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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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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赏雪宴后,赢烈因赵氏一事,罕至内廷走动,便来也只在几处宫室略坐坐,晚间还是回养心殿去,也未招人侍寝。后宫里的女人见皇帝如此,一个个也都闲静了,宫中一时倒少了许多是非。

    文淑容因胎未坐稳,加之天气寒冷,皇后又没说话,便在云光楼住了下来。皇帝听了皇后的言语,也未理论,只是说了句“那地儿不做寝宫已久,究竟不大方便,待天气暖和了,还是搬回去。”就罢了。

    这日也是合该有事,一早起来,外头风雪已住,虽已进了腊月,冷得狠了,却好在天气晴明。萧清婉见天气还好,便差了两个人拿了些补品往云光楼去探望文淑容。

    那二人装了东西,便出门了,一路无话。行至云光楼,文淑容见是坤宁宫打发来的宫人,自不敢怠慢,一面命人收了东西,一面叫二人坐,一面又忙吩咐倒了好茶上来。那两个宫人跟随皇后已有日子了,不过略客气了几句,便坐了。文淑容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叫巧慧端了一碟点心上来,笑道:“这是苏修媛昨儿送来的米糕,我瞧着好,不敢独自享用。请二位姑娘带回去,给皇后娘娘尝尝。”那两个宫女肚里暗自讥讽,面上还都应承道:“淑容娘娘一番好意,皇后娘娘必能知晓的。”说着,吃了盏茶,就告辞去了。

    这两人出了云光楼,便笑道:“这文淑容也好没见识,隔了夜的点心,都不新鲜了,哪里还好去送人?又是人家送来的,也好意思。”另一个道:“咱们娘娘那性子,恼起来不认人的,这样东西拿回去,只怕又是一场。”那个道:“自管拿回去,横竖闹不到你我头上,怕怎的?”二人一路说着话,就回了坤宁宫。

    回至坤宁宫,这二人进去回了皇后话,又把文淑容捎来的点心拿了出来。萧清婉听她们说了,心内也自疑惑,便问道:“文淑容可还有别的话说?”那宫人回道:“并没有,淑容只说请娘娘尝尝。”萧清婉见无二话,便挥挥手,叫她们下去了,自端了那碟糕来看。但看那糕切做了六块,盛在一方蓝彩瓷的小碟儿内,码的整齐,红艳艳的,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一股玫瑰的清香钻入鼻中。原来这糕是用玫瑰膏子,合了糯米粉,包了脂油、洋糖一道下锅蒸的,世间俗呼作的玫瑰糕就是了。萧清婉细瞧了瞧,不见什么异处,便轻拈了一点子下来,递入口中尝了尝,初入口只是玫瑰与糯米清香,还不觉有异,细品之下方才觉到那花香下头隐隐透着一股子土腥气儿。她心中便已明了了,面上一笑,将那碟子一推,便吩咐道:“去将苏修媛传来。”穆秋兰见皇后神色不好,不敢拖延,忙走去吩咐了,又回来问道:“娘娘传苏修媛过来说话,可要预备下茶点心?”萧清婉笑道:“哪里还用的着预备,这不是有现成的?”穆秋兰听说,不敢多言,就罢了。

