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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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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那皇后引荐之人行至龙榻跟前,跪下行礼,口呼臣妾。

    赢烈却不看她,只望着萧清婉。萧清婉微笑道:“这位是武美人。原本皇上下了旨意,不见群妃,臣妾不该抗旨。然而臣妾身子不便,不能常来服侍,几位姐妹也都是各有细故,不能过来。皇上这里又不能没个妥帖的人。这位武美人虽则是个才进宫的新人,却最是温柔软款的,为人又沉稳细致,想必能担此任。故而臣妾斗胆,保荐于皇上。”

    赢烈听她如此说来,皱了皱眉,略微思索了一阵,便说道:“莫不是前番那个因吃坏了嗓子,不能侍寝的美人?”武蕴蓉垂首回道:“回皇上,是臣妾。臣妾无德无福,突遭此难,还连累娘娘担忧记挂,是臣妾的罪愆。今娘娘令臣妾前来侍疾,臣妾无能,不能说将功折罪,只求能在皇上跟前尽力一二,以赎前罪。”赢烈听她语声甚是圆润柔媚,话又说得极是入耳,便道:“你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武蕴蓉便略略仰头,双目还是低垂望着地面。

    赢烈眯细了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生得脸衬桃花,眉弯新月,一头乌发宛若柔云,虽是一张未施脂粉的素净脸面,那双颊上却微微透出些许绯色,一双眼眸如含秋水,又带着那羞赧不胜的神态,更显娇美。又看她穿着雨过天晴的软纱褙子,秋香色潞绸高腰襦裙,腰里系着一条葱黄丝绦,清爽怡人,身上亦是一丝香味儿也无的,心中便有几分喜欢,就温声问道:“嗓子可好全了么?”武蕴蓉含笑回道:“已大好了,多谢皇上关切。”赢烈便微笑道:“起来罢,地上凉,别再跪出毛病来!”说着,就吩咐宫人与她放凳子,叫她坐下相陪。因知她是临选才入的京,便问了她些家乡风土,一路见闻等语。武蕴蓉也低头噙笑,一一作答。

    萧清婉在旁冷眼打量皇帝神色,便知武蕴蓉是合他心意的。虽是自己保荐的人,这滋味却仍不大好受。恰在此时皇帝吃的药熬好了,张鹭生才端了过来,武蕴蓉极有眼色,忙起身接了过来,伺候皇帝服药,赢烈也笑着吃了。眼看此景,萧清婉心里便有些酸了,只因这媒是自己保得,做冰人的怎好与新人争醋吃,便就起身说道:“天色晚了,这儿有武妹妹在,臣妾就放心了。臣妾去罢。”赢烈本就怕她辛苦,要她早些休息,连忙说道:“你快些回去,已是八月的天气了,白天暑气虽重,夜里却凉,别弄坏了身子。”萧清婉笑着应了,武蕴蓉见皇后要去,赶忙上前搀扶,就送了出去。

    走到殿外,萧清婉回身向她说道:“你去罢,好生侍候。皇上病着,诸事不大耐烦,你多忍着些。夜里就是困了,也别睡去。但凡皇上要茶要水,你要第一个过去,别误了勾当反倒弄巧成拙。”说着,又将赢烈素日里的好恶习惯,以及其身在病中的各样忌讳都仔细叮嘱了一遍,就说要去。武蕴蓉却拉着她低声说道:“娘娘这一走,嫔妾心里慌的厉害。”萧清婉淡淡一笑,说道:“别怕,皇上极好说话的,别触了他的忌讳就都过得去了。快些进去,别让皇上等急了。”说毕,方才上轿吩咐起驾。

