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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寄等的人自然是霸占着他的凉州的那位——扶风王叱罗杜文。
说是占凉州,其实杜文可以控制的领地也不过姑臧及其周边,粮草不够,还得四处骚扰抢劫,因为他偷袭过来的地方是大漠,补给太不方便了。
不过,叱罗杜文也可算是一直气定神闲,直到杨寄成功渡河后,才快马送来一件东西。东西放置在柳条大篮子里,里面衬着丝绒布,揭开篮子盖,一个白白的娃娃吮吸着手指,瞪着眼睛正打量着陌生的世界。
来人连夜骑行,显得憔悴,拉渣的胡子里,那张嘴一咧,说:“可还算好,一路上讨了五次羊奶,总算没饿坏了。”
杨寄反应过来,这篮子里就是当年他冒充自家儿子的那个婴儿了。这孩子和阿火差不多大,应该也是半岁多了,眉目都长开了。他比阿火瘦小些,但皮肤雪白雪白的,眼睛很大,深深的双眼皮,很是漂亮。杨寄本能地就是有些疼爱,伸手抱过孩子放在怀里,问来人:“怎么?扶风王愿意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来人冷冷笑笑:“我们大王说,杨将军仁义,他也不能输给将军。养一个孩子虽然麻烦些,好在姑臧要人有人,找个正在哺乳的妇人还不费力。”他见杨寄又要装相,毫不客气拆穿道:“我们大王还说,将军当时未免眼拙,这孩子深目雪肤,是鄯善、楼兰那里的人色,断不是两个汉人能生得出来的。”
杨寄不由脸微微一热,看看那孩子,果然漂亮得不像汉族的娃娃。他有点被拿了短处的局促,勉强笑笑说:“哦,你们大王倒是明白人。”
来人笑道:“我们大王自然是明白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将军这半年打仗辛苦,我们大王都看在眼里呢。”
杨寄心气儿定了定,把孩子交给身边的人,说:“可不是。如今只要我一声号令,北燕就只有滚回草原去了。你们大王可是来求我给他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来人笑道:“我们大王说,北燕东可以接燕州幽州,辽东辽西任凭驰骋;北可以接阴山陇山,大漠草原无往不利。所缺不过是黄河的水军而已。杨将军大意失荆州已经有了一遭,该不会想在代郡和赵北三郡再来一遭吧?”
这个人巧舌如簧,而他的部署大约正是扶风王的部署。杨寄顿时色变,以前一回叱罗杜文奔袭速度之快,这一回若是从北边包抄过来,立刻可以占领峡谷,打击自己,到时候水军只足以保黄河,却不足以夺代郡。
他沉默不语,对面那个岂不是人精?立刻又道:“不过,此刻同仇敌忾为好。我们那位所谓的皇帝陛下,猜忌我们大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亲兄弟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叫人心寒。扶风大王觉得,此刻既然是他助哪一方,哪一方便能赢,杨将军惯会押宝的人,总该知道押哪里更划算。”
杨寄脑子里已经盘算了一遭:代郡自然是块不好吃的硬骨头,自己玩兵养寇玩了那么多年,把功劳分给王庭川和盛铭也有点不愿意。那么,和叱罗杜文做交易,自己还稳稳妥妥回凉州,岂不是享福的好谋算?他点点头说:“既然你们大王这么有诚意。我便派人前往姑臧,姑臧撤军,我这里就撤军。”
他们这里暗室之谋,狼狈为奸。很快,叱罗杜文的军队从凉州绕过黄河以北的阴山,攫取怀朔,又从北路打得代郡措手不及。北燕皇帝叱罗乌翰,北边是亲弟,南边是杨寄,风箱里的老鼠一样两头都被堵着,无路可去,无奈之下只能带着亲信的文武和后宫嫔妃,逃入东边的太行山里。
杨寄水军不撤,虎视眈眈横在黄河边,把持着北燕出中原的要塞。只等凉州刺史何于进传来姑臧全线撤军的消息,才再次同意和叱罗杜文的来使面对面。
这次参加谈判的是沈岭。他与北燕的来使面对面笑着,说:“先要恭喜扶风大王——哦不,燕国陛下——登极正位,一向虽不容易,总算各得其所。只不知今日所来,又为何事?”
来使笑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我们陛下虽然感念杨将军合作的诚意,但此刻事情已毕,不妨各退一步。凉州还是将军的,我们秋毫不犯;但整片晋地还是我们的,希望将军的人从黄河之上撤军。”
沈岭笑道:“如今的局面,总是我们占优势些,况且,我们撤军,你们万一像以往似的骚扰河南河北,我们岂不成了东郭先生?贵上既然想和谈,先拿出求和的诚意来,”
来使目光渐冷,杀手锏终于抛了出来:“两国百姓,丧乱多年,都希望能得和平。杨将军回凉州荣养,不是好过在这里?下象棋时,最怕的就是‘双车错(1)’。楚国的情势,将军不懂,我们陛下心里可是有数的。”
沈岭面色微变,瞥眼看了看还有些懵懂的杨寄,回头笑道:“那么,你们陛下的打算是什么呢?”