    一时,苏修媛到了,进到明间内一眼便望见自己昨日送到云光楼的点心就在炕几上摆着,不觉心魂一颤,强作镇定的上前与皇后道了万福。萧清婉却正眼也不瞧她,半晌放才冷冷的开口道:“跪下说话。”苏修媛也不争辩,就在炕前跪了。萧清婉向她笑道:“修媛可知,今儿本宫传你来,所为何事?” 苏修媛垂首道:“嫔妾不知。”萧清婉自袖内掏出一样物事,说道:“你瞧这是何物?“苏修媛抬头望了一眼,看清皇后手里的珍珠,面上一白,口中还是道:“不过是枚珍珠纽子,娘娘哪里得来,却来问嫔妾。”萧清婉道:“这便是害的文淑容跌跤的好物件!你敢说你不知么?!”苏修媛道:“这珠子成色、质地均属上乘,嫔妾并没这样的东西。敢是娘娘听了谁的话,错认在嫔妾身上?”萧清婉冷笑道:“好一张利口,便是现从你身上摘下来的簪子,你也敢推不是你的罢?那日赏雪宴,文淑容独个儿出去望景儿,你同黎顺容一道过去,同她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这东西只怕就是那时候掉的罢?”说毕,她略停了停,又道:“不错,这合浦进贡的珍珠,本宫并没分赏于你,但那日宴上,黎顺容衣衫上头并没珍珠纽扣,文淑容也没有,独你穿的衣衫袖口上头钉着几枚珍珠纽扣,是也不是?!”苏修媛辩道:“虽是娘娘好记性,但嫔妾所使的珠子都是往年攒下来的。这合浦的珍珠,嫔妾记得娘娘是赏了黎顺容的。其时,黎顺容与嫔妾站在一处,莫不是她落下的?娘娘何不问问黎顺容?”萧清婉笑道:“虽则如此说,但本宫听闻近来你与黎顺容极是亲密,连三皇子穿着的几件棉衣也是你亲手缝制的。你们私情往来,黎顺容便将这珠子当做人情送了你,也不算稀奇。”苏修媛道:“娘娘若执意认定是嫔妾所为,嫔妾也无话可说,只是嫔妾并未做过这样的事。”

    萧清婉浅浅一笑,将珍珠纽扣搁在了炕几上,望了穆秋兰一眼。穆秋兰会意端了炕几上摆着的点心碟子,就递在苏修媛眼前。但听皇后道:“先别忙着架桥拨火,你再瞧瞧这是什么。”苏修媛扫了一眼,一声儿也不言语,半日方才说道:“这是昨儿嫔妾宫里新造的玫瑰糕,差人送到云光楼去给文淑容尝尝。如何会在娘娘这里?”萧清婉笑了笑,又道:“糕确是糕,那糕里你放了什么好东西?!”苏修媛还强道:“左不过是玫瑰膏子、脂油、洋糖,并没什么。”萧清婉冷笑道:“你还犟嘴?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是不是定要本宫将太医令传来,当面验给你看,你才肯服罪?这糕虽然花香极重,却怎样也压不住薏米的那股土腥味儿,你在糕里放了分量极重的薏米粉,是也不是?!”苏修媛寒了一张脸,一语不发。萧清婉又道:“本宫往昔也知,薏米易使妇人宫缩,若怀孕妇人大量服食,则必会小产。你明知文淑容如今胎动不安,还送这样的东西与她吃,究竟是安了什么心?!”一番话说得苏修媛垂了头,默然不语。

    萧清婉又道:“原本文淑容栽那一跤,本宫虽则疑你,却并没凭证。你见文淑容雪里跌跤却并无大碍,又送了这盘点心过去,可谓画蛇添足,反露马脚。你与文淑容素有嫌隙,早安下祸心日夜算计,只是一直未曾得手。如今想来,你求本宫搬去与黎顺容同住也是为了今番之事罢?你先与黎顺容亲近,加意照料三皇子,又用黎顺容的珍珠纽子去陷害文淑容。待文淑容真的因这摔倒滑胎,本宫必然严查,顺藤摸瓜自然就扯出了黎顺容来。皇上雷霆震怒之下,黎顺容势必打入冷宫,三皇子无人照料。你便可出来,或求了皇上,或来央求本宫,借着住的近便,三皇子又与你亲近,将他揽了去。届时,你既报了仇,又有个皇子养在膝下,可谓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本宫说错了没有?!”这一席话当真道出了苏修媛心中真病,她低着头,半晌开口道:“娘娘既已都揣度出来了,又何必只顾盘问嫔妾。自管拿了嫔妾问罪便是。俗语言,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嫔妾今番既落在娘娘手里,也无话可说。嫔妾只是不心服,嫔妾落难之时,却无人来帮嫔妾。她才略遭了些挫折,便有人来护着她。同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语至此处,她泪流满面,咬碎银牙道:“娘娘,当年嫔妾被贵妃陷害,推落水中以致小产,她柳静秋就在一边看着!还是她跑去喊了人来救了嫔妾上岸,待皇上问起,她却不肯作证,只推掐花儿没有瞧见。嫔妾没有凭证,只好含恨忍了,可怜嫔妾那孩儿,只在嫔妾腹里呆了五月不足!自那次之后,嫔妾这身子就一直不好,再未能怀上。如今,她柳静秋却有了身孕,嫔妾便是要她尝尝,痛失孩子是什么滋味!”一语说毕,便伏地痛哭起来。

