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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无邪怒极,正想动手,那衙役用力一拉锁链,当即摔倒。这时的毛无邪,只能勉强站起,哪有反抗之力?下一刻,脑袋上被狠狠踢了一脚,神志迷糊起来,觉得自己似乎被架起,摇摇晃晃走了不知道多久。也许走路活动了气血,到了城固县衙,毛无邪气力居然略微恢复了一些,却依然头晕眼光,不知身在何处。
人犯带到,知县立即击鼓升堂,两排衙役水火棍点地,齐声呐喊,倒也威风。毛无邪被按倒跪下,昏昏沉沉,脑海里却又想起了与师父间的恩恩怨怨,更加迷惘。
“下跪何人?”知县大人拉长了官腔问道。
毛无邪似听到了什么,又似未曾听到,睁开眼睛看了看,复又闭上。
“大胆贼寇,竟敢当庭藐视本官!来人,给我重重的打!”知县见毛无邪爱理不理,大失面子,勃然大怒,扔下两支火签,示意先打二十大板再说。
两个衙役答应一声,各执毛无邪一条手臂,将之按倒伏地,第三个衙役拿起水火棍,狠狠击在毛无邪的后臀。两旁其余差役,齐声报数。
几棍子下来,衣服裤子全绽开,露出了臀肉。冰凉与剧痛交替,让毛无邪清醒了过来,惊觉自己居然被如此虐待,登时怒火中烧。闯荡江湖多年,毛无邪何曾丢过这种脸?狂怒之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挺腰站起,双臂一震,两个衙役倒飞出去,一个撞塌了墙边放置水火棍的木架,一个则后脑勺碰上了柱子,当场脑浆迸裂而亡。打板子的衙役挥棍要打,却被毛无邪转身一拳,先断碗口粗的水火棍,再击中他胸前,天知道断了几根肋骨。
人犯当庭行凶!众衙役发一声喊,作鸟兽散。衙门外围观的百姓也炸了窝,纷纷躲避。毛无邪双手抓住脖子上的铁链,发一声喊,想运力将之扯断,无奈此时病体潺弱,哪里能够如愿?这时,头脑又开始昏沉,毛无邪情知若再度晕倒,折辱难免,绝望之下,仰天大吼,发泄着满心的无奈。
凶犯晕厥良久,才有衙役探头探脑走近,试了试毛无邪的鼻息,向堂上禀报道:“老爷,人犯……人犯晕过去了。”
公案上没有一个人,但火签筒却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好半天,知县才战战兢兢从案下伸出头来,问道:“真……真晕过去啦?来人,给我……下进大牢!本官这就……这就上报州府,请派行刑刽子手,将这贼囚犯当众处斩!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押下去!”
毛无邪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被捏着鼻子,将一碗汤药灌进腹中。那碗药既辛且咸,却并不苦。只听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啦,灌进去啦!”
“灌进去便没你的事了!白老儿,你儿子包不会有事!老爷自会早日放他回家。这厮身上还有几十两金银,等会兄弟们分了。这什么东西?书!扔火里烧!老子见了书,赌钱就赢不了!娘的,晦气!”另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
烧了?那本“地灵神功”秘籍竟被烧了?毛无邪欲起身,却还是动弹不得,原来他躺在监牢里的柙床上,手足被扣,身上更被铁链重重捆绑,哪里动得分毫?正自惊疑,忽然腹中一阵绞痛,接着内急起来,欲待叫喊,才发觉嘴巴不知何时被布团堵住了。这时全身上下,只有眼皮能眨,也弄不出什么响动让人知道,忍了又忍,终于忍耐不住,只听哗啦哗啦连响,腹泻不止,衣裤上全是稀烂的粪便,囚房里臭气熏天,污秽之极。
“行了,拉出来了!‘成德堂’的白老儿,有些本事,可惜儿子不争气,那药铺也就开到他这一代了!这一碗巴豆汤下去,就是神仙,也提不起力气,贼囚犯莫想再行凶!天王老子进了大爷我的牢房,死活都得听老子的!”听见腹泻声,那粗豪的声音又打着哈哈说道。
“那还用说,这地方,谁能逃得出莫大哥的五指山?贼寇再凶悍,几张桑皮纸在口鼻上一封,转眼就见了阎王!只是于老爷为何非得叮嘱咱们留他一命?”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谄媚道。想是牢头手下的小牢子。