来使又恢复了刚刚的笑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陛下由皇子,而皇弟,而至尊;由晋王,而扶风王,而登临天下,自然是明白舍与得之间的利害。我们陛下有一个幼妹,愿奉于将军为夫人;而陛下中宫犹虚,想迎娶沈沅。”
沈岭还没说话,先听见身后的杨寄用力一拍桌案,怒喝道:“叱罗杜文他脑子有病吧!”
沈岭抛过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回身冷笑道:“这简直是笑话了!我们将军有妻,如何再娶贵国公主?何况,就算不论你们那里的风俗,对皇后身份有没有要求,难道我们将军的夫人,也可以随意换给你们?”他见那使臣面露不屑的微笑,不由又放缓声气道:“倒不如这样。我们修书回建邺,回奏我们大楚的皇帝陛下,可否愿意以皇甫氏的公主许嫁你们陛下;又可肯娶燕国公主为贵妃?”
来使越发傲慢,冷笑道:“那就不必谈了。杨将军想留着军伍在黄河边,那就在黄河边等着瞧好了。”转身就走。
沈岭目送那来使离去,回头看杨寄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不由笑问道:“怎么,这样的激将,你就受不了了?”
杨寄“呸”一口说:“我还怕他了?!狗揽八泡屎,见啥都眼热!倒不想想他现在的局势!”
沈岭道:“不然。他的话里话外,早就拿捏定了一条。”他从里间自己的抽斗里取出一盒象棋,刷刷几下摆了一张阵势,指给杨寄看:“你善于樗蒲,不知可懂象棋?他刚才所说的‘双车错’,就是里外或者左右,双车逼宫,而将帅一旦全无保护,便只有束手待毙。这‘将帅’,只怕就是你。”
杨寄不屑笑道:“他吓唬我,我也怕?”
沈岭摇摇头:“他自然不确定,但自然也有两三分用意。所以,告诉你,他也是在赌博,赌哪一头对他更有利。”
杨寄伸手拂乱棋枰:“随他赌啥,我不会拿阿圆奉陪的。”
沈岭点点头:“我知道。但是……”他目视乱七八糟的棋子们,半日凝神不语。
北燕易主,本来是一个国家相当脆弱的时候,杨寄本以为自己撤兵回姑臧,应该被建邺阻挠,没想到,几日后得到圣旨,竟然又是建邺发令催他退兵。
“上回叫我退兵,若说是因为怕我独自做大,可以理解,现在北燕换了皇帝,正是我们该乘胜追击的时候,怎么又叫我退兵?不可解!”虽然正中下怀,但是物至反常必有妖,杨寄也犯了踌躇。他留着守军在黄河岸边,自己悄悄带着沈岭撤退到雍州,和正在那里等候消息的王庭川与盛铭联络。
行至半路,凉州那里他的亲信快马递信过来,是个金属小管,打开上头的暗销,里头倒出一张小纸卷。杨寄看完,把纸卷放在火炬上燃尽了,在避人的地方,对沈岭道:“是庾含章的密信。”
沈岭道:“让你不要退兵?”
“嗯!”杨寄沉沉地看着沈岭,没有心思夸他神机妙算,只是皱着眉头沉吟着,“不合常理啊!”
沈岭伸出一根手指摇一摇:“我明白了。合理的。建邺有动静!”
“哦?”
“政令出于皇帝谕旨,但是素来其实由尚书令拟定发出。如今圣旨与尚书令庾含章所言恰恰相反,大约是因为庾含章日子不那么好过了。”
杨寄平静下心态,细忖沈岭的话,渐渐觉出了其中的隐微。怀着这样的心思,他到得雍州,专门看盛铭和王庭川的动静。盛铭一如既往的公子哥儿做派,每日醇酒妇人,享乐无穷,还带着王庭川这位驸马爷一道玩,似乎不把王庭川拉下水不算完。
杨寄在论公事的时候提醒道:“黄河四镇的人马补给,要用完了。”
盛铭笑道:“五荒六月,民伕又吃得格外多,送一石粮食,需花掉两石给民伕吃。”
“那又怎么?”杨寄斜着眼看他。
盛铭似乎毫不觉察杨寄眼中的敌意,也似乎早就忘记了杨寄曾和他有过的龃龉,笑嘻嘻说:“圣旨不是叫撤兵吗?见好就收嘛,陛下英明!”他对着南边遥遥一拱手:“也是对军卒和小民的仁义。”
杨寄问道:“那么,撤军之后如何?”
盛铭道:“两国交好,不是两全其美?”
“啊,这样!”杨寄嘻嘻而笑,“但不知王驸马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