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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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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清婉自回坤宁宫,才走至坤宁门外,便见红墙之外立着一排的御前宫人。她自知是皇帝到了,也不急,只叫穆秋兰扶着,缓缓入内。众宫人见皇后回来,齐齐下拜,萧清婉点了点头,便进去了。

    迈步入院,才转过木影壁,就见御前总管太监张鹭生在廊上立着,一见皇后回来,忙迎上去道:“娘娘可算回来了,皇上在里头等的都不耐烦了。皇上心情不好,娘娘待会儿可得仔细留神。”萧清婉含笑颔首,便自提了裙摆,拾阶而上,轻移莲步,跨入门槛。

    才入得明间里,只见赢烈已摘了冠带,脱了外头的龙袍,只着明黄里衣,靠着引枕,斜歪在炕上,手里握着一卷书。萧清婉缓步上前,道了万福。赢烈见她回来,将手里的书卷递与穆秋兰,便携她上炕坐了,问道:“你去哪儿了?倒叫朕使了人四处寻你。”说着,又嗔道:“身边也不多带几个人,就穆宫女一人随行,若出了事可怎么好!”萧清婉笑道:“连日在宫里闷着,今儿看天好,就出去走了走。又怕不自在,就没让他们跟着,横竖也没走远,就到太液池边看了回金鱼,就回来了。”因又笑问道:“皇上怎么今儿有闲心来后宫走走?”赢烈淡淡一笑,说道:“朕今日无事,过来瞧瞧你。”萧清婉见他神色不愉,不敢多言,恰逢明月端了茶上来,她亲手端了,捧与赢烈,浅笑道:“今年的新茶还没下,这是去年的。臣妾用茉莉花蕊搅了,最能凝神静气的,皇上尝尝?”赢烈接过茶盏,似有如无的抿了一口,便捧在手里,随口道:“钱氏死了?”萧清婉听他问起,便回道:“是,今儿是行刑的日子,这会子该已用过刑了。”赢烈微微颔首,先自默然,半日忽而愤懑道:“为何宫里,这样的事总是层出不穷?!她们,满心里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倒将朕置于何地!先有邱氏,再来是梁氏,如今又有钱氏,朕待她们并不算薄,她们为何定要行如此下作的勾当!当真叫朕,寒心不已。”萧清婉见他眉头紧锁,话语虽满是愤然,目光中却是怅然不已,忆及今日之事,虽是钱氏自取其果,却也算是自己一手策划,倒也略有不安,只是开口劝道:“是她们自个儿下作,皇上又何必为这样的人寒心。宫里妃嫔众多,总会有那么几个不安分守己的,皇上还是想开些的好。”赢烈却将茶盏搁在了炕几上,将她揽在环中,低声问道:“婉儿,日后……你不会也如此待朕罢?”萧清婉不防皇帝忽有此一问,心中一惊,背上沁汗,面上倒是神色不变,淡淡说道:“臣妾自入宫以来,所行所言,皇上皆看在眼里。臣妾待皇上如何,皇上难道不知么?皇上今日既如此问来,想必是早已疑心了臣妾?臣妾也无可辩解,只望日久见人心,一除皇上的疑惑罢。”说毕,她竟要起身下炕。赢烈忙拦了,说道:“朕哪有此意,不过白问你一句,倒是你多心了。实则是……实则是宫里近来风波不断,朕烦心不已,才会自乱分寸。是朕不好,朕与你赔不是了。”穆秋兰在旁也笑道:“钱氏目无法纪,悖乱纲常,死不足惜。皇上又何必为这样的人,与娘娘薄了情分?”

    赢烈搂着她,又说了许多话,萧清婉才转嗔作喜。两人又说了些不相干的闲话,因说到文淑容产期已近,萧清婉便笑问道:“不知皇上打算封她个什么?宫里也许久没有过喜事了,又连日的事端不断,借着这个事儿好好热闹一番,给宫里添些喜气也好。”赢烈浅笑道:“她原本出身不高,就产了子,晋位也有限。朕的意思,若是诞下个公主,就升为淑仪。若是个皇子,就封做太仪罢。倒是你姐姐,年间助你打理后宫事宜,你小产又日夜服侍在侧,着实辛苦。如今又检举钱氏有功,倒是该好好的封赏一番了。朕有意晋宸妃为宸贵妃,过了清明,便即加封。你觉如何?”萧清婉忙起身拜谢,道:“皇上隆恩浩荡,臣妾替姐姐谢皇上天恩!”赢烈莞尔道:“你们姐妹二人在朕身畔,服侍的甚合朕意。就有些恩典,也都是该当的。”两人说了些体己话,看看天色已晚,将近饭时,外头御膳所的太监抬了二人的晚膳来。两人用过晚膳,又坐了一回,赢烈便自回养心殿而去。