“你当牢子都几年了,还猜不出于老爷的心思?这贼寇在公堂上行凶杀人,吓得于老爷钻桌子底下还尿了裤子,十八代祖宗面子丢个精光。若不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砍了这贼子的脑袋,他怎么找回这张脸?那死的衙役正好还是他的小舅子,于老爷这阵子,怕是顶着尿壶挨婆娘骂呢,哪能就这么干休了?”莫牢头说罢哈哈大笑,几个声音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是干杯喝酒之声,牢房里恶臭之极,也难为他们喝得下酒去。
听了这几句话,毛无邪算是弄清了自己的处境。他此时正被囚在城固县的死囚牢里,等着汉中府的斩首批文。按国家律法,人命关天,处决人犯须得层层上报,由刑部审批。但城固一带匪患甚重,罪证确凿的悍匪,可由汉中府先斩后奏。罪犯在本县斩首后号令城门,大有震慑贼寇之效,因此汉中往往不用城固押解罪犯至府里,而是派遣监斩官带同刽子手至县城行刑。毛无邪公堂杀人,人尽皆知,自是罪不可赦的重犯,只能等死。
城固县离汉中府并不远,若快马加鞭,刽子手第二日便能到此。毛无邪虽身负“不死神功”,被砍了脑袋,也能如蒋不老一般长出身体,但若悬首号令,沾不得水,又没人煮肉汤喂他喝,这身子生长能否快得过腐烂,还真说不清。因此若想活命,须得越狱逃走。
逃狱?毛无邪只能苦笑:如今武功施展不得,又兼层层束缚,莫说动弹,便是大小便,也只能拉在裤子上,如何逃得?而死牢之外,休说以前的朋友万万信不过,便算文昌陈不凡之流想过亲自动手杀人的瘾,肯来劫狱,也没人知道毛无邪被囚于此地!皆因官差捉人时,毛无邪尚未起床,蓬头垢面,又形销骨立,还真不易认得出来。
说也奇怪,那一碗巴豆汤,虽让毛无邪泻得筋酥骨软,高烧却因此而退了,一个时辰之后,精神渐复!他虽博学,终非医道高手,不知巴豆此物,虽有大毒,却也是良药,可治多种疾病。毛无邪这次高烧,实乃极度伤心之下,感染风寒所致,巴豆则可治阴毒伤寒心结、冷热不调、口干烦渴,极是对症。那莫牢头与白大夫昧着良心用毒,却帮了毛无邪的大忙。
不过病虽是好了,若想逃出生天,还是万不可能。腹泻后本就全身无力,加上这三天来,毛无邪水米未进,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提不起半分力道。莫牢头和几个狱卒极是卑鄙,将毛无邪的银子分个精光,却对他不闻不问,任由他粪尿里栖身,饥肠辘辘,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开锁声响,一个衙役捂着鼻子说道:“带人犯斩首!我说莫老大,真的近得他身?想起这厮,我就寒毛直竖!于老爷的小舅子,那脑壳就如鸡蛋壳似的,真是杀人不眨眼!”
“老子手里,就是一头老虎,这会子也拔了爪子,敲了牙齿,连尾巴都连根割去,你还怕个鸟!”莫牢头阴冷着嗓子说道。
几个狱卒带领着衙役,将毛无邪从柙床上解下,换了死囚衣服,戴上双重手铐脚镣,将他扯出了囚牢。牢外天色晴朗,日上三杆,当是巳牌时分。毛无邪饿得全身乏力,任由两个精壮大汉将他锁进囚车,厚木枷卡得脖子甚紧,只勉强可以透得过气,脑后插了一块牌子,也无法扭头细看,天知道为他杜撰了什么姓名。那城固知县杀了毛无邪犹不解恨,还得先行将他游街示众一番。
一头瘦驴,在皮鞭驱赶之下,半死不活地拉起了囚车,一步一挨,颠簸不止。穿街走巷一番后,囚车沿本县最繁华的长街缓缓走向菜市口。两旁,早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听说有人处斩,左近乡里农人纷纷拖家带口,来县城一饱眼福。
“这就是那大闹公堂的贼囚犯。”百姓指指点点,先是不住议论,而后渐渐义愤填膺,不知是谁率先开口,指着囚车里的毛无邪大声骂道:“贼囚犯,你也有今天!”众百姓纷纷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毛无邪十八代祖宗惨遭狗血淋头之灾。
囚车里的毛无邪,连话也没力气说,任由众人辱骂,心里却在奇怪:“这些百姓大都住在县城周边,哪里受过盗匪洗劫,对一个无仇无怨之人,为何如此怒不可遏?而县令昏庸,本县更是无人不知,自己大闹公堂,恐怕百姓也是拍手称快,怎么还要这般辱骂于我?还道只有江湖上是非不分,原来平民百姓也糊涂若此。”
两个押车衙役不知是否受知县指使,囚车行得慢似乌龟,后来更在一个茶馆边停下,自去喝茶解渴。百姓得以围成一圈,细细观看。一个孩童因身材矮小,挤不进人群,恼将上来,在路边捡了个梨核,爬到一处石敢当上,扔向毛无邪,嘴里骂道:“打死这个贼囚犯!”
这一开头,众人纷纷效仿,高呼:“打死这个贼囚犯!”一时间,果皮、菜根、狗屎、土块、碎瓦片、石头雨点般朝毛无邪砸来。后来愈演愈烈,百姓们纷纷挤到囚车前,往毛无邪脸上吐痰,有人甚至去饭铺的泔水桶里舀来馊臭剩饭猪食,当头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