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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和慕轻含聊过之后,我们便再没说过话,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疯狂工作着,无暇理会其他任何人,而我则是有意躲着他,生怕被他的眼神彻底摧毁掉我薄弱的防线,万一哪天我被他带到了另一条路上,可能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属于我。
再一个人混乱或者悲伤的时候,老天总会设计一个适当的背景,用来滋养负面情绪。现在就是这样,傍晚本就昏暗的天空加上突如其来的停电,让我一下子就仿佛掉进了深渊之中,之前种种迷茫也随之将我厚厚包裹起来,强忍着心中的恐慌,安抚了客人驱散了员工,整个“岛屿”就只剩下我孤单一人以及稀薄的烛光。
摸着黑来到更衣室,换上了我一直放在柜中的礼服,然后来到“岛屿”一个用黑幔遮起来的角落,对客人我总说那时供员工休息的,实际上那里存放着我一直想舍弃却又放不下的东西——钢琴,许多个夜晚我都会坐在钢琴边,用不为人知的曲子陪我度过困意来袭前冗长的漆黑,也可以说只有它才能真正让我平静下来。
“很棒的表演。”
刚刚停下舞动的手指,我就被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借着烛光看着倚在不远处的慕轻含,大概是因为太过陶醉,才没有注意到悄悄闯进来的微弱的呼吸。
“你怎么也过来了?”
“睡不着所以出来溜溜,听到这里传出的钢琴声就进来了,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选择无视,才没有错过身穿淡蓝色礼服的仙女弹出的天籁。”
“谢谢。”
“我一直很好奇‘岛屿’里怎么会有一处如此神秘的角落,现在终于明白了,这里应该是专属于你的地方吧。”
“被你知道了就不是什么专属了。说起来,你觉得刚才的曲子如何啊?”
“温馨却透着悲伤,琴声萦绕在厚重的黑暗里。像在挣扎,像在哭泣,像在幻想,只可惜都以无果草草收尾。作为演奏者,你大概只能感受到蜡烛周围一尺见方的温暖吧。”
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吃惊,找不到可以更好形容这首曲子的话语了。而且他对我的评价也很到位,如果不是有烛火的陪伴,我的手指或许就不敢触碰黑白的琴键。
“没想到你对钢琴也这么有研究,是在闲暇之余用来放松自己的么?”
“不是,这首曲子我曾经听过无数次。多少会明白一些。”
“曾经听过无数次?在哪里听到的?”
“你终于露出慌乱的表情了,莫羽曦,大概是你九岁的时候吧,你凭借这首和老师一起创作的《国度》获得了全国钢琴比赛的一等奖。我从那时候开始就非常喜欢这首曲子,本来还期待你有更加精彩的表现,谁想不久后你的父母,也就是当时十分有名一对摄影师莫氏夫妇不幸逝世,之后的几年你没再登上过舞台,并在不久后销声匿迹。”
“你真会开玩笑。《国度》我听过,和我弹得这个又不一样。”
“不是不一眼不过,是你又在原来的曲子上加了很长一段。我记得当年你在颁奖典礼上说过这样一段话:《国度》是我弹奏给爸爸妈妈的,他们给了我最美丽的国度。所以我想借此谢谢它们,谢谢这座美丽、生动、典雅、温暖的国度。无论是对曲子还是对你的发言我都十分感动,而现在,《国度》不再单纯为了感谢。更多的是回忆和幻想,你一定还经理了许多悲伤,不然不会把原先的城池弹奏的伤痕累累。”
“或许我是听过之后加进去了自己的情感吧。”
“不可能的。除了那个天才少女莫羽曦没有人能将《国度》改的如此完美,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你才能做到。除此之外,刚才在弹奏时的表情也证明了你的身份,从幸福到遗憾再到痛苦,每一种都真正属于你,我很理解你不想承认的心理,潜意识里你早就把过去的自己和经历的琐事一起封印了,不想让自己记起,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是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无论无论你如何想要回避,钢琴都是你现在唯一可以和天堂沟通的桥梁。”
“看来我只能承认了,不过你既然这么了解,为什么还要揭露出来?”
“你父母葬礼的时候我也在场,当时看着你小小的背影我就在想为什么世间存在这么多的悲伤,从那以后我开始写文章,试图通过虚拟的故事找到凌驾在你之上的痛苦,结果我成功了也失败了,有了名声却仍旧无法理解你那时的感受,所以我一直都想当面问问你,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也就是说你是来从我这里找灵感的?”
“起初是这样的,不过我改变想法了,那些情感只能属于你一个人。”
“那你刚才陈述的理由可就说不通了。”
“不会啊,我现在的确找到机会了,不过不是打听你的过去。”
“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没错,我要嘲笑你!舍弃了自己过去努力换来的名声,却没有舍弃自己的名字,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我一直认为你的伪装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可怜。你不是想将过去完全抛弃吗,那还弹什么曲子?是想让别人知道莫羽曦依旧是个才女?不对,还得说是一个女强人吧,在夕城都能开起一家西餐厅,佩服啊佩服!”
