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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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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无力对抗建德王的杨寄,自然只能把皇甫道知的承诺奉为圭臬,想着要见沈沅,必然要先提供皇甫道知想要的消息,乖顺地做他的走狗。他卯足了劲,每日白天勤操练,值守宫门毫不懈怠,而晚来既然无多事,便是着意奉承着曾川等那帮官贵子弟们,期待他们不牢实的嘴里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

    可那帮家伙,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杨寄陪他们一起,自己少不了要一起花钱。纵使不攀比衣着饰物,不攀比吃食茶酒,人家好风雅,时不时出去弄个流觞宴饮,招两个歌妓听曲,舞姬跳舞,或是叫上丝竹娘子演奏,他白吃白喝、白看白听之后,总得随着打赏吧?他可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花这钱花得肉疼,每每咬着牙出钱时,心里就想:嗐!还不如省着给阿盼买花衣裳穿!

    直到曾川这小子终于腻味了,突发奇想又对这帮哥们说:“天天女人堆里打转,怪没意思的。咱也玩玩投壶樗蒲这些雅戏,练练眼力,练练手上功夫,也练练心智。”

    杨寄大喜,摩拳擦掌道:“好!我第一个奉陪!”

    投壶他不大会,但是练上三五遭,那木头箭便得心应手,想入壶口入壶口,想成贯耳便贯耳(投箭入壶耳)了。大家轰然叫妙,逮着杨寄问:“嘿,你小子哪里学来的?”杨寄拍拍手笑道:“日日练射箭,手上有劲,眼力也好多了。”

    “不对不对!”大家不依,“练箭谁不在练?可弓箭之箭和投壶之箭大有差别。你小子别藏着掖着,有啥技艺大家分享,才是好兄弟!”

    杨寄老老实实说:“我有啥技艺啊,不过是从小樗蒲玩得多,手里准头好罢了。”

    一听他会樗蒲,大家更加来劲:“这也是雅戏!快,找棋枰和摇杯骰子,我们也来两局。”

    杨寄如鱼得水,摩拳擦掌地笑道:“如此,你们今儿要输得光屁股了!——啥,不赌?不赌咱玩个什么劲儿啊?谁舍不得钱的,站出来说!”

    曾川拊掌笑道:“偏生铁公鸡要装豪富!你敢玩,我们还不敢陪?来,哥几个,把褡裢里的铜钱都拿出来干他娘的!今儿不尽兴不回去!”

    结果呢,就杨寄一个人尽兴了,其他人输得脸都绿了。曾川这家伙虽然不差钱,但眼看着自家的铜钱往人家那里流,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啊。他恨恨地看看棋枰,看看骰子,道:“这樗蒲,玩着真麻烦!”又自我解嘲说:“钱是王八蛋,输了还会来。但是,下头日子肯定要紧巴了,只能等皇帝大婚时放赏赐咯。”

    杨寄心念一动,抬头笑问道:“皇帝什么时候大婚?我也等赏呢!”

    曾川没好气地看了杨寄一眼:“八字儿还没一撇呢,不知道!”

    杨寄看他脸色,不应答这茬儿了,笑笑说:“钱是王八蛋,输了还会来。说得好!今儿喝花酒,我请客,不让兄弟们吃亏!”

    秦淮河的夜,美得妖冶,沿河两岸,各色花灯,照得元宵节似的,水中灯影、船影、人影,一条条彩蛇似的扭动着,绚烂到不真实。几艘画舫之中,便是温柔乡所在了,精致的小食,醇美的酒水,还有切切嘈嘈的琵琶声,软侬的吴歌,杨寄坐在脂粉堆里,浓烈的香气熏得他几乎想吐,只能接着酒劲,把身边一个粉光脂艳的陪酒妓推得离自己远了一些。

    有人请客,曾川几杯下肚,心情好多了。对杨寄讨教道:“嘿,你小子神了。我们呼卢十次,能中一两次就要阿弥陀佛;你呼卢十次,开开倒有六七次中的。我们棋枰上走步也算稳当,怎么碰到你的‘兵’‘矢’,就挨着往沟里填送?”

    杨寄被戳到了兴奋点上,“滋溜”喝了一口老醪,兴致勃勃地说:“这里头当然有学问。呼卢声音响,你的耳朵却不能被这声儿左右,要听到嘈杂之外,骰子的声音;棋枰上大家都想快点赢,一心一意要把人家的‘兵’‘矢’撞沟里,反而欲速不达,几颗子儿都要算计好了,自己各子儿之间能够互相呼应、互相牵制、互相联合,才不会被一锅端了啊。”

    曾川听得似懂非懂,呆呆握着酒杯想了半晌:“怎么和我老子逼我读的兵书有点像?”

