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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正值温和天气,天上一丝风儿也没有,日头比前几日还暖和了些。钱宝林坐了轿子,宫女绿珠跟随,到长春宫与贵妃问安。
到得门前下轿,门上宫人进去通传了,便请了她进去。
这钱宝林已是走熟了路途的,也无需人引领,径自进了西厢房内。文乐见了她,脸上挂着笑,低声道:“娘娘为了前番的事儿,心里不大痛快,宝林说话小心些。”便打起了帘子。
钱宝林入内,见贵妃穿着家常旧衣,正倚着茄紫色绣玫瑰织金靠枕歪在炕上,文喜跪在一旁拿着美人锤与她敲腿,便上前问安行礼。见她进来,贵妃凤眼微抬,懒懒招呼了一声,叫文乐与她放了凳子,又吩咐说:“天儿凉,那嵌琉璃面儿的凳儿只怕冰人,给宝林放个座垫儿。”文乐依言,走去拿了一方湖绿洒金的座垫过来放了,钱宝林方才斜着身子浅浅的坐了。
钱宝林先自笑道:“娘娘今日气色瞧着甚好,前儿听人说娘娘身上有些不爽快,如今看着该是好了。”贵妃笑了笑,道:“不过是天气寒冷,本宫懒怠出去走动,就叫她们传成这样了。”钱宝林便说道:“赵公子的事儿得了个善终,皇上又来长春宫走动了,娘娘该是很安泰了。嫔妾思慕娘娘风范,日夜渴望同娘娘亲近,只可惜嫔妾那住处离前头太远,不能常常过来。平日里也冷落落的,想有个姐妹说话走动,也不能够。”贵妃浅浅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文广终究被免职,也算不得什么善终。今年才考的功名,连官印都没握热呢,这顶乌纱便平白飞了,却也可惜。”
钱宝林听贵妃这话,竟要将自己一番功劳抹灭,心中一紧,面上还是笑道:“娘娘可说什么话呢?皇上只说革职,并未说永不录用。待这事儿停上些时日,烟消云散了,请荣亲王在前头活动活动,皇上又总是念着与娘娘的旧情的,再补了缺任,选出来,也是尽有的。再者,赵公子只是因玩忽职守而被革职,总好过坐实了仗势欺人的罪名,拖累娘娘被皇上嫌厌。娘娘且好生想想,若无荣亲王在外协调人手,打通关节,这件事可能这样轻易了结么?”说着顿了顿又道:“皇长子与赵公子的前程都系在娘娘身上,娘娘还是不要错了主意的好。娘娘的胭脂小笺,如何到得荣王府内?”说毕,便一瞬不瞬的望着贵妃。
贵妃瞧了她一会儿,忽的笑了,道:“本宫不过白说闲话与你听,你倒认真了,怪没意思的。钱妹妹天生丽质,才色过人,得蒙恩宠是指日可待。待妹妹飞黄腾达那日,这满宫里还不是想住哪里就住哪里?”钱宝林掩口一笑,道:“嫔妾倒想着挪到长春宫来住,不知娘娘收不收?”贵妃道:“这倒好了,得妹妹过来相伴,本宫这里也热闹些。”钱宝林又笑着说:“嫔妾倒想着,能有朝一日去坤宁宫与娘娘请安呢。”贵妃听了她这话,扫了她一眼,将话扯了开去。
这二人坐了一回,说了些闲话,贵妃想起日前之事,因问道:“听闻妹妹母家因遭官事,丢官罢职,却不知妹妹如何得与荣亲王府亲近上的?”钱宝林听问,也不瞒她,便说道:“嫔妾家里有个庶出的妹妹,今岁二月上聘与荣王世子为妾,嫔妾的堂弟也在荣王府听差。”贵妃这才明白其中关窍。
钱宝林在长春宫吃了两盏茶,又为贵妃留着用过午膳,方才乘轿离去。
她今日与贵妃谈拢,心里畅快,不觉身上起了些燥热,叫绿珠打起了两边的轿帘。途径御花园时,正逢宸妃自里头出来,她懒怠下轿,便吩咐轿夫加快了步子,匆匆过去了。
宸妃才出御花园,便见一乘轿子飞也似的打面前过去,不觉惊了一跳,便问身旁的抱月道:“那是谁的轿子?走得这样快,倒唬了本宫一跳。”抱月撇了撇嘴,道:“回娘娘的话,是钱宝林的轿子。”宸妃却有些不信,道:“这钱宝林素来是个谨小慎微的,如何今日见了本宫连轿子也不下。你可瞧仔细了?”抱月道:“那轿子两边的轿帘都是掀起来的,奴婢适才望见了,是钱宝林在里头坐着。”宸妃心底便生了几分恼怒,脸上却没带出来。倒是怀星在旁啐了一口,道:“见了咱们娘娘,也不下轿行礼。正经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过呢,不知狂三诈四的张狂什么。满宫里头,谁拿她当个主子看待。只会到长春宫,替贵妃打旋磨跪着献殷勤,真真让人看不上眼!”
