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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清晨甚是冷冽,光秃秃的树枝上都结着一层白霜,院子里边草木敝零,不再是碧色青青,枯黄的草叶低低的伏在地面,看上去一副衰败的模样。可偏偏在这样一幅衰败的景色里边,站着两个穿着鲜亮的人,没由得让这衰败变得生动了些,让人见了也觉得欢喜。
赫连睿看着站在面前的慕媛,穿着一套柳枝绿的棉袄,戴着一个昭君套,白绒绒的毛边衬着她的皮肤粉嫩无比,一双眼睛更似那黑葡萄般水灵。他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道:“毕竟年纪小,身子可好得真快。”
“殿下,你莫非还希望我躺在床上不成?我都快大半个月没跟着殿下去清心斋了,也不知道太师大人有没有责罚你呢。”慕媛撅了撅嘴,心里却是觉得美滋滋的,这大半个月里,赫连睿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仿佛眨眨眼她就会不见了一般,每次从清心斋回来便扎到她屋子里边,赖着不肯走,非得叫薛清将他书房里的棋也搬到这边来了。
见着慕媛撒娇的可爱模样,赫连睿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春水般,伸出手来牵住慕媛道:“媛儿,那你便赶紧跟我去清心斋罢,没有你在旁边,我还真被太师大人责罚了好几次,他这人甚是耿直,想说什么就直说了,我可真不想被他扫了面子。”他回头看了一眼垂着手跟在后边的薛清道:“你抱着书跟我们一起去。”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走出屋子,顺着长廊往前走,才拐过一个弯,便见珲阿若带着几个丫鬟从那边走了过来,几个人朝赫连睿行了一礼:“皇孙殿下安。”
珲阿若穿着一身织锦挑绣的窄身棉袄,蜜合色的底子上挑出金线银线织出的芙蓉花,映着阳光一闪一闪,简直要耀花了旁人的眼睛。棉袄底下系着一条橙色的洒花十幅步摇裙,细细的褶子堆出了莲步姗姗的感觉,只是她走路有些虎虎生风,与这裙子的风致甚不搭调。
珲阿若抬起头来看着赫连睿,见他似乎没有半点细细打量她的意思,咬了咬嘴唇道:“皇孙殿下要去清心斋了?”
赫连睿生硬的点了点头,因为他能感觉到身旁的慕媛似乎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这也让他又想起了两个多月前的那一幕来。他望了望珲阿若,绷了一张脸道:“珲绵福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没有?没有旁的事情便闪到一旁罢。”
珲阿若的脸上一僵,看着赫连睿面无表情的带着慕媛和薛清与自己擦肩而过,更是气得她全身发抖,本来便有些苍白的脸色更是白得同宣纸一般,揉着胸口不住的喘着气,欢儿和喜儿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她,脸色一变:“小姐,你怎么了?”
珲大司马乃是武人出身,珲阿若自小便跟着兄长们一起练习骑马射箭,身子一直康健,怎么突然就如此虚弱起来,自然让她的贴身丫鬟们吃了一惊。
“快,给我去请个太医来看看,怎么突然就这般不舒服。”珲阿若的声音很是低沉,身子靠在欢儿身上,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推了推喜儿。
“小姐,我……”喜儿为难的看了看珲阿若,她穿的还是初级的宫女服呢,又有哪个太医会愿意跟着她来给皇孙的绵福看诊?绵福这个分位,最多也是什么吏目可以跟着来瞧瞧罢,有时候吏目若是不想动,打发医女来看诊也是有可能的。
前些日子听说长喜宫的一位陆绵福因为太医院的医女误诊,将滑脉看差了,竟然用那虎狼之药给流了胎儿,可见这医女的医术不是很可靠的。喜儿看了看珲阿若,见她脸色越发的苍白了,下意识瞄了瞄她的腹部,却不见任何异样,心里犹疑着,最后咬了咬牙道:“小姐,我这就去太医院。”
大虞的太医院里的大夫们分好几等,太医是最高等级,是为太后、皇帝皇后及妃嫔、皇子皇孙们看诊的,下边一等便是吏目,为一些品阶高的宫女内侍们看诊,最下一等便是医士和医女,看诊的对象是那些一般等级的宫女内侍。喜儿踏入太医院,东张西望的看了看,只觉得院子很大,里边飘荡着药香,却不知道该去找谁。
太医院的门口一间屋子里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医士,见喜儿到处张望,问了下她的来意,听说是皇孙殿下的绵福生病了,指了指右边那排屋子道:“你去找个医女罢。”
一听到说找医女,喜儿心里就有些紧张,她看着那位年轻医士,犹犹豫豫的说:“可是,我听说长喜宫那位……”
“那是因为她自己想瞒着,遮遮掩掩的,话也不说清楚,谁知道她有了身孕呢!”那个医士一脸的不屑:“这传来传去的,倒好像说得我们太医院的大夫水平太差了似的。”
喜儿赶紧陪着笑脸道:“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听说了这事儿,觉得有些吃惊,想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顺便说一声,我们家绵福,是珲大司马的孙女,骠骑将军的女儿。”
听了喜儿报出的名号,那医士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找左边屋子里的吏目罢,先将你家绵福的名号报出来,免得别人看轻了她。”
向那位医士道了声谢,喜儿走到左边那排屋子里找了一位看上去年纪大的吏目,先和他说了下珲阿若的爷爷和父亲,还没等她说到她自己的身份,那吏目便已经扛着药箱走出去老远了。喜儿一愣,没想到这位吏目如此腿脚快,赶紧一溜小跑跟了上去,领着他去了东宫。
那吏目姓刘,年纪看着有些大,腿脚却一点不含糊,虽然背了个大药箱,可却是走得脚下生风,不一会便到了珲阿若屋子里。见珲阿若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他赶紧走上去搭了一脉,脸色有些变化,又搭了一把,方才迟疑着问:“珲绵福月信可否准时?”