“慕轻含!我没惹到你吧,干嘛说的这么过分?”
“我只是在鄙视弱者而已,你父母要是看到独坐钢琴前却不认可自己的你,恐怕也会长叹一声吧。”
“你……”
“接下来你是不是计划冲我咆哮说自己不认可的只是过去?那就更可笑了,没有过去哪有的现在?你不光否定了自己,还否定了身边的一切,怪不得你悲伤、你孤独呢,完全是自作自受!”
“说完了没有?”
“最后一句,现在的你没有弹奏刚晴的资格,更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不完整的只配待在地狱的某个角落里!”
和刚才纨绔的模样不同,他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十分眼里,和嘲笑相比这应该算是警告吧。眼泪又一次挣脱了我的控制,因为他的谩骂,因为满心的委屈,从未想到自己的努力会如此遭人唾弃,更没有想到唯一的寄托会被说成是可笑的安慰。我知道自己错了,但却不想以这种方式去承认,也不想被迫否定现在的自己,别人活着需要的是动力。而我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借口,可是现在这个借口也无用了。
“对不起。”
我能感受到他放在我头顶的手上传来的温热,也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真诚的歉意,却仍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残忍。
“不……不用说对不起,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如果你是真实的莫羽曦,就有活下去的资格,我不知道你过去遇见了些什么,但一定会有你必须做的事情。比如说证明自己可以没有依靠的好好活着,再比如告诉未来的自己过去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可是我已经不真实了。”
“或许是因为你身边的人和事都太过真实,所以你才被迫选择了虚幻。”
“有什么区别吗?结果都是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如果你是主动选择了虚幻。的确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可是你属于被迫的,就说明你还有抓住许多东西的机会。”
“现在再说这个你不觉得已经晚了吗?刚刚把我剥得身无寸缕,回头又为我披上新衣。这算特别的嘲讽?”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合适地开导你,所以不得不选择残忍地剥下你的伪装,然后再想办法帮你换上新的着装。”
“这样啊。我可不会感谢你。”
“你不会记恨就足够了,原本我都没计划开导你的,见你总是纠结我掀开了你的面纱才一时没忍住说了些自作多情的话。”
“的确是自作多情,我可从没要求你帮我改变什么,结果你却把我的一切都打乱了,现在好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了,想你学习吧,可你连正在发生的事情都否认了。”
“你有你自己的方法,伪装也好,遗忘也罢,我想让你改变的只是认同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其余的事情还得由你自己决定,我认识的莫羽曦永远都是完美的、出众的。当然如果你非要让我提出什么建议,倒也可以费点时间帮你想想。”
“不用了,你的建议肯定不适合我。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十岁之后的我发生了些什么?”
“不想。咱们又不是多么特殊的关系,没必要将一切都公开出来。况且就算是特殊的关系,我也不会在意,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只能努力在现在和未来为你多添些色彩,并通过一言一行彻底泯灭掉心中的伤痕。”
“这算是表白吗?”
“呃……应该不算吧,我只是解释你刚才的问题而已。哪怕我真有表白的冲动,也不会选择现在,趁虚而入的结果只会让我成为工具或者替代品。”
“不至于回答的这么认真吧,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虽说被你调戏的感觉真的不怎么样,不过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咱们相遇、相识以来最好的一次。”
“我自己也感觉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能保持多长时间。”
“时间说好听点是衡量人生的标尺,说难听点不过是围在身边的一条臭水沟,太过在意只会让你害怕前进,不去在意又会让人忘记什么才叫做重要。所以我一直将时间作为开始和结尾间连接的虚线,时断时续,时明时暗。你已经有了开端,就不要把时间看的太重,反正不久后一定能走到尽头。”
“很棒的理论,哪天你要是不再写文章了,不妨尝试做一个心理医生。”
“还是免了吧,我不太喜欢和别人有太多接触,你这样的还勉强可以接受,要是成天听陌生人诉苦恐怕没两年我就满头白发了。再说了,你觉得不错的理论放在别人那里或许就是强词夺理。我不想到那时再抱怨好心没好报。”
“我越来越发现你奇怪了,对重要的事情无所谓,随口说的事情却格外认真,这是不是也算一种重口味?”
“别把我说的和奇葩一样,这一生我都没计划盛开。”
“针对我也谈了半天了,该我问你了,为什么选择从文坛消失?”
“准确的说不是消失,而是沉寂,风光了许多年,也该让自己过一段平静的生活了。整天泡在笔墨和娱乐记者中间,多少会觉得有些厌烦。”
“可我发觉在夕城的生活对你也称不上平静,恐怕你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吧。”
“计划赶不上变化,决定比不过烦心,新生活也替代不了就生活,这样的解释可以通过吧?”
