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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在枪毙恶霸的现场会上,泰晴遇到了区长李走。www.Pinwenba.com李走是北方人,四方脸型,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据说他九岁时,就尾巴似的跟着部队行军。部队的人叫他回家,他坚决不回。他说:“我就要跟着八路军走。”他成了一名编外战士。后来够年龄了,正式入伍,他姓李,没有大名,部队的领导看他跟随着部队一路走来,给他起名——李走。李走作战勇敢,乐于助人,多次立功受奖。后来成了南下的干部。这时他已经二十八岁了。李走对泰晴一见钟情。他从农会主席二杆子口中知道了泰晴的情况。知道了泰晴对其包办婚姻的态度。他在二杆子的陪同下,亲自来到我家。亲切地对我母亲宣讲《婚姻法》。要我母亲解除泰晴的婚约。母亲原是怕不好对我姑父姑妈交待,这会子有区长撑腰,乐得顺水推舟答应了。她说:“我是个没文化的妇女,什么也不懂,跟不上形势。区长说咋办就咋办吧。现在婚姻时兴自由,泰晴的婚姻就由她自己做主吧。我不管她了。”泰晴听后如释重负,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灿烂地笑了。那是发自心底的微笑,那是多日阴霾后的晴阳,那是鸟儿脱离樊笼后的畅快,她的酒窝更加醉人。李走说:可以安排泰晴到华亭镇招待所当服务员。二杆子从中撺掇。泰晴就跟随李走区长去了华亭镇。李走现在住在华亭镇。泰晴成了招待所的一名服务员。成了公家的人,每月拿几块钱工资。我们汪家大院的人都为她高兴。上了年纪的人说:泰晴遇到贵人了,她的命运改变了。年轻人说:凤凰怎会落鸡窝里呢?酒窝美人哪甘心落在瞌睡虫手里呢。凤凰迟早要飞上高枝的。
1951年,多年音信全无的立群舅舅回来了。他回到老家来工作,任塘南镇的书记。他开始在塘南镇建小学校。他把我带在他身边。我在塘南镇就读小学。跟立群舅舅识了不少字。我给我姑妈、姑父写了信,告诉了他们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泰晴在华亭镇招待所上班了,是区长安排的。告诉他们新社会,妇女解放了,包办婚姻不作数了。泰晴跟水生的婚约解除了。我把信拿给立群舅舅看。立群舅舅把信中几个错别字改了,帮我把这封不够通顺的信发了。立群舅舅是我外祖母的干儿子。他跟莲花成亲不到三天就离家出逃,到了黄埔军校。后来跟他长官的一个女儿成了亲。他妻子1938年难产死了。1947年,他所在的部队起义归顺了**。他一直孑然一身,没有子女。他面色苍白,身体精瘦。身上疤痕累累。腰上有残留的弹片未取出。一到雨天腰就疼得厉害。他回来后,我母亲以为他要跟莲花复合。这时莲花已经跟郭癞痢成亲了,并且有了身孕。郭癞痢听说立群回来了,忠厚的他同意退出。母亲问立群的意思。立群跟我母亲道出了他的心里话。没想到他从小心仪我母亲。可他出身小户,觉得配不上我母亲。而且我母亲当时已经定亲了。他心里一直有我母亲,没有莲花。这次回来,他知道我父亲汪兴汉已逝,他荣归故里,想跟我母亲组立家庭。母亲断然拒绝了他。
这时,曾经是我迎凤大妈男仆的二杆子,看上我母亲了。遣银凤大妈来说媒。母亲更是断然拒绝。二杆子求婚不成,怀恨在心。他现在是农会主席,是人人惧怕的凶神。他盯着我母亲,找母亲的茬,斗我母亲。夜里把我家的花生刨了,把葵花盘子割了,为难我们家。我们孤儿寡母孤苦无依。二杆子人高马大,又有权势。母亲的心朝立群倾斜了。她需要个靠山。可这时立群因为身体不好,怕耽误了母亲。竟没有接受母亲。中国人的婚姻极易,父母的一句话就成了,也极不易,中国人的婚姻要附加许多的条件——社会的,家庭的,心理的,生理的。
谁来保护母亲?谁来维护我们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家?我想到了李走区长。凭直觉我认为李走对我姐泰晴有意思。我决定去华亭镇找泰晴,找李走来为我们撑腰。
我到了华亭镇,找到了我姐。跟她说了家里的情况。要她去找李走,要她带李走回趟邰桥,震慑一下二杆子。可我姐却没有答应我的提议。我决定自己去找李走。我向一个招待所的职工打听李走的住处。他告诉我:李走去省里开会了。李走一回来,就会来招待所看泰晴。要我在招待所守株待兔。我从他的口中确信——李走心里有泰晴。我暗自高兴。
我就在招待所守株待兔起来。我帮着泰晴干活。泰晴在招待所扫地,抹桌子,给入住招待所的客人提供开水。开水要到苏记染坊去冲。苏记染坊早就破落不染布了。一个老婆婆带着一个弱智的儿子用大焖锅烧开水出售。老婆婆烧水,儿子担水。苏记染坊还库存了些染料,谁要染衣服也去那购买染料。我姐泰晴看我穿的灰布衣服都掉了色,她对我说:“你衣服上的色掉得灰不灰白不白的了,我们去冲开水,顺便找苏大妈买点染料,我来把你衣服给染一染。你看,我这件裤子染了后,就像新的了。”我看她裤子染得碧蓝碧蓝的。果然像是新的。我说:“那好吧。”
晚饭后,我拎着热水瓶跟着泰晴从招待所出来,由东往西,去苏记染坊冲水。到了街心,听到沉郁的二胡声,泰晴的脚步慢了下来。到了一个挂着“丁记布庄”的门前,泰晴停住脚步,扭头往店里看。我也随着她的目光朝店里看去。已是黄昏,店里光线很暗,我隐约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柜台后在拉二胡。我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泰晴迈着皮影戏中木偶般的小碎步走着,那二胡声拉住她的脚步了。“姐,走啊。”我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催她。她小跑着走向我,眼睛忽闪忽闪着,脸上的酒窝也忽闪忽闪着,她微笑着说:“泰精,你听,他拉得二胡多么好听!”
“有啥好听的。”我对这二胡声不感兴趣。“你没看清店里的人吧?”
“没。”
“他长得可好看了。是街上公认的华亭三大美男之一。”
“他是卖布的?”
“嗯。”
“他叫什么?”
“丁咸基。”
冲好开水,买了染料往回走,走到丁记布庄,泰晴又放慢脚步,侧脸朝布店里看。好像猫儿闻到了鱼腥。“姐,你这么喜欢听二胡呀!”泰晴收回目光瞟了我一眼,那目光里含着羞涩,她红着脸,对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