珲阿若的丫鬟们听那吏目问到了女儿家这些私密问题,脸上也红了红,可终究还是低声回答:“绵福的月信不太准,有时候拖几个月,有时候一月之内又有反复。”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好如此就下结论,你们还是请示下太子妃,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看看。我看着有滑脉之像,这可是关乎皇嗣的事情,还是请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来看看方才能作数。”刘吏目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心里也是惶恐不已,前不久长喜宫一位绵福因为医女误诊,流了胎儿,那位医女被活活打死,全家人还跟着倒霉被流放去了西北,自己可不想再步她后尘,一切小心为妙。
刘吏目的话让珲阿若眼神一亮,难道春风一度便有了孩子?这可是上天赐给她的好运气!若是有了这个孩子,不愁赫连睿不多来她院子里边走动,日子久了,自然能将他的心思从慕媛那个狐狸精身上拉回来。珲阿若激动的看着刘吏目,她的手都有些轻微的颤抖,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被子道:“依吏目看,这滑脉有几分把握?”
“这滑脉最初两个月很难看出,我不是主治妇科的,只觉得有滑脉之像,却不能有把握便是如此,还请绵福去请妇科圣手来看看方能得知。”刘吏目哪里敢托大就肯定珲阿若有了皇家子息?只能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
“喜儿,你快去报与良娣娘娘得知,让她遣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珲阿若听那刘吏目说得谨慎,也不好逼他一口咬定便是喜脉,只能打发喜儿去魏良娣那边求她去帮自己请个主治妇科的太医过来看诊了。
此时李嫣端着一盏热茶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将茶递到刘吏目手里,然后对着珲阿若道:“绵福,今日我一早就听着外头树枝上有喜鹊叫,心里头还在想着,为何这寒冬腊月的怎么还会有喜鹊在外边,这么冷巴巴的在外边闹腾。这会子总算是知道了,它是急着来给绵福道喜呢。”
珲阿若听着心里也欢喜,笑着对李嫣道:“我看就你乖巧,什么喜鹊不喜鹊的,我可没听见那鸟儿叫,这喜鹊分明就是你罢。”
李嫣低眉浅笑,眼神真诚的望着珲阿若道:“绵福若是不信便算了,偏生还扯上了我,可不叫人听了笑话!”她脸上挂着笑容,手却藏在袖笼里,紧紧的捻住了衣袖的一角,使劲的擦着那双层的布面,里边的棉花似乎都快要被她捻碎了一般。
为何旁人的运气都会那么好,轮到她便差了不少。上次慕媛生病,她特地用桂圆为主料做了一些糕点让珲阿若给慕媛送过去,桂圆乃是容易让人吃了上火的食品,慕媛吃了以后定然会要遭一些罪,要拖上好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没想到却被那位太医看见了,顺手把她精心制作的糕点给提走了,她还生怕被那位王太医发现其中秘密,担心了好几日,见没有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那次虽然失算,但毕竟也让赫连睿也讨厌了珲阿若几分。那日珲阿若给慕媛送糕点回来,那脸色就很不好看,刚刚进门便狠狠的踹了院子的大门一脚,那门都差点被她踢得掉了下来。李嫣那日瞧着,心里总算是出了一口气,自己为她出谋划策,没想到她倒把自己要到这个院子里边当差,还根本不让她去赫连睿那院子,就连给太子妃和魏良娣去送糕点都是叫欢儿和喜儿去,根本就没有想让她有出头的机会,所以看着珲阿若那吃瘪的模样,她躲在屋子里往外边看着,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意。
而现在……李嫣嘴角带笑的站在那里,笑容都快僵硬了,珲阿若竟然可能有了身孕,这真是让她嫉妒,凭什么,她们一个个的就这样命好,而她却只能在这里低头伏小的做着一个最卑贱的宫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呆到保太后身边呢,怎么样也该做上大宫女的分位了。
她望着床上闭目养神的珲阿若,脸上挂着几乎要僵硬的微笑,脑子里边却在迅速的想着法子,前路茫茫,自己该何去何从?雕花窗里透进几丝日影,照着她细白的皮肤,将外边树枝疏淡的黑影也打在她脸上,显得有几分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