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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久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赔给人家呢?
当然什么都没有。
他刚刚出生就差点被人给弄死,是师傅带着他到了山上用米糠水和野菜根熬出来的糊糊,那样勉强而侥幸地将他养大了。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曾经幻想过自己能够跟那些已经记忆模糊的小说里头说的那样开了金手指,过上更好一点的生活——然而当然是没有的。
他苦哈哈地在寺院里熬到现在,现在这一刻,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不是他的。
所以,当易老爷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结果就已经注定了。他头上没有香疤,自然也不是脱离了俗世的人,这样的半大小子,若是到人市上卖也能换回一头驴子。而易家大小姐的价值,自然不只那一头驴子
“……”
易久沉默了。
易老爷眯缝着浑浊的眼睛看他,像是想要村里想要吃鸡的狗似的。他看着之前还气息凌厉的少年在他面前好像忽然就变得薄了,脆了,那样一张俏生生的慢慢地泛出青青的白,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的神色来。
易老爷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痒,看到这样的易久,他心中终于生出了一些愉快来,觉得之前被少年逼问的狼狈哗啦啦地顺着北风吹走了。
他便捏着下巴又同他说:“你想好啊,我记得你们庙里头好像老是要跑到我这里要香油钱的啊。”
……
易久骤然抬头,冷冷地看着老头子,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易老爷捏着下巴上两撇稀疏的胡子,他现在心中有了底气,看到别人露出这样为难的困苦的表情,那种阴暗的愉快就像是发酵一样膨胀起来。
“好。”
过了半天,易久才慢慢的,好像虚空中有一只无形的手似的,慢慢的,慢慢地低下了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哑地回答了一句。
易久就这样将自己卖了出去。
说来也奇怪,这边易老爷唤人来,叫人拿了卖身契给易久按上了鲜红的手印,那边就有人跑来传话,说是高烧不退的大小姐竟然醒了过来——现在正在房间里大吵大闹,发了疯似的发脾气。
易老爷听到这些回话,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又撇了在一旁捧着新作的下人服的易久一眼。
他觉得白姑姑说的到底是有道理的,恐怕这个小和尚与自己那个丑八怪一样的儿子确实是有缘的罢。
现在他哄着对方当了自己家的下人,那个该死的小兔崽子再怎么样也能消停一点……这样一想易老爷自然就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当下,易久就被赶到了阿蛇所在的院落,去伺候那个正在发着疯的人了。
之前他来这里的时候把那些伺候人的人们吓狠了,这时候他已经签了卖身契,身上那种凛凛的气息虽然还在,他们却已经觉得他与他们是一样的人,这时候一个两个的,捂着嘴在他背后影影绰绰地笑。
仆人们是见识过阿蛇以前发脾气的模样的,就跟他那古怪的恶心人的外貌一样,他真的发疯起来,就像是不通人性的野兽,哧哧喘着气,有人伸手想要去捆他就会被一口咬掉一块肉。
他们等着看易久被那样的家伙折磨呢。
果然,易久沉着脸刚刚回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头咚咚一片响,三丫衣服被扯破了,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守着门,另外几个老妈子站得远远的,指着院子窃窃私语。
易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住,敲了呆愣愣像是傻掉的三丫一下。
“发生什么了?”
易久问。
三丫立刻回过头,看到易久眼眶瞬间就红了。
“哎,你,你到底去哪里啊?!”
她急急忙忙地抓住了易久的袖子。
原来易久走了不久之后,阿蛇终于醒了过来——他一醒来,自然就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根本就不是易久本人,而是他的一件破衣服。
阿蛇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那样焦黑泛黄的脸,这时候竟然露出了没有血色的模样来。三丫看着心惊,哄了他两句,然而得到的却是几道野兽似的深深的抓横。阿蛇是一个哑巴,而哑巴想要说的事情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红着眼眶啊啊哑叫了好半天,三丫才勉强猜出他是要找易久——这下才是真的犯难了,易久走的时候急,并没有把行踪交代得太清楚,所以这下三丫是打心眼里不知道易久究竟去了哪里,也没有办法安抚阿蛇,支支吾吾的模样恐怕点燃了阿蛇之前的某些回忆,只见他喉咙里咳出了一口血,随后就不顾自己才从昏迷中醒来就要往门外冲。理所当然的,他就被人给拦住了。这下就像是捅了马蜂窝,这个丑陋而孱弱的小怪物忽然间就开始发起疯了,不仅砸了屋子里的摆设,见到大门被人合力关上了以后他竟然又往墙上撞,简直像是要把墙给撞开好出去似的。
这样的情景在之前易久被捆起来的时候也发生过,几个老妈子都知道阿蛇的厉害,当机立断地扯着三丫出来了,只把外面的院子们给堵了,任由阿蛇张着嘴在里头发狂。