    萧清婉摘了头,卸了妆,在灯前闷闷不语。穆秋兰过来,剪了剪灯芯,便望她问道:“娘娘近来总爱走神,一个人闷坐着不爱言语,是怎么个缘故?”萧清婉摇了摇头,望着桌上的烛火,幽幽叹道:“本宫只想着如何除掉赵氏,好报这一箭之仇,兼且剪除赵贵仪的羽翼,却全没想到竟也伤着了皇上。”穆秋兰闻言,不好接话,半日方才劝道:“若是当时钱氏小产便即上报,娘娘的计策也断不能成功,这也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娘娘何必自责。”萧清婉摇头道:“本宫不是自责,钱氏死不足惜,只是为打老鼠,损坏了玉瓶,实非本宫所愿。”穆秋兰开解道:“娘娘既说除掉钱氏是剪除了赵贵仪的羽翼,那赵贵仪与荣亲王不干不净,娘娘此番也算是为了皇上了,无需烦恼。”萧清婉不语,只静坐了片刻,挨近人定时分,便收拾着睡下了。虽是身子已在床上了,却兀自辗转难眠,熬了几刻功夫,总是不能入眠,她索性坐起,望着窗上银辉满棂,心中默默道:皇上,总有你看不见的地方,也总有你看不到的时候啊。

    隔日,宸妃过来,萧清婉便将此事密密的告与了她,她自也十分欢喜。宸妃为人,本是个谨慎入微的,得了这桩消息,虽是欣喜异常,也只是秘而不宣,日常言行不敢稍有泄露。然而奈何这世上自来便无不透风的墙,不出两日,便满宫人尽皆知。有那见风使舵、阿谀奉承之辈,私底下便以宸贵妃呼之。宸妃虽每每正色拒之,这起人面上不敢造次,背地里却总不肯改口,好叫传与皇后同宸妃知晓。

    这日正逢阳春天气,因长日无事,宸妃同苏修媛便往园子里赏花玩乐。走至一处四面敞开的凉亭边,二人觉得有些脚酸,便到亭里歇脚。宸妃倚栏而坐,瞧着亭边的一株海棠开得甚好,翠绿披垂,葩吐丹砂,花朵嫣然,轻红软香,微风过处,便有娇娜不胜之感。便遥遥一指,向宸妃道:“娘娘瞧,那海棠开得倒好看,就是不知是个什么名目?倒和往日里见惯的不大一样。”宸妃瞧了瞧,说道:“那是垂丝海棠,以其枝叶丝缕披垂,花朵娇柔艳丽著称。这园里多种贴梗海棠,垂丝海棠倒是不多。这儿有一株,太液池边上有两株,旁的本宫是再没瞧见的了。”苏修媛笑道:“到底是娘娘见多识广,嫔妾就不识得了。”宸妃也笑道:“也是在家时,府上园里种过,又是《群芳谱》上有记载的,故而知道。”两人说着话,苏修媛见花开极好,便走下台阶,轻挽罗袖,款伸玉手,掐了一枝,拿来与宸妃簪头。宸妃今日兴致也好,便叫她插了。

    便在此时,忽闻一阵咯咯笑声。两人顺声望去,只见赵贵仪扶着文喜的肩头,款款而来。

    见她过来,苏修媛起身,宸妃却倒坐着不动。赵贵仪上前,先与宸妃道了万福,才与苏修媛平叙姐妹之谊。三人见过,又都落座。赵贵仪先笑道:“两位今儿也有出来走走。”苏修媛望了宸妃一眼,说道:“天气晴好,在屋子里也只是白呆着。嫔妾邀了宸妃娘娘,来园子里看看花儿,也好打发些时光。”赵贵仪轻笑道:“两位倒是亲近的紧,却才嫔妾打青石子儿路上过来,远远就张见苏妹妹拿了花儿与宸妃娘娘簪头,那架势倒比嫔妾素日里用着的梳头丫头还精熟些。几日不见,苏妹妹倒是于此道精进了,不知是不是每日家在宸妃娘娘甚或是皇后娘娘跟前献殷勤的缘故?”一语才休,她自家便掩口笑了起来,又说道:“我自说笑,二位别着恼。”苏修媛不好说什么,也只陪着笑了笑。宸妃却笑道:“贵仪姐姐素来爱说笑,咱们都是几年的姊妹了,哪里还计较这些个。若非姐姐恁般爱说笑,也不会御前失言,让皇上收了姐姐的玺印金宝,委屈姐姐做这贵仪了。”

