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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水月镜花 一梦黄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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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苦恼,那怎么会是梦呢?

    所闻所见,这镜花庵再普通不过,江醒晕头转向,心乱如麻。

    佛堂供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坐像,高高大大,充斥了过半的空间;佛堂内却空无一人,拜灵小女尼跟在江醒后面进来,揉了揉红红的鼻子,道:“姐姐施主稍等片刻,我去唤师傅来。”言罢,便转身离去,当迈过门槛的时候,却是不小心绊了一下,“呀”地一声,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

    “小师太,你小心一些!”

    “哦,谢谢,”小女尼挠挠光溜溜的后脑勺,回头笑笑,颊边还有两个小酒窝。

    小女尼徐徐消失在眼中,江醒倒也甚不客气,瞧见菩萨像前有数个蒲团,当即有样学样自顾自盘坐在上边。瞄了瞄菩萨微微低眉的姿态,他心神不由得恍惚起来。坐定没有多久,却是人未见,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这连云山地势艰险,小施主来本庵,所为何事?”

    听见声响,江醒扶着地面,忙不迭站起身,扭头只见一个年逾中年的女尼施施然走进佛堂,目不斜视看他。

    江醒转身抱拳,道:“敢问师太名讳?”

    她微微颌首,颂了一声佛号,道:“贫尼妙清。”

    江醒往后望了望跟在她后边的拜灵,鼻眼之间,还依稀能瞧见哭过的痕迹。重提别人的伤心事着实不太好,但踌躇片刻,江醒却还是道:“小子请问……请问妙音师太是否……真的入灭了?”

    闻言,妙清一怔,低下头,脸上瞧不清什么神色,她嘴唇一开一合,慢慢道:“想必,拜灵已与小施主详说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小施主既已知晓答案,又何出此问呢?”

    “呃,”想要道清楚那个迷迷糊糊的梦,说他见过妙音师太,还看到过一个自称贫尼穿道袍提酒葫芦的师太,却又觉得似乎不妥;毕竟一切都太离谱了,终归只有梦境才能如此变化多端。

    长吁口气,江醒谈不出是失落还是失望,亦或者还有点哀然,毕竟那一刻妙音师太,说出了他藏在心底的想法,尽管是在梦里——从来没有人能懂他的心思,包括阿婆——他想要走遍天涯海角,去看一下外边的世界。可希望来临,又突忽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场水中月罢了。

    望见妙清那等他开口的眼神,江醒摒除杂念,从头至尾解释道:“不妨直言,我是连云山脚下那座松庄的猎户,我义父曾来过镜花庵,与妙音师太有过一面之缘。听闻妙音师太身怀绝技,我便想来拜求些本事,惊闻妙音师太入灭圆寂,所以一时才不敢置信,如有冒犯,还请师太见谅。”

    妙清点点头,忽然问道:“你想学什么本事?”

    江醒想了想道:“就是那种只用弓不用箭,就可以把树射倒的本事。”

    妙清追问道:“小施主不过舞勺之年,既是山下猎户,连云山物资充沛,松庄也生活井然。哪怕小施主不算得富甲一方,也应该不虚温饱才对。怎会有如此念头?这样的本事,且不说能否学得会,能不能学,你当是学会了,又有何用?”

    显然是考校的意思。

    学这样的本事有何用?

    他如果用这样的手段去打猎,在空门中人看来,岂不是徒增杀戮?

    他如果用这样的手段防身,面对那些比他弱小的人,又是否会迷失了本心?

    江醒呆立原地,也问着自己,深思起来,念头实在是太多,太繁杂;一个个念头生出,又一个个否定。就连妙清两师徒悄无声息离去,他都没有发现。

    索性不想了,他重重吞吐一口空气,反正他就是想学。

    这般想着,抬起头,忽听庵外似有喝骂声,浑厚深沉,这样的清静之地,哪来的粗鄙之徒?惊诧下,望去,只见径直那边的庵门已大开,妙清两师徒立于门前,还有两个大汉叱咤着。其一是又矮又胖的样子,脸如黑炭,整个人就像一根木墩子;其二高高瘦瘦,白面山羊胡,两个人站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那白面山羊胡满脸戏谑,袖子挽得老高,半截瘦如干柴的手臂露出来,指着妙清喝道:“少跟大爷我装糊涂!闻听你们这地界有一奇物,唤作生生造化莲,可以去伪存真,使人脱胎换骨。我派天龙护法即日莅临蜀中,正愁无物相赠,你且乖乖将造化莲奉上,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哼哼,你们罗生派蛇鼠一窝,江湖败类。还不是看妙音主持入灭圆寂,所以才来趁火打劫!哼,是欺我们庵无人吗!”拜灵气哼哼道,稚嫩的小脸上竟有些颐指气使的感觉,只是年纪尚幼,所以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威慑力。使得木墩子颇为有趣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见小丫头片子鼓圆了眼睛瞪他,呵呵一笑,懒得计较,转而对妙清喊道:“老尼姑,且将生生造化莲叫出来,我们自当饶你性命。”

    “喂,丑八怪,你说谁老了?脸上竟然还长了长毛,丑得不忍直视了还出来招摇,真不知羞!”拜灵瞧木墩子怒不可遏的模样,丝毫不惧,还想再骂上两句,妙清却摇摇头,一脸心平气和地道:“贼子,你窥觑吾庵灵物已久,上次吾师姐已对你手下留情,如今却仍不知悔改。真要不撞南墙不回头么?且不知你这屈屈二尺高的模子,能撞出几寸的洞来?”