“就只会说一些大道理,你该不会是遇到了瓶颈,才想换个环境找点灵感,结果在灵感到来的同时也跟来了许多烦恼。于是就流露出平时没有的表情,做了以前没做过的事情。”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从他的表情中仍然可以看出我的解释至少有一半是正确的,我不清楚在这浅层次的回答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的理由。如果有,他恐怕也会和我一样避而不答吧。
“你真的想知道我来夕城的全部理由?”
“想知道,但不想勉强你回答,毕竟我同样没有向你诉说离开乐坛的理由。咱们扯平了。”
“不能算扯平吧,你的理由很具体很悲伤,而我的相比较下就和松树上的一枚松针一样。无足轻重。”
“也就是说你愿意告诉我了?不会让你为难吧?”
“当然不会。正像你说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找寻灵感,来这里之前我被退稿了无数回,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无论从故事情节,还是从人物刻画上我都觉得非常不错,没能得到认可我也只能将失败归咎在文字没有新鲜感上面,这才会试图从新的环境中培养新的风格。其次是因为腻烦的心理吧,你既然喜欢我的作品,就应该知道对我的负面评价,因为家庭的光环太过耀眼,我的成功被一部分人认为是靠背景得来的,甚至还说是花钱买来的别人的作品,等到我写不出好的文章后,这种声音就变成了最佳的解释,在无数记者的追问下,我才躲到了夕城。”
“你为什么没有试图公开反驳他们?”
“文学作品是给那些懂得欣赏的人看的,和无聊的人叫真只会削弱自己的涵养。而且我也没办法彻底反驳它们,虽不是靠着背景攀上的巅峰,当我的作品中几乎每一部都有那么一两个角色拥有雄厚的财力,现在让我重新读一遍,同样也会笑话自己的肤浅,故事和爱情不一定非要建立在数不清的钱财之上。为了让自己回归朴实、纯洁,我选择了夕城这个地方,同时也将此作为了最重要的理由。”
“如果是这样不久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没有刻意去隐瞒啊,只是现实给了我最扭曲的回报,所以不太愿意把起初的理由拿出来当作一个笑柄。”
“也对,没有会喜欢把架空的理由当作是自己的动力。”
“别谈这些无所谓的话题了,你能再弹一遍《国度》给我听吗?刚才没有听全。”
“可以,就当作是你陪我度过这个夜晚的回礼吧,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让你答应我件事,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我的身份,暂时还不想暴露在不属于我的现实中。”
“放心,我会等着你自己决定重新掌管生活的那一刻,等着你找回和别人的期待等价的自信。”
微微点点头,重新坐正了身子,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抚在琴键上,不仅仅是为了感谢他的陪伴,还为了感谢他的理解,在短时间内我可能仍旧不会做出什么改变,但却一定会仔细看看四周,看看别人眼中的自己。
琴声想起,缓缓闭上眼,那些音符早就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它们跃动的地方不是五线谱,不是琴键上,而是我的回忆中,每一段都代表着我不同的心情,不同的经历。这就是《国度》,我自己的国度,它并不完美,也不富饶,更没有长久的安宁,但始终是我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或许它无法带给我幸福,或许它无法赐给我长眠,亦或许它无法赏给我拥抱,但它永远都会是我不能割舍的陪伴,只因我把一切的一切都葬在了里面。
许久,曲终,睁开眼发现未来得及关上的灯正散发着迷蒙的光芒。从黑暗到光明原来如此简单,只是我迟迟不敢踏出;回忆和现实原来只是咫尺,我却把它看成了天涯。
慕轻含早已不见了身影,刚才的对话仿佛一场可爱的梦,在荒凉中挣扎着绽放出一抹新绿。将尽的蜡烛旁边放着一张纸条,隽秀的字迹写着他弥留的安慰:
“刚才的你在用悲伤烘托曾经的温暖,现在的你在用温暖嘲讽过去的悲伤。”
我没有感觉到他口中的改变,但却固执地相信着他的判断,毕竟他是这么多年来距我最近的人,而且我也愿意认为自己已经向着崭新的目的地前行,哪怕是在不知不觉中。
双手合十,冲着窗外无星无月的天空默默祷告:
“爸爸妈妈,好久没向你们诉说我的生活了,一直都在害怕,害怕你们因为我而自责、伤心,现在我有了这个勇气,因为遇见了他。他用极其粗鲁的方式给我灌输了新的道理,虽然还没能全部接受,但一定可以作为成长的契机,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不过你们千万不要说让我和他在一起啊,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在我眼里他又只是一个临时的大哥哥,到了明天,我们一定又会变回之前的模样,他过着压榨自己的生活,我过着不停寻找的生活。
好了,曦儿要回去睡觉了,祝你们在云朵上做个好梦,晚安。”
起身,吹熄了蜡烛,只有纤细的烟才能将这段话语送达到另一个世界。
微笑,走在幽静的街道上,只有偶尔温顺的海风才能见证我此时的真实。
合眼,徜徉在别样的梦中,只有他才能成为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游客。
谢谢,是你,送给了我一个如此平和的夜晚,如果可以,请让我用更多的钢琴曲,来回报你的期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