……易久听到三丫说阿蛇又开始发疯,脸色比之前变得更加难看了,一下也没停顿地就越过她想要往院子里走。
“哎,小姐他还在……”
三丫看到易久毫无准备地就去开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情不自禁地想要开口提醒。
“没事。”
易久说,心里有点酸涩。
他打开门,就见到一点和着泥的野草团子砸过来。他没躲。
阿蛇身体不好,身体虚弱成那样,捏的团子砸过来之在易久的外袍上落了一点泥浆,连痛都没让人感到痛就滚落了下来。
易久抬眼往院中望去,见到阿蛇大半个身体都露在衣服外面,赤脚站在院子中间傻呆呆地看着他。
简直就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易久似的,他那张瘦巴巴的丑陋的脸扭曲了几下,随即便有亮晶晶的东西在眼眶里闪了闪。
……
阿蛇张开了嘴,易久觉得他大概是想要喊些什么的,然而他什么都没喊出来的。易久看着他狼狈到了极点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直到这个时候阿蛇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用泥巴团子砸了最喜欢的那个人,瞬间他就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心儿肝儿都变得冷恻恻的,简直想要把自己杀掉一遍。他赶紧摊开手把手里还剩的脏玩意儿丢掉,可是易久已经朝着他走了过来。
阿蛇发着抖,看着易久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将他那脏兮兮的手拿起来捧在手心。
易久的手是冰凉的,手指非常的修长,因为营养不良指甲盖是不健康的白色,而且是柔软的。
阿蛇觉得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被那白皙的皮肤衬托得像是一只发了霉的鸡爪子。
他窘迫急了,甚至想要把自己身上这丑陋的部件给砍掉才好。
“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易久没有注意到阿蛇的僵硬,他往那个小东西的手上哈了一口气,然后用袖口将他手上的泥土给擦了一些下去。他注意到阿蛇在发抖,以为他是冻的,便张开手臂将对方整个人给搂在了怀里抱起来往房内走去。
“你这脾气不像话。”
一边走,他一边头痛地在阿蛇的耳边说。
“砸了东西就砸了东西,发脾气就发脾气,为了发个脾气还赤脚什么都不穿跑到院子里去,真的生病了倒霉的还不是你自己……傻啊?”
阿蛇的耳朵红彤彤,像是小猫似的将手小心翼翼地搭在易久的肩膀上,下巴贴着他的脖子。
走到房间里的时候,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易久还是因为眼前的一切而倒吸了一口冷气。能够被砸烂的东西都被砸烂的,地上白喳喳地掉了一地瓷器的碎片,碎掉的茶杯死尸一般翻着肚皮倒在狼藉的家具里头,茶水蔓出来,亮晶晶地反射着屋外的微光。
“这可真是……”
易久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阿蛇听到他的叹气,觉得自己房间这样至又让人头痛了,心中无端弥漫起一股强烈的羞恼来。他僵硬着想要从易久的怀抱里下来,尽管对方那温暖的身体几乎已经快要让他身体融化了似的舒适。可是他还是想要勉强地在易久面前收拾出一角能见人的地方。
不过他才刚刚动了一动,就被易久在屁股上拍了一拍。
“别乱动。”易久凝神躲着地上的瓷器碎片,小心绕过了那些可能会扎伤脚的碎瓷,分明没有注意到怀中的小坏孩子一瞬间又涨红了脸,被人扇屁股扇出一身酥麻。
他被易久放到了软和的床上。
厚厚的被子被掀起来,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给卷了个严实。
易久眨了眨眼睛,看着被窝里头只露出一个头满脸通红的阿蛇,破天荒地觉得这孩子好像也没有初见的时候那般丑了。
“你之前是在找我?”
他问。
阿蛇迟疑而害羞地,慢腾腾地点了点头。
“找不到我所以发脾气了?”
阿蛇又点了头。
“为什么?”
阿蛇这下就没动作了。
易久忍住了叹气,伸手拨开了耷拉在阿蛇额头上的头发,然后在那里发现了大块的淤血,想来是之前撞墙给撞的。
“天……”他惊叹了一声,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那看着十分触目惊心的淤血,“你难道就不疼么?”
阿蛇一眨不眨地看着易久的动作,之前还没有什么表情,这下却被易久一问问红了眼睛。
疼死了。
他十分后知后觉地觉得了一丝委屈。
他以为自己是睡在易久的怀里呢,闻着那样好闻的气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睡了个安稳,然而醒来以后他却只看到了易久的衣服。
那种深深的,仿佛是万年寒冰一样的绝望几乎瞬间就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当然会发疯。
只是这些,易久都不会知道。
易久只是觉得阿蛇露出这样可怜的模样,竟然让他心里升起无限的怜爱来。之前还想稍微让阿蛇不要总是那样情绪化的,这下全部都被他忘光光。他呼前喊后的让人收拾起了房间,自己拿了药油来帮阿蛇擦头。
药油熏得狠,一会儿易久就看到阿蛇哗啦哗啦往外面淌眼泪——却死活不闭上眼睛,只死死地望着易久,就好像他一闭上眼睛,易久就会跑开一样。
易久简直都要被这个小笨蛋气得笑起来。
他喊了三丫一声,让她洗了一张冰帕子过来搭在了阿蛇的眼睛上。
“好啦,我又不会跑。”
他苦笑着对阿蛇说。
“你不知道我被你爹买给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