    除开她与木墩子,在场几人闻言皆忍不住一笑,就连那白面山羊胡都是忍不住发笑。这云淡风轻的话语着实唇枪舌剑,木墩子黝黑的脸都涨得通红,气得恨恨一跺脚,一不做二不休,反手拔出别再腰后的弯刀,直接扑将上去。

    刀光一闪,看得正有兴致的江醒惊呼一声,万万没有想到那人在寺庙前竟还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呵呵,”瞄着,拜灵冷笑一声,小脸上满是轻蔑。

    而妙清不慌不忙地抬起手腕,直到那寒光凛凛的弯刀临近胸前,方才屈指一弹,唇齿淡淡开合:“撒手——”巨力从刀尖涌入,掠过木墩子的手掌,手臂,直达胸腹,弯刀直接被弹飞,钉在地上,入石三分。而木墩子整个人也一股巨力带得在空中连续几个旋转,身不由己,然后重重摔在地上。风尘扑面,他中匆匆爬起来,后怕,急忙躲在白面山羊胡身侧三步后。腿肚子犹自哆嗦,忍不住咳嗽一声,却是吐了一大口鲜血:“坛主……”

    不知言何为好,终归是气势汹汹冲上去,然后被打成了一条狗滚回来……

    白面山羊胡看似波澜不惊,眼神中却透发出凝重,慢慢道:“想不到小小镜花庵,死了个一流高手,竟还有一个活得。但同为一流,也是有高低之分,既然如此不知好歹,今日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看拳!”暴喝中,他飞掠上前,手上却抽出了长剑,当头往妙清刺去。赶到门前的江醒只见眼前一花,两人相交后即刻分开来,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相隔三步,白面山羊胡弹了弹剑身,尖上一滴鲜血徐徐落在地上,他戏谑一笑。

    妙清倒面无表情,只是袖袍却被利刃了下一截,白皙的手臂上有道浅浅的血痕。

    拜灵嘴巴撅着,见到这形势不由大急,骂道:“无耻败类!”

    她连忙跑进镜花庵,与江醒擦肩而过,急忙中也没有看他一眼。不多时,抱来一柄长剑,手腕一抖,精准地抛向了妙清道:“师傅接剑!”

    见状,白面山羊胡自然不能如其所愿,挥剑上前,怎料妙清竟挥掌直接向他攻过来。正要反击,妙清却空中一个折返,接过长剑,出鞘,再一个燕子返身,剑气如虹;白面山羊胡阻挡不及,肩头霎时鲜血横流;他想要暂避锋芒,妙清却是步步紧逼,剑气森森;孰强孰弱虽未可知,但妙清气势如江河倾泻而来,就这么下去的话,白面山羊胡身上还真可能会再多上几个窟窿。

    江醒看得如痴如醉,这世上,竟有人能一跳数丈高,而且还能如同飞燕般在空中连续几个折返,长剑一挥之下,寒芒激射出老远;听闻那白面山羊胡的话,这难道便是江湖中一流人物所能达到的地步?

    义父说得隔空打物,哪怕飞檐走壁,也不过如此。

    剑刃相击之声,密如连珠,江醒毫不怀疑,他们两人中只要有一个稍微恍惚,便会命丧黄泉。

    这样的本事,学了,争斗起来也危险。

    可再危险,江醒也要学。

    木墩子也在一旁观战,面露急色,他万万没有想到,听闻妙音死了,欣喜若狂地赶过来,仰天长叹,那等宝贝终于要得手了。哪怕自个儿用不上,能亲手弄到这等宝贝,茶余饭后怎么也少不得吹嘘的资本。然则,却发现妙音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师妹,居然也如此厉害。甚至,还更为棘手,毕竟妙音再怎么样也会留上一手,假惺惺劳什子不杀生。这妙清却直来直往,一剑过去,便是要人的老命!虽说罗生派乃蜀州的庞然大物,然而技不如人,被宰了上边也不会来报仇。这白面山羊胡也算是罗生派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贵为一坛之主,好不容易请过来,想不到在妙清手上,还露了颓势。

    莫非,真要栽在这儿了?

    拜灵小女尼犹自鼓舞着士气,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腮边烘两朵红云:“打死你!打死你!小人!我们镜花庵,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吗,哼!”

    即使鼓足了劲,却也不入人耳,全因兵刃相击声,差不多完全将其给盖过了;激战中两人兔起鹘落,各类精妙的剑式应接不暇,或浩浩荡荡,或轻柔盈动,或凌厉,或刚猛,或大开大阖,或墨守成规;瞧得江醒不由得张大了嘴,都已合不拢了。虽说没有像评书先生那样喝出招式的名字,但也足够精彩。乒乒乓乓,火花四溅,一顿足地面上便是一个脚印,一挥拳便掌风拂来,那白面山羊胡先前肩上被刺了一剑,倒是愈来愈力不从心。

    正看得出神,余光中瞧到一道黑影疾步冲过来。

    转过头,只见他抓着把一尺短剑,垂头哈腰,鬼鬼祟祟,往江醒身侧不远处连连跳脚地拜灵踱去。

    妙清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霎时心神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