    萧清婉盘膝坐在炕沿上,静了片刻,方才开口淡淡道:“这件事,本宫也有所耳闻,那时贵妃势大,她既敢如此行事,便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文淑容为求自保,不肯出来指证,也有她的顾虑。你为旧怨,暗报此仇,其行虽阴毒可憎,其情却也有可悯之处。也罢,文淑容今既无恙,本宫也不追究于你。你自回住处,禁闭门户,安心思过去。没有本宫的话,不许你出来。自此往后,你收起这些没用的主意,好生保养身子,安心侍奉皇上。再叫本宫打听出来,可就不是这般轻易便能了事的了。”苏修媛只道今日必不能幸免,便将心内一番话尽数倒出,不想皇后竟然这般就饶过自己,不觉一阵愕然,愣在地上,一时没了动静。萧清婉见状,便向在旁侍立的青莺、明月道:“扶了修媛起来。”二婢上前,各自搀起苏修媛的胳膊,将她扶起。

    苏修媛在硬地上跪的久了,双膝红肿,两腿便有些打颤,才立起就要跌倒。还是那两个宫女扶住了。萧清婉便命挪了凳子与她坐,又叫宫人替她按揉。过了半日,苏修媛渐能走动,萧清婉便叫她去了。

    待苏修媛离去,萧清婉微叹了口气,叫人将那碟糕点拿去倒了,盘子送还云光楼,又叫穆秋兰将那珠子收了起来。穆秋兰拿一方手帕裹了那珠子,因问道:“娘娘这样就打发了苏修媛?她阴谋算计怀孕妃嫔,往重里惩处,赐死都不为过。且奴婢知宸妃娘娘中意文淑容肚子里那个,娘娘不怕苏修媛贼心不死,再设机关?”萧清婉淡淡一笑,道:“你说的虽也有理,但有一件,文淑容已有身孕,眼下貌似恭敬,但难保日后不会产子心大,另作图谋。这次玫瑰糕一事,她大可差人来告知本宫,却偏生叫两个宫人将糕转送过来,摆明是试探本宫。意图借本宫之手,替她除去心头大患,本宫倒为什么要替她做刀子使呢?还是叫苏修媛扎在她心上,让她时刻有个顾忌的好。免得她日后狂了起来,倒不好辖制。”一语才毕,又冷笑道:“其实她若当真告与本宫此事原委,本宫还真就非惩处苏修媛不可。她却偏生不肯,硬要来试探本宫心意。大概还想试试,本宫到底将她看得有多重。那好啊,敢在本宫面前弄鬼,那就让她明白,本宫虽要她这孩子,却也没那般稀罕!”

    穆秋兰听皇后口气不好,便岔了话头,说道:“苏修媛怨恨文淑容,也算情理之中。但这黎顺容却又哪里招惹了她?苏修媛连她也要算计?”萧清婉斜睨了她一眼,笑道:“穆姑姑久在内帷,这里头的关窍,该当比本宫想的明白才是。黎顺容是没碍着她什么,可谁让她有个孩子呢?又素来是个扬风炸毛、狂三诈四的脾气,那喜怒行动就放在脸上,说起话来又是个道三不着两的。弄出事儿来,推在她身上,人也都信。皇上又不大喜她,未必肯细查。苏修媛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了。”

