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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肃杀的寒冬。
阿瑶能感觉到唐初楼心里的烦躁,自沈平走后,他便一直愁眉不展。他甚至连饭都吃不下,只吃了两三口便搁下了碗筷。泛香劝了几句不管用,转而向阿瑶求助,却又不好说出口,只不停使眼色给她。阿瑶终抹不过面子,挟了一块野兔肉放进唐初楼碗里:“这兔肉的味道还不错,相爷您尝尝!”
唐初楼转目看看她,倒真把那块兔肉吃了,道:“既然味道不错,那你便多吃点。”一面说一面伸筷至盘中捡肉嫩的挟了几块到阿瑶碗里。
阿瑶未料他会如此,不由错愕,眼望自己手里满满一碗的兔肉颇有些犯愁,呐呐道:“多谢相爷!”
唐初楼道:“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未在一起用饭了。”
提及此事,阿瑶便埋下头没了声音。倒是唐初楼的心情有所转好,捧着搁下的碗筷又慢慢吃了起来。
泛香看着唐初楼将那碗饭吃完,这才放了心,看着阿瑶的眼光便也就没那般刻薄冷漠了。
饭后,岳朗、洛轻羽、夙玉还有几个将领进帐来议事。
唐初楼在人群间看了一圈,未看到唐连,难免问起。
洛轻羽道:“他带人出去巡视,还未回来。”
唐初楼颔首,想了想,将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披在阿瑶身上,道:“你也累了,便先去阿连帐中歇息一会,待阿连回来,让他来我帐中便是。”
阿瑶心知他有心防着自己,便也不多说,起身走出大帐。
大雪初霁,昏暗的天空中渐透出亮色来。阿瑶仰头看了看天,紧了紧领口的系带,并没有立刻去唐连的帐篷。天气很冷,让她被炭火熏烤的有些迟钝的大脑变得清明些许。她在营中转了一圈,脚底是冰冷的,身上脸上却滚烫发热,只是烦乱不已。
泛香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可见大帐中正在议事的那个人还是怕她跑了。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她,这也没什么奇怪,她也不信他,虽则在通圣村时他救了她一命,但这纯粹与信任无关。
转到营门口时,她看到唐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独自一人坐在营门口那棵松树底下的大石头上怔怔出神。阿瑶走过去时,他才察觉到,掉头看到是她,便笑了笑,站起身道:“十二姐,你出来做什么?”
“我出来转转。”阿瑶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冷么?”
唐连拍拍身上的雪沫子,摇头:“不冷。”
阿瑶仍挂念着他的伤,瞅着他腰腹间,问道:“你的伤真没事么?”
“不要紧,真只是皮外伤,十二姐不用为我担心。”唐连道。
阿瑶看他气色、精神都还好,也就略略放了心,叮嘱道:“你记得勤换药,虽是小伤却也别大意了。”
唐连点点头,想及前事,面上不觉便挂了愧色,道:“十二姐……那件事你还怪我么?”
阿瑶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心头若说没有丝毫芥蒂也不大可能,但唐连毕竟有自己的选择和生活,她又有何权利要求他为她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若如此,那她也太自私了。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怪过你,阿连,那时事情太过复杂,我只是怕……怕你也被卷进去……”可惜终究还是被卷了进去,她同他一个也没跑掉。
唐连道:“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只是……我不能辜负相爷。相爷而今处境不好,我更不能只为自己活命便舍他不顾。”
那就是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走了,即便唐初楼下命,只怕他也不会走。
“我心里都明白。”阿瑶涩然一笑,转头看到泛香走过来,便道:“哦,对了,相爷在找你,你快去吧!”
唐连走后,阿瑶又在外面站了一会,方去了他帐中。
帐子里冷得跟冰窟也似,泛香弄了盆火进来才添了点热气。
唐初楼那边议事议了很有一阵,直到申时初刻方散了。
之后便听各部传令拔营,脚步声、喊声、车马嘶鸣声响成一片。阿瑶起身走至帐门口,便见唐连迎面大踏步走来,看见她便道:“十二姐你快回相爷那里帮忙打点,我们得马上出发离开燕水湾。”
“去洛邑?”
“嗯,先回洛邑添些补给。”唐连似是迟疑了下,上前低声问她道,“十二姐,你当真要走?相爷说到洛邑便送你离开。”
阿瑶微怔:“他真是这样说的?”
唐连“嗯”了一声,默了半晌,却道:“十二姐,你能不能不走?相爷他……其实并不想你走。”
阿瑶许久都没做声,心头也自挣扎,末了还是摇头:“不能。”
她必须得走,眼下这个局面已由不得她感情用事,唐相、皇帝,哪一边她都得罪不起,还是远远地躲开为好。
只是世事无常,有些事情并非如她想象那般简单。
队伍到达洛邑之时,还是出了岔子。当初岳朗随唐初楼到岳州时,留守洛邑的是他的副将宗正旺,算是岳朗的心腹,对他一向忠诚,谁能想到便是这样一个人竟会在紧要关头给他使绊子。从燕水湾到洛邑有三个时辰左右的路程,当他们到达洛邑时,已是亥时,在城下喊开城门却无人理会。
他们被关在城外,任是喊破喉咙,都无人答应。正焦急时,竟由城楼上射下一阵乱箭来,一时死伤不少。
岳朗由不住破口大骂:“宗正旺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竟敢如此待我。”
就听城楼上有人朗朗大笑,众人定睛看去,火光中便见秦放歌推着一五花大绑的人上前:“唐初楼、岳朗你们好好看看我是谁。”
那被五花大绑的却正是宗正旺,原来秦放歌竟先一步到达洛邑,依样画葫芦控制了洛邑守军。
宗正旺挣扎着大喊道:“岳将军我没有负你……你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唐初楼听到秦放歌的声音,排众而前,仰头看向城楼,喊道:“商放--”
秦放歌两手扶着城垛,俯首笑微微看向他,道:“二师兄别来无恙!”
唐初楼道:“承你吉言还好好的活着。宏光寺匆匆一面,不想竟在这里又遇上,师弟还真是好学,这么快便将我出岳州的法子学以致用了。”
秦放歌道:“这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相爷可怕了么?不知丧家之犬的滋味如何?哦,忘了告诉你,叶三公子的大军便要到了,你这点人马怕是抵不住,为免兵戈相见血流成河,相爷不若就此下马谢罪,也算是对手下将士有体恤之心了。”
岳朗忍不住骂道:“谢你娘的屁罪,相爷何罪之有?”
唐初楼抬手止住他,转头问夙玉道:“叶如诲的人马到哪里了?”
夙玉道:“离洛邑只有二三十里地。”
秦放歌在城楼上高声道:“谋逆叛乱,不是罪又是什么?”
唐初楼却已不再理会他,只吩咐道:“莫再与他们纠缠,先离开此地再说。”
方才秦放歌的一番话颇有煽动性,为免军心浮动,自是先行离开洛邑为妙。
只是离开又往哪里去?众人心里都没有底。
关键时刻,还是得唐初楼做决断,他没有思考多久,便命队伍折转东南走鬼王林。
那是片死地,传说被世外高人布以重重怪阵,多年来也不知有多少旅人过客死在其中,“鬼王林”三字当之无愧。唐初楼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众人有心反对却也无法,当此时刻,叶如诲大军将到,洛邑城门却固若金汤,一旦被前后夹击,他们必死无疑。这等境况下,他们能走的便只有鬼王林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