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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蛇从来没有见到过易久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他那样喜欢的少年远远地站在那里责备地望着他,简直要将阿蛇心肝都扯出来似的难受。
一时之间阿蛇眼前都是红的。他感到的恐惧和难过是那样强烈,洪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将他那个勉力维持的小世界给毁灭了。
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若是不是一个哑巴这时候他尚且可以嘶吼出来——事情根本就不是那样的。
然而现实是他只发出了一声细微的,锈蚀的门轴推门时候发出的那种哑音,转瞬就消失在了他那紧绷的无用的声带后面。
他真想流泪,可就连眼睛都是干巴巴的。
真是绝望。
只是他不知道,其实易久在说出那些话之后立马就觉得有些后悔了。阿蛇的反应几乎没有一点逃过他的眼睛。
怕是被伤了心吧……
易久立刻就心软了,然而视线触及到地上的糯米藕和在一旁拼命想要把自己当空气的三丫,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之前被阿蛇推到地上那个小丫头满手血的样子。
易久也觉得很是难过。
在他心中阿蛇虽然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孩子,心地却并不坏,可是今天阿蛇做的那些事情,实在是让他觉得心寒。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一直觉得阿蛇的与众不同,是否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易久轻轻地摇了摇头,决定不要再继续想下去。
他叹息了一声,细声对阿蛇说道:“那我先下去了。”
然后就转身走了。
他本来以为阿蛇会想办法让他别走的,毕竟他是那样的依恋他,易久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阿蛇让他停下来,他大概也就会留下来跟他讲些道理。
毕竟到了这个地步,阿蛇总该知道自己做的不对。
然而现实是,直到易久回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的房间,阿蛇始终只是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易久的离去。
因为这样,易久最终也只能叹息一声——他觉得阿蛇还是在赌气。
简直不知道该拿那个人怎么办才好。
莫名的,他感受到了一种仿佛为人父母才有的彷徨和无措。
而房间的另一边,三丫看着闹僵的两人简直头都大了。尤其是在易久离开之后,阿蛇瞬间就像是刺猬一样,但凡三丫想要靠近一点都会被他恶狠狠地瞪上一眼。就连三丫头想要上前来帮他洗漱都不行(这在之前都是易久负责阿蛇的洗漱的)。
最后无奈之下,三丫只能苦着脸给阿蛇打了热水,放在房间的一角,随后就被阿蛇赶了出去。
大不了第二天早上再来收拾好了。
三丫只能苦中作乐地想。
毕竟在她看来,这两个人好成这样如胶似漆的模样,就算一时之间闹了什么矛盾,终归也闹不了多久的。
但是她却并不知道,房间里的阿蛇之所以动都不动,实际上是因为他根本就动不了。
知道那一盆热水的角落里慢慢变得冰凉,阿蛇拆勉勉强强地吸了一口气,踉跄着扶着墙慢慢回自己的床上。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易久早就已经帮他准备好了汤婆子,把被窝弄得暖烘烘的。要是运气好,他甚至能抱着易久的脖子在床上一起睡上一觉。
只是这个时候迎接的只有冰冷的被子,和安静得仿佛像是坟墓一样的房间。
阿蛇咬着牙放下了帐子,然后在黑暗中极慢极慢地退下了自己的裤子。
一股淡淡的腥气腾然涌了出来。
阿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牙关咬得紧紧的,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积攒起足够的力气,伸手摸向小腿。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
但是他还是摸到了自己小腿上的东西,在肌肉和皮肤之间,一道一道菱形的棱起。
有几个地方已经破了皮,流了血出来,阿蛇摸索到了那里,指尖碰触到了硬邦邦的一片。
他的肌肉一下子就绷紧了。
在许多人看来,宴席上的那一幕是他故意在撒气,可是实际上,不过是因为那个丫头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碰到了他的腿。在疼痛之下他才不由自主地踢了那个丫头。
若是平常的疼痛他自然可以解释,可是……
阿蛇稍稍撩开了一些帐子,借着微弱的星光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腿。
一层细细的鳞片从他的皮肤底下透了出来,只有最厚实的几片才从皮肉里头长了出来,弄了他一腿的血。
疼。
真心疼。
便是阿蛇知道自己甚至连喊一声痛都不可以。
就算是懵懂如他,也知道正常的人身上可长这样子的东西。会长这样的东西的人,只能是妖怪。
可是他身上明明白白地就长着一层鳞片,骗不了人。
他不敢给易久看到自己身上的这东西,他怕他被吓跑了——正常人才不会愿意跟一个妖怪似的东西在一起,更何况他自己长得这样难看,又是一个哑巴。
就连三丫都比他好上许多。
阿蛇看着自己腿上那青黑青黑的鳞片,绝望地想。
所以易久做了糯米藕,竟然先给那个丫头吃。阿蛇嫉妒得简直要发狂,却连那丫头指头都没碰上一下,还是被易久给说了。
易久定然是快要不喜欢自己了。
阿蛇全身都快冻硬了,才慢吞吞把腿收回来,用铁板似的被子把自己裹上。
他把头埋在黑暗的被窝里,然后伸手抱住了床上另外的一个枕头。那是易久之前带过来的。阿蛇把鼻子压在了那被摩得茸茸的,旧旧的粗麻布面料上,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可以闻到那人留下来的些许馨香来。
若是易久真的被吓走了,只怕他之后也就只能这样闻着他的枕头睡觉了——阿蛇越想越悲凉,破天荒地压在那枕头上面嘤嘤哭了一整子。
只是他嗓子哑,就连哭的声音都极难听,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过了一会儿便止住了,他可怕把易久惹过来。
房间里又变得寂静了。
可是该怎么办呢?阿蛇小心翼翼摸着自己腿上那层莫名就长了出来的鳞片,愁肠百结地想,实在是想不出易久若是离他而去,他该怎么活下去。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帐子被扯开,一个脸白得跟纸一样的小孩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点了一盏灯,然后从柜子里摸出一把锈出绿的铜茶针来接着微弱的灯光一点一点地把腿上的皮撩开来,再将鳞片抠出来扯断。
不一会儿他腿上便是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