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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王政君的到来令萧育有些意外。他微微愣了一下,便直挺起无力的身躯快速站起,正要行礼拜见,却被王政君拦住,“如今身在宫外,又何须拘于这些礼数?”又道,“我来这里,只是想祭拜一下淑儿。”
萧育闻言,静静地垂下袖子,一双漆眸仍旧泪光浮闪,哀伤不已。王政君心里有些难受,她从未看见这般无神的萧育。低眸间,又瞥见了萧育掩在宽大袍袖里的手,他手背开裂,血迹斑斑,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她眼睛不禁有些涩,阻塞刺心的伤痛又让她说不出话来。低头从自己衣裙上扯出一条白纱,细心地为萧育包扎着。
白纱慢慢缠绕在萧育手掌,缓缓升腾起的灼热心慌让萧育原本哀默的心有些悸动。他深沉地看着王政君,却更加无奈难受。
包扎完毕,王政君避过他的眼神,幽幽的说:“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弄伤了自己,淑儿就能起死回生么?你该最了解淑儿,即便她离开人世,她也不希望看到你不开心的样子。”
萧育收敛起纷繁的思绪,黯然地看向王政君说:“我没有在折磨自己,我只是在恨我自己,恨自己让淑儿受了那么多的苦。如果不是我只顾着朝堂上的事,忽视了淑儿,她又岂会早产,又岂会离我而去?”
他的声音带着伤心和疲倦,俊朗阴郁的脸上更是露出了愧疚和心痛。王政君忧伤地看着,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萧育愧疚,她就不愧疚了吗?萧育娶淑儿是为了她,萧育连日的忙碌也全是为了她。说到错,她不是更错了?
王政君强忍下心中无尽的哀恸,轻轻拿起墓前篮子里的香烛,静静地上香祭拜,眼泪却是怎么也忍不住地滑下眼角。
风起了,有些微凉,眼前的金黄色火光星星点点,片片白色纸钱漫天飞扬。墓旁的梨花树浮动着清冽的香气,不一会儿,几棵树上的梨花就似相约了一般,纷纷倾泻而落,飘飘洒洒地随清风荡了下来。每一朵梨花都洁白如雪,看得人如痴如醉。这轻盈冰凉的梨花从王政君的面颊上飘落而过,又片刻滑落到了地上。一大片,一大片。她伸手接住,犹带着一丝爱怜,“淑儿,是你来了吗?”
“淑儿来了,定是淑儿来了。我能感觉到她,她一定就在我的身边。”萧育见此颇为激动,抬眸四处仰望,却发现天空只是渐渐沁出了丝丝浅蓝,映照着层峦叠嶂,蜿蜒出一望无际的沉寂。他不免有些失落,目光随之一沉,“淑儿来了,却不愿见我。她一定是在怪我,一定是在怪我!”
王政君闻言沉眉起身,身后长裙随风飘扬,万重哀伤亦化作了一声叹息,“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言罢,萧育有些动容,抬头看向王政君,“皇后娘娘为何念起了《葛生》?”
王政君缓了缓衣袖,沉声道:“你既听得出这是《葛生》之词,那一定也知道它的后两句。”萧育听后,有些明了的看着她,“后两句是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记得没错。”王政君语意柔和,转身上前,又看向了直立在面前的坟墓,“人已离世,便是阴阳相隔,淑儿纵是想见你也不能见。还不如化悲痛为力量,为淑儿好好活下去。百岁之后,再与其相聚。何况淑儿魂绕此处,也没有在怪任何人,她或许是前来看你最后一眼,又或许是在留恋这大好世界。但我更愿相信,淑儿是对你的不舍,是对孩子的不舍。”
一阵冷风刮过,肃穆的墓碑前,弥漫着香烛的气味,辛辣呛鼻,却又伴着几缕清香。萧育冷冷地抬起了双眼,撕心裂肺的疼痛化成一种沉思,只低声道:“皇后娘娘放心,我会让淑儿走得安心。从此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我和她的孩子。”
一语话毕,两人便是各自缄默。乌云散尽,苍松翠绿蓬勃,一点一点的绿扭转成阴郁的幽影。
朱漆金光的高高宫门“吱呀”一关,飞奔而去的马车又将王政君带入了宫中。回到未央宫后,她们亦谨慎小心地赶往椒房殿去。才没走多久,身后便有辘辘的车辇声渐渐传来,她们各自稍稍一回头,就见一名内侍太监高声喝道:“皇上驾到!闲杂人等回避!”仍是宫女装束的王政君闻言一惊,惟恐被发现的她忙低头拉雅竹跪下,一齐俯身退于宫墙一边。
待辇车走得稍远些,王政君才敢抬起头站起,目光却徐徐朝前方望去,凝神定在了刘奭身上。这般紧张的画面又活活让雅竹虚惊了一场,她忙道:“还好没被皇上发现。”
“看把你吓得。”王政君暖暖一笑,转身抬步继续往前走着。她双眸沉静如水,似微微流露着些忧伤。一侧的雅竹见此端倪了许久,才委屈般嘟着嘴说:“皇后娘娘,看样子皇上这是要去傅婕妤那儿呢!”
“傻丫头,皇上现在去傅婕妤那儿不是正好么?我才出宫回来,若是让皇上先去了椒房殿,那才让我更担心呢!”王政君笑得淡然,心里却暗暗有些心酸。雅竹一想也是,便暗暗放宽了心。
回到椒房殿,王政君稍稍梳洗一番,就急急换上宫装前往长乐宫向王太后请安了。此去,一来是敬儿媳之孝道,二是为了做足一直身处宫中的戏码。哪想王太后见着她来,欢喜得不得了,拉着她竟聊了好些话,再回椒房殿时天已漆黑。
门外早早就候着的灵涓看见王政君回来,笑着急急忙忙地跑下,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诸事都安妥了,该是无人生疑。”
“很好。”王政君点头,稳步进入了内殿。殿内早已由宫人点好了灯,淡淡的红光缓缓散在华丽的帘幔之上,有些恍惚。她走近妆台,端坐了一会儿,便吩咐灵涓伺候她就寝。她披散着的青丝如黛,直直地倾泻在肩头,不等灵涓替她梳洗刘奭就已经进入内殿,“还是皇后这里安静。”
突来的声音令王政君心里一紧,她回转过身浅浅施了一礼,笑盈盈道:“皇上来了!”
刘奭“嗯”了一声,便笑着牵王政君重到妆台前坐下。拂袖轻轻拿起梳子,扶住她的肩低柔道:“朕记得朕还是太子时就喜欢帮你梳发。”
他的手势轻柔而熟练,梳子滑过她的头皮更是隐隐有些微痒,却是那样舒服,仿佛还是以前的感觉。王政君眼里含着蒙蒙的愁思,笑得宁静而恬淡,细声问:“皇上如今还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