    二人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月琴响声,极是悦耳动听。萧清婉听见这动静,便笑道:“外头敢是钱美人在弹琴?这声儿竟都传到这儿来了。”青莺出去瞧了瞧,回来道:“是钱美人乘了车,正往养心殿去呢。弹着琴,声儿都洒了一路了,好似生怕旁人不知道她会弹几首陈词滥调,靠着这个爬上了龙床呢。”萧清婉笑道:“她那可不是陈词滥调,都是时新的各样小曲儿。听闻她还善作词曲,连填了几首,皇上都命人拿到教坊去配曲儿唱了呢。又说整个教坊算起来,都没她唱得好,弹得好。赏雪宴那日,本宫听着,她那喉咙就是管玉箫,一手月琴也是罕有人及的,论起来也算是个色艺俱佳的妙人儿了。”青莺却啐了一口,颇为不屑道:“都是些下九流的玩意儿,有什么了不起。”明月在旁插口道:“云光楼梅园里,她分明是安心等着的,奴婢就不信了,手帕子好端端的揣在身上,怎么就被风刮了去,还叫皇上拾着了?这样奸猾的圈套,皇上倒似是被油蒙了心的。”萧清婉叹道:“皇上喜欢她,说这些又有何用。”说着,她杏眼微挑,扫了二人一眼,问道:“你们两个,今儿怎么只顾数落起钱美人来?莫非是她得罪了你们?”明月还待说没有,青莺却已按捺不住道:“娘娘不知,承乾宫那绿珠,好不可恶。仗着主子受宠,镇日在外欺大灭小。前儿奴婢去内侍省要些丝线来,预备娘娘针线活计上要用,就碰上了她。奴婢倒好意与她问好,却不想她仰着个脸,爱理不理的,嘴里哔哔啵啵说些有的没的,倒吃奴婢呛了她几句。如今想来,当真可气。”

    却原来,那日青莺往内侍省去,撞见绿珠。绿珠自谓主子得宠,竟没理会青莺。青莺是皇后身边有头脸的大宫女,在后宫行走惯带风的,哪里受得了这个。两个就拌了几句嘴,那绿珠便说道:“都是一样给人做奴才罢了,谁比谁更高些?!又摆些什么谱儿呢?”这话戳了青莺的心肠,两个险不打了起来,早是内侍省的内监们拦住了。青莺便结了这段仇恨在心里,今儿借着琴声说了出来。

    萧清婉听罢,却一笑置之,并不理论,只问道:“钱美人打发了那些宫人,却没再往内侍省要补人么?”穆秋兰回道:“她那儿倒是打发人去说了几次,都叫夏公公给挡了回去。钱美人虽是气的要不得,却也无法可施。”说毕,又道:“这倒也奇了,她缺人使唤,也不来奏禀娘娘,只顾自己硬扛着?”萧清婉笑道:“她自作主张打发了宫人,哪里敢再来问本宫要人?她既不来,莫不咱们还上赶着给她送去?她缺人使唤是她自个儿的事儿,与咱们有何相干!”一语未休,她又想起一事,遂问道:“皇上有多久不招人侍寝了?”穆秋兰道:“大致也有十多天了,这都进腊月了。皇上不来后宫,也不招人过去。”萧清婉微微颔首,沉声道:“连着十多天不招人过去,这一开了斋*就先招了钱美人过去。可见皇上待她这份恩宠,倒不容小觑的。”穆秋兰禁不住便道:“论理,这话不该奴婢说。皇上不来后宫,娘娘也不过去,就打发个人往养心殿瞧瞧也好。只顾这么等着,哪能成呢?这些日子以来,这六宫妃嫔哪个不是今儿往养心殿送这个,明儿打发人送那个的。不就是希图在皇上跟前提提自个儿的名儿,好让皇上多念着些?娘娘倒且是坐得住的。”萧清婉却道:“都往养心殿挤,那有什么可稀罕的?你不去打听打听,送进去的东西,有多少是进到皇上嘴里去的?流水一样的送东西,报菜名呢?皇上又记得住哪个?皇上不来罢,晚夕倒正好做些活计,姐姐过来也能多坐些时候。”穆秋兰听她这样说来,也不好再劝,只得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意指萧清婉暗讽赢烈在守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