    杨寄挡开身后为他添酒的女子的手,笑着对曾川说:“其他不谈,这里吵闹吧?咱们来摇个骰子听听声儿。”他举起摇杯,吩咐歌女们弹琴唱曲儿不许停下。五颗樗蒲骰子在摇杯里“嚓嚓”地响起来,曾川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可噪音实在太大,除了听见木头们互相碰撞的声响,其他动静实在听不出来。杨寄手里却不紧不慢,任凭旁人催他几回“开摇杯吧”都不肯停手。

    终于,他放下摇杯,按着杯口,笑道:“我说是个雉,猜错了我罚三杯,跟我的罚一杯。猜其他花样的,错了三杯。怎么样?”

    大家已经唯他马首是瞻,乱哄哄都说是个“雉”,连曾川也道:“是个雉!没跑的!要不是,我连盘子都吃下去。”五个骰子,可以掷出十种采头,但是居然没有人敢翻花样。杨寄笑一笑,开了摇杯一看——果真是个“雉”。

    大家皆大欢喜,乱哄哄吃喝吵闹一阵。连一旁侍酒的小娘都看呆了,坐在杨寄身后的那个一直没得他正眼看,满心要闹起气氛,万一得这美男子一顾,可就是人财两得的好事了。她娇滴滴道:“哪有那么神,我不信呢!”

    曾川笑道:“你不信?你与杨侍卫赌一赌啊!要是你赢了,叫杨侍卫今晚借你家的铺(嫖_娼的委婉说法),多给你打赏钱;要是你输了——就白给人家睡一夜!”

    那小娘佯羞诈臊地挥手绢去打曾川:“瞎三话四!哦,我横竖要陪人家过夜咯?”

    曾川享受着手帕的香风拂面,笑得里头大牙都龇了出来:“杨兄弟可是江陵一人战千人的大英雄,天上白虎星下凡的谪仙人!长得又那么英俊。你陪他过夜,你哪里亏本?——欸,杨兄弟,你在江陵一人战千人,在秦淮河上要不是试试一人战她十个八个?万一又给你添了新的荣光呢?”他说毕,哈哈哈大笑起来。

    杨寄早听愣了,胡乱摆手道:“扯你的蛋!除了我自己娘子,和谁我都睡不习惯。”

    另一厢早就在催了:“快摇,快摇!赢了输了,总有分晓!”

    要来的快,就是比樗蒱骰子摇出花样的大小。那小娘两只手捧着摇杯,“哗哗”摇了半天,打开一看,不过是一个杂采。她吐了吐舌头,对杨寄道:“啊呀,你横竖要赢的了。”果不其然,杨寄一开摇杯,大家就起哄:“好好好,今晚上是要点红烛喝交杯酒的了。先来个皮杯大伙儿开开心。”

    杨寄摇摇手说:“凭啥啊!我赢了,就让我多吃几口菜吧,小娘子饮三杯。”

    那小娘子媚眼如丝地瞥了瞥杨寄,饮了一口甜醴酒含住,伸手就去勾杨寄的脖颈。杨寄那一点点酒意都给吓醒了,挣着问:“这是干啥?”

    曾川笑道:“皮杯啊!小娘子檀口中的醴酒,度到你嘴里,让你尝尝是不是更香甜了。”杨寄在秣陵虽然是个混混儿,但也仅限于在街坊里骗吃混喝糊日子,这种香艳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手摇得跟扇子似的,一副不见世面的模样。男人家行事粗鲁,曾川一伙宫禁卫,反正没穿官服,更是泼辣。几个人上前把杨寄摁在坐席上动弹不得,“好心帮忙”,协助那小娘子的香唇亲在了他的面颊和嘴唇上。

    杨寄一脸流淌的甜酒,心里腻味得不行。可是想到这帮人是现在自己打探消息的来源,自己正经过头了,注定没朋友,不能硬翻脸,只能半推半就触了触美人的唇,然后从众人的胳膊缝里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他拿衣袖抹抹脸,又抹抹嘴唇,把那横流的甜香痕迹抹去,皱着眉笑道:“你们当猴儿耍我呢?都说我是啥劳什子白虎星,难道竟不知道白虎最怕什么?最怕叫母老虎破了道行!”

    曾川等人也玩够了,拍着巴掌说:“你又不是十岁的小皇帝,还不能人道?我跟你说,小皇帝那里至少有三只母老虎:姓庾的母老虎、姓桓的母老虎、姓王的母老虎,说不定还要加一只姓赵的母老虎。我们翘首望着,宫里头马上就是好看的大戏。你呢,有啥看头?难不成在这里扒光了给哥儿们演个春宫?不过是大家一起嫖过,就和一起光屁股摸过鱼,一起军营里扛过刀枪一样,那是别样的交情!”

    杨寄心念又一动,故意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交情那还用说!我杨寄是什么人大家日日都在看,能不能算个朋友?宫城九门,那么多虎贲御营的侍卫,偏生我们相识,不是缘分么?”

    曾川已经有了三四分酒,说话也没平日里那么谨慎,冷笑道:“九门隶属虎贲九营,各个都有自己的‘姓’。和其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谈什么缘分?!”

    杨寄问:“那我们这拨‘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