    武蕴蓉还立在门口,眼望皇后凤驾行远,才折回殿内。

    萧清婉回至坤宁宫,便觉得身上懒散,胸口也闷闷的,在炕上歪了片刻,眼看炕几上灯烛昏残,一把纨扇丢在灯下,忽而忆起旧诗里有“旧宠悲秋扇,新恩寄早春。”之句,更觉烦闷。绛紫走了过来,拿起那把扇子就说道:“这扇子不好了,边儿上都有些开缝了。横竖已立秋了,热不了几天,就收起来罢。”说毕,就要拿去。萧清婉心里扎扎的,就说道:“何必这么急着收,白日里还热的很,再放放罢。那线,你明儿个补起来就是了。”绛紫听说,便只好又放下了。

    萧清婉闲着无事,看了几页书,只觉枯燥无味,又丢在一旁。少顷,宫人送上晚膳,她吃了半碗粥就搁下了,因说道:“屋里闷热的厉害,扶本宫到院里走走。”穆秋兰闻言,恐夜间起风,扑了她身子,忙叫明月拿了件葱绿绸缎的褂子与她披了,扶了她出去。

    此刻已交戌时,一轮弦月自西方天际生起,院中果然起了些风,正是夜凉如水。萧清婉缓步院中,抬头只见天际银河欲泻,皓月将圆。忆及往昔赢烈搂了自己,窗前灯下一道饮酒赏月时的光景,不由轻叹了一声。穆秋兰在旁听着,忍不住说道:“娘娘也不必过于在意,这原本也是宫里常有的事。就算娘娘不做,依着武美人的资质,这份恩宠也是早晚的事。不论皇上又宠幸了谁,这后宫里只娘娘才是正主儿,也只娘娘肚子里这个才是太子。”萧清婉淡淡一笑,说道:“武蕴蓉的好事,是本宫一手促成。倘或这会子又去吃醋揽酸,那也未免过于矫情。只是瞧着方才皇上待她的样子,本宫忽然想到,皇上不会只是在意我腹内胎儿?”穆秋兰赶忙说道:“娘娘这才真叫庸人自扰,先不论自娘娘入宫后,皇上待娘娘究竟如何。只说孩子,如今皇上已有四位皇子,也并不见如何优待其生母。虽则皇储自来是立嫡立长的,然而历朝立庶子以继承大统的也真不算少见。皇上若只在意子嗣,又何必单要娘娘的这个呢?”说着,又微笑点头道:“娘娘嘴里说着不会揽酸吃醋,心里其实还是在意的紧,于是就糊涂了,连再明白不过的事情都疑惑起来。”

    萧清婉也轻笑了一声,自嘲道:“你说的也是,这心口不一的滋味,本宫今日也算尝过了。”又正色沉声道:“虽然本宫并不知惠妃究竟打什么主意,她意欲不利于本宫却是再明显不过,还是未雨绸缪的好。”穆秋兰点了点头,说道:“武美人为人乖觉,知道分寸好歹,该是个可用之人。”萧清婉淡淡一笑,没有言语。两人在院中走了片时,西边天际飘来几朵阴云盖住了月亮,四下登时一团乌黑,风渐渐大了,还夹着几丝雨滴,冰寒侵体。

    眼看风雨欲来,穆秋兰扶了萧清婉匆忙回房。才踏入门槛,外头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虽并未淋着,到底头发有些潮了,这样睡下恐要着凉,萧清婉便命宫人弄了个熏笼,倚在上头烘头发。随手拿起丢在绣筐里的寝衣,绣了两针就觉烦腻,掷在了一边。推开窗屉,只见外头秋雨缠绵,黑夜之中,听到那雨打蕉叶之声,更觉凄清。正在无味之时,她忽然觉到腹内略略有些动静,宛若蝴蝶扇翅,似有若无的。她心中又惊又喜,将手放在腹上,静静等了片刻,却再没觉察到什么。无趣之下,她烘干了头发,就睡下了。

    隔日起来,武蕴蓉往养心殿侍寝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了六宫。众妃闻知其是皇后引见的,均艳羡其鸿运当头,能够近水楼台,又都暗自揣度她必要平步青云了。便有人定了主意,往永和宫去打探消息,巴结奉承,希图带携。岂料武蕴蓉因侍疾辛苦,一夜不曾合眼,清晨回来便睡下了,不能见客。这些人被拒之门外,心中扫兴,又都不信宫人的说辞,各自忿忿不平,皆道她是入了皇帝的眼,心高气傲,又怕旁人夺宠,才将众人摒于门外。这些人也是被熬得久了,难免心中生了些火气出来,然因有刘秀春那前车之鉴,倒也无人敢生事,只躲在背人地儿将武蕴蓉尽力唾骂了一回,才各回宫室。

    于此事,武蕴蓉自然毫不知情,一觉睡醒,因记挂着走去皇帝嘱咐了今日再去,匆忙洗漱了一番,略用了些茶饭,打扮了又往养心殿去了。这一去,又是一日一夜,至隔日清晨才放她出来。萧清婉听到消息,知她入了赢烈的眼,虽然免不得些微泛酸,倒也乐得清闲安宁,自在养胎。

    这日,武蕴蓉自御前服侍了下来,并未回永和宫,而是直奔坤宁宫而去。此时,萧清婉才起身不久,正坐着梳头,听闻武美人求见,倒有些纳罕,心中暗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便忙命请见。

    须臾,武蕴蓉入内,后妃二人见礼已过,便各分宾主落座。萧清婉先自浅笑道:“服侍了几日,可觉得还好么?”武蕴蓉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嫔妾也不知道,皇上待嫔妾和气,嫔妾能到御前侍奉是嫔妾的福气。”说着,她略顿了顿,又细声细语的道:“也是托赖娘娘的洪福。”萧清婉笑道:“这样说来,就是很好了。你也留神,别辛苦过头,熬坏了身子。待皇上好了,你却病倒了,反而误事。”武蕴蓉听出她话中所指,一个明珠未破的青年姑娘不免有些羞赧难言,只低了头不肯言语。

    萧清婉见她如此,也不再取笑,只问道:“你今儿一大早过来,有什么事么?”武蕴蓉这才说道:“嫔妾侍奉了皇上几日,见皇上虽然病体沉重,却仍不忘忧心国事,批阅奏章、与臣子议政是一件也不肯落得。皇上不肯静心休养,这病自然也就好的慢了。嫔妾人微言轻,纵然劝了,皇上也就笑笑罢了,总不肯听的。嫔妾心里想着,皇上这块心病不除,龙体只怕是没好的一日了。故此来报与娘娘得知,看娘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萧清婉闻知,心里默默思量了一阵,点头笑道:“如此,本宫知道了。武美人一片赤心,皇上自会感知。武美人辛苦了一夜,早些回去歇息罢。”武蕴蓉也知清早时分,皇后这里不十分便当,也不敢久坐,就起身告退。萧清婉吩咐明月拿了几样补品与她,亲送了出去。

    武蕴蓉回至永和宫,才踏进门来,宫人便来相告:“唐才人来了几次了,主子都不在。”武蕴蓉问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可有话说?”宫人答道:“才走不久,主子就回来了,也真是不巧。倒并没别话。奴婢知道主子与才人交好,请她在屋里略等等,她也不肯。”武蕴蓉心中疑惑,暗道:倒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原来自打御花园一事后,她二人已久不往来。武蕴蓉自谓于她颇为照顾,二人又是十多年的金兰之交,今见她如此言行,心寒之下,就与她断了交往。今日忽闻她登门求见,不知竟为何事。

    正在此之际,门外宫人就来报道:“唐才人又来了,主子可见不见?”武蕴蓉心道:倒要看看她说些什么。便点头道:“请她进来。”

    片刻,唐玉莲姗姗而来,一身素服,脂粉不施,身上更无一件首饰,垂首无言,走进堂来。武蕴蓉见她进来,正待张口呼“妹妹”,唐玉莲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头噙泪道:“妹妹鲁莽,冲撞姐姐,还望姐姐饶恕了妹妹无礼。妹妹在这儿给姐姐赔不是了。”说毕,便磕下头去,撞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