时间不降雨,溪水就会自行干涸,这样的水体里是绝不可能有鱼存活的。已经在兔子岗上生活了二十多个年头,刘子玄还从来没在小溪里看见过鱼。
那么,这条鱼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刘子玄好一阵纳闷,这山林果真是越来越怪异了。
刘子玄又在附近找了一大圈,连一滴水也没能找到。一条鱼出现在没有任何水源的山脚下,这景象怎不令人生疑?想来,这不应该是人的所为,任何人都没有道理把这么大一条鱼丢弃在野地里。难道鱼也能像游隼那样,能在空气中游泳?这样可笑的假设显然也不能成立,又想了小半天功夫,刘子玄还是无奈的直摇脑袋。
许是某种动物从水中捕了这条鱼,还没来得及吃掉,就丢弃在这片荒野里……想罢,刘子玄不愿再去深究,只把那鱼头骨从土里拎出来,高高的挂到了身边的一丛火棘上。虽然一时弄不清楚这条鱼的来由,但刘子玄可以断定的是,这山林附近的某处一定有水源存在。任它一条鱼有什么样的本事,也是不可能在山地里跑来跑去。既然这北坡没有像样的水体,那一定是在他没有去过的南坡。
……
带着大黑狗又向南走了许久,仍是一无所获。直到地表的霜雪开始融化,刘子玄才带着大黑狗返回了兔子岗。
到这时,整个牛头坡以北的大片地面已经基本查探完毕,却没有找到一块石头标记,刘子玄想要在小雪节气之前找出陷阱的打算彻底落了空。找不出来也罢,以后进山多加防备也就是了。小雪一过,即便天空仍旧没有降雪,冬季也已然全面降临了,长久以来的猎鼬计划近在眼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