    赵贵仪听宸妃语带讥讽,只浅浅一笑,说道:“近来听宫里人谈起宸妃娘娘,竟连嘴里的称呼都改了,直喊起宸贵妃娘娘来了。嫔妾倒是疑惑的紧,这是讨了谁的上头话,就这样大胆乱叫起来的?嫔妾知晓娘娘素来谨慎,断不会如此胡来的,就恐娘娘的清誉被这底下的人给弄坏了。皇后娘娘执掌六宫,怎么也不管管,好歹娘娘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姐姐啊。”她此言说毕,宸妃未及开口,却是苏修媛道:“想来贵仪姐姐有日子不见皇上,有些事情听不到了。皇上有意为宸妃娘娘晋位为宸贵妃,大伙便早几日改了称呼,也不当什么。”赵贵仪微笑道:“原来有这样的事,嫔妾当真不知,是嫔妾唐突了。”宸妃瞥了苏修媛一眼,说道:“皇上的旨意尚未下来,又或一时改了心意呢,都是说不准的事儿。”赵贵仪笑道:“宸妃娘娘得皇上宠爱,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姊,皇上为娘娘晋位也是情理之中,好日子在后头呢,娘娘等着就是了。”

    这三人本就无甚交情,宸妃与赵贵仪又是势同水火,眼看话不投机,宸妃便起身去了。苏修媛也寻了个由头,紧随而去。赵贵仪自家在亭子上坐了片刻,见亭边适才苏修媛掐花的那株垂丝海棠,映日而立,娇艳异常,越看越怒,便取了纨扇,打下许多花枝来,践入泥土,方才略平息了些心头怒火,叫文喜伺候着回宫。

    返至长春宫,迎头就见廊上两盆白海棠开得精神,又忆起方才之事,登时柳眉倒竖,就要发作。那素日里服侍她的文乐最是乖觉,瞧见主子面色不愉,立时便上前斥道:“这花儿颜色不吉利,怎好拿到娘娘宫里来,都撂出去!打发人去花房吩咐,往后海棠花再不要送到长春宫来!”廊上听差的太监,唯唯应诺,连忙搬了花盆出去。赵贵仪这才罢了,叫人扶了进到里头去。

    进到西厢房,几个日常伺候的宫人上来,替她脱衣去簪,见她神色疲乏,赶忙抱腰抬腿的搀了她仰在那红木湘妃塌上,一时就有宫女送了茶上来。

    赵贵仪接了茶碗,吃了几口,半晌才冷笑道:“原只道是底下那起宫人嘴里瞎嚼,没曾想竟是真有这回事。皇上要封那贱|人做贵妃?他是真当我亡故了不成!”文乐打叠了衣裳,走来说道:“既然皇上有这话,这事儿只怕有个八|九分了,娘娘还是早做预备的好。”赵贵仪停了停,喟叹道:“说不得,只好往宫外送封书信了。如今眼看着皇上是靠不着了,只好自家想法子罢。”说着,停了停又笑道:“幸而如今钱氏也死了,再要说些什么话,也不必经她的口,倒是利索的多了。”文乐陪笑道:“钱氏临死前受了那样酷刑,也不曾供出娘娘来,还算是有些忠心了。”赵贵仪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说道:“哪里是什么忠心!她老子娘一家子的性命都捏在荣亲王手里,她哪敢呢?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敢要挟本宫,真真是活腻了,也不亏皇后那样处置她!”说着,又冷笑道:“瞧不出来,那毛丫头恁大点年纪,下手可当真歹毒,皇上也打牙黏住了,也不言语。”说毕,便吩咐取笔墨并红笺来。

    文乐走去铺排妥当,赵贵仪起身挪步过去,在书案上写了几个字,封好了套子,招了平日里传信的小太监进来,将书信递与他,又嘱咐了一番。那小太监已是跑熟了路的,便点头去了。

    文乐打发了那小太监出去,见赵贵仪又在榻上歪了,上前笑道:“若是那时节,娘娘点拨钱氏几句,她也断不至落到那个田地。”赵贵仪浅笑道:“她怀了身孕,便有些痴心妄想,行那计策时,也不曾告知本宫,明摆着是另做打算的。本宫却为何要点拨她呢?她既已做了宠妃,又得陇望蜀,没有个餍足的,又没个本事护持自个儿,自作聪明断送性命,也是活该。”说毕,便觉有些乏了,仰在榻上眯着眼睛,不多时就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销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