宸妃听说,便问道:“本宫代理宫务,这几日忙碌,没工夫理会这些事情。钱宝林如今与贵妃走得很近么?”怀星回道:“是,往常也是隔个两三日便去上一遭,这几日天气好,走得更勤快了。贵妃也常使人送些东西过去。”宸妃心里默默思忖了一阵,便上了轿子,吩咐往坤宁宫行去。
一行人行至坤宁宫,宸妃才在门前下了轿子,门上的宫人连忙进去通传,又有几个上来将她迎了进去。宸妃一面走,一面道:“你们娘娘在里头做什么呢?病好了,也不见出来走动。”那引路的宫女笑回道:“皇上今儿下了朝就来了,用了午膳才去,皇后娘娘本说今儿过去同宸妃娘娘说话的,就给绊着了。这会子夏公公过来了,正向娘娘回话呢。”
说话间,几人行至后堂门前,早有青莺出来打起了棉门帘子。宸妃理了理鬓发,吩咐旁人在外头听候吩咐,自带了抱月怀星进去。
走到里间,但见堂上无人,宸妃便径往明间内去,果见皇后在炕上坐着,夏长盛正躬了身立在下头。
萧清婉见她到来,心内欢喜,忙起身与她携手上炕坐了,又吩咐宫人道:“有才炖下的j□j茶,滚热的,给姐姐取一盏来。”又说宸妃怀里手炉冷了,叫明月给重新放了炭。那夏长盛又上来与宸妃打千儿见礼过。
萧清婉便对夏长盛道:“你且下去罢,本宫吩咐你的差事,你留神去办。下元节那日诸皇亲国戚都要进宫,人多混杂,又事情繁多,出了差池,你可仔细你的皮。”夏长盛连连应诺,便告退去了。
待他出去,宸妃四下打量了一番,见这屋里各样的椅搭、座垫、靠枕铺的垫的,尽皆换了。再看皇后今日穿着一件银红妆花洒金绸面的棉袄,下头一条翠兰八宝海水纹的盖地褶裙,头上梳着个螺髻,斜插着一只金镶珊瑚玫瑰步摇,正面又插着一方金打的点翠牡丹钗梳,耳朵上挂了两只珊瑚坠子,面上脂粉匀净,打扮的甚是明媚娇艳。又见她怀里抱着一只象耳铜鎏金的手炉,因说道:“妹妹这棉衣的面子,最不耐火燎的,仔细炉子里火星子迸出来!”又笑道:“妹妹才大好,就要紧收拾屋子了,这里外都换了。横竖也是年下了,便丢着过上一月再收拾也是一般。”萧清婉道:“病了的这些日子,屋里天天熬汤炖药,那些布的家伙都吸饱了药气儿。姐姐知道我的,是最恨这个味道了,我这一好就连忙叫她们都换了。”说毕,顿了顿,又道:“自我病的这一向,姐姐又要操持宫务,又挂心我这边,又要侍奉皇上,可着实辛苦了,还多谢姐姐。”宸妃摆了摆手,道:“咱们之间,还说这些么?我今儿过来,一则是瞧瞧你,二来倒是有桩事告与你——文淑容有意让她那胎孩儿认我做干娘呢。”
萧清婉乍闻此言,拿眼睛望着宸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宸妃道:“就是今儿,我去绛雪轩瞧她。她亲手递了茶与我,坐着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了宫人出去,透了那个意思。我心里想着同妹妹商议商议,就没应她。”萧清婉心中琢磨了片刻,遂笑道:“她求我不成,又跑去央姐姐去了。那姐姐以为如何呢?”宸妃叹道:“我入宫三年,未有生养。说不急,那是哄人的。虽则眼下皇上待我也好,究竟还是得有个孩子防备将来。此为其一,其二,如今宫里受宠的妃嫔无多,齐氏与梁氏一去,贵妃失了臂膀。难保她为了栽培人手,再举荐了谁出来。皇上如今虽待文淑容不如以往,但总比旁人好些,她又怀着孩子,将来起复也指日可待。妹妹如今只是拿威震慑了她,若能将她收拢过来,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咱们,倒不失多个帮手。”
萧清婉浅浅一笑,摆弄着手里的炉子,口中说道:“说来说去,姐姐心里是想要她这个孩子的。这也不算什么,若是姐姐喜欢,不妨等她生养了,我便告与皇上说她身子虚弱,无力照看,将孩子送到钟粹宫去。那孩子在姐姐膝下长起来,不比半路要来的,那情分自然是不同了。再者,也是让文淑容心里存个忌惮。”宸妃听得满心欢喜,忙起身道了万福,喜孜孜的道:“如此说,我倒要多谢妹妹。”萧清婉连忙扶住,又笑道:“姐姐先别高兴,还有一件,若姐姐将来有了孩子,她这孩子可怎生是好?没亲生的也罢了,待有了亲生的孩子,这是不是自个儿生的,到底不一样。”宸妃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只愁没孩子,难道还怕养不过来?实在不成,我便将自个儿生的,抱到妹妹这儿来就是了。”两人说笑了一阵,吃了茶,又用了些茶果。萧清婉心里还想着件事,便说道:“只是文淑容若肯安分守己,我自然给她好日子过。但如是她指着她那孩子,意图离间你我姐妹,让咱们自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让我打听出来,我可饶不了她。”宸妃亦口角噙笑道:“她若敢有这念头,管情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着,也就罢了。
自此之后,萧清婉姐妹二人更加意照料文淑容,一日无事也常使人去个三四遭,至于各种安胎补品之类,更是堆山填海。宫中诸妃嫔见了,都道文淑容既蒙皇帝宠爱,又受皇后与宸妃抬举,又怀了孩子,必然前程似锦,都来谄媚,趋之若鹜。绛雪轩中,迎来送往,从朝到暮再无一时空闲。
正是:时来顽铁生光辉,